东江大学文学院决定斥资排演本院国文系学生郝耀宗最新创作的话剧《王先生的三房四妾》。院方作出这个决定考虑到以下两层意思:一、本院学生的作品能搬上舞台在东大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号召力;二、剧作者郝耀宗乃市长郝震国的令公子,这部戏排成了,拿到社会上去,以赈灾义演什么的名义搞几场演出,还可赚进大把大把钞票。既然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院方安排把国文系的小礼堂改成了临时排演场地,开始排演这一天,演员们都到齐了,唯独男主角王先生扮演者郝耀宗还迟迟不见踪影。
导演姓平,是从市里一家名叫“小小剧社”的话剧团临时聘来的。平先生戴着顶法兰西便帽,鼻梁上架着副铜框小圆眼镜,唇下又留了一撮中国式的小胡子。中西合璧,显得不伦不类的样子。
平导演几次到小礼堂门口张望,还没见男主角到场,显得忿愤不平起来,说:“这该死的郝耀宗,还没沾上艺术家的边呢,倒先耍起明星派头来了。”
其他演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平导演掏出怀表看了看,深皱了一下眉头,说:“咱们不等了,开始吧!”
他便在场地中央作导演阐述了:“《王先生的三房四妾》这部戏是讲家庭伦理纲常的,作者有意模仿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他啰啰嗦嗦讲了遍剧情、主要人物的身份、性格等演员们该掌握的内容,便拉开场子,先排王先生早上起来喝牛奶这场戏。“王先生”没来,他就自己去演这个“王先生”。
戏刚排了个头,真正的“王先生”郝耀宗又来了。他又是立正又是敬礼,向每个人都打了招呼,说自己第一次参加排演就迟到是有什么什么非办不可的事给耽搁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奶糖和一包香烟,女生吃糖男生吸烟,这才皆大欢喜。
平导演见这个市长公子并不那么盛气凌人,逆反心理也就少了一点,于是大家从头开始排王先生喝牛奶这场戏。
郝耀宗今天迟到,其实是别有隐情的。他本来要约绿茵一起去小礼堂的,绿茵只要能去,就说明郝耀宗又对她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无声的炫耀,增加了一个赢得女孩子芳心的筹码。谁知绿茵已被上次被陷“情人岛”的尴尬弄得心里一直很不快,小报记者又对他俩那次一般性的约会作了**的渲染报道,使她极为狼狈,几乎要上法庭去控告那家造谣生事的报纸。这以后,绿茵便一直避着郝耀宗,即使撞见,也形同陌路。今天课后,郝耀宗再三邀请绿茵去看排戏,她也再三说要到图书馆去查阅资料。两人蘑菇了半天,她还是拒绝了,这使郝耀宗感到既恼火又伤心,心中的美丽女神似乎正一天天地离他而去……
夜凉如水。
绿茵推着自行车,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城市的中心广场。这里因为有了座皇后大戏院,夜夜笙歌,显得热闹非凡。
今天下午她很早就离开了学校,她是去寻找安娜的。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安娜就开始了她极富冒险性的人生计划。绿茵却认为,安娜选择这条路简直就是堕落,也许她还没来得及跨入上流社会一步,就已经滑向了危险的深渊。
绿茵已找了多家咖啡店、跳舞场,但始终没有找到安娜。城市这么大,想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努力也许是徒劳的,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样?安娜能乖乖地跟她回到从前吗?
绿茵来到中心广场上,想再去夏母的烟摊上买几包烟,这次她不打算买多少,免得老太太起了疑心不肯卖了。
她刚放好自行车,穿了件脏兮兮外套的赖利拿着根萨克斯管凑了上来。
赖利一眼不眨地瞧着绿茵,狡黠的小眼睛立刻放出光来:“小姐,你是我看见的中国女子中最美丽的一位,我要单独为你演奏一曲《回家》,不用你付费,知道吧,那是一首萨克斯名曲。”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绿茵从来没有看见过赖利,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留着大胡子的外国老头到底是无赖还是艺术家?她吓得连连退让:“不,不,先生,我没有时间。”
连烟也不敢买了,绿茵骑上车掉头就跑。
赖利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这一切恰被站在一旁卖香烟的夏母看在眼里,她虽然一时没看清那姑娘是谁,但明白这个外国老头对她不怀好意,便义愤填赝地责问赖利:“外国老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不可随便欺侮一个中国姑娘的。这里有警察,你明白吗?”
赖利是个中国通,他明白“欺侮”两个字的含义,便涨红了脸,吃力地为自己辩解:“NO!NO!我没有欺侮她,我只是为她的美丽而感动,我要免费为她演奏一首曲子。”
夏母仍是很气愤:“哼,谁稀罕听你这破喇叭。”
谁知赖利听夏母仍旧把萨克斯叫成破喇叭,好像当众受了污辱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野蛮的中国人,我已经讲过多少遍了,这不是破喇叭,这叫萨克斯,明白吗?”
夏母反唇相讥:“杀鞑子?!咱中国人三百年前就杀过鞑子了,谁稀罕你这个外国老头到中国来杀鞑子。”
赖利不停地摇晃着脑袋,说:“你这位老太太为什么总要东拉西扯,真是莫名其妙!”
正当绿茵在到处寻找安娜的踪迹之时,打扮得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安娜正在一家名叫“夜巴黎”的咖啡厅里初次登台献艺。
她为自己取了个艺名叫菲菲小姐。
她把涂抹得血红的**凑在麦克风前,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她在演唱一首情调低迷徘徊的歌曲《毛毛雨》。当时这首歌曲几乎风靡了整座城市甚至大半个中国。
歌词这样唱道:“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只要你的心……”
她虽然演唱得相当卖力十分投入,但终因初次登台,众目睽睽之下难免心怯,加上嗓音平平等先天条件不足,没唱多久,便招来那班不三不四的客人的嘲讽和倒采。
“哟,唱的什么歌哇,像乡下竹园里的野鸡叫。”
“嘘,下去,下去!老板,换一个像样的上来!”
“夜巴黎”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他在一旁使不上劲,急得搓手跺脚。
客人们开始往小小的舞台上掷香蕉皮、瓜籽壳。有一块香蕉皮不偏不倚的挂在安娜的卷发上。
安娜没有退场,坚持往下唱,边唱边在流泪。
此刻,绿茵出现在“夜巴黎”大厅里。她改扮成了男妆,戴着法国礼帽、小圆墨镜,身穿一身隐条西服,气宇不凡地走进了咖啡厅。
绿茵刚在座位上坐下,马上就有个嗲兮兮的侍应女前来招呼,并且很快送来了一杯清咖啡。
有个卖花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胆怯地向她吆卖:“先生,卖束花吧!”
绿茵挑了一束花,又加上一叠钞票,随后把侍应女招来,说:“去,替我献给这位歌星小姐。”
侍应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先生,把这么多钱统统给她?”
绿茵说:“不错。照我的意思去办!”
一曲终了,嘘声多于掌声,安娜傻愣愣地站在台上,似乎尴尬得难以下台。
侍应女拿了鲜花和钞票刚想去台上,绿茵又对她小声说:“去,告诉这位小姐,说她的歌唱得太难听,她没有唱歌的天赋,拿了这点钱改行做别的去吧,即使卖卖香烟洋火也比这强,千万别再唱了。”
侍应女为难地说:“这样……不太礼貌吧。”
绿茵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子放在桌上,说:“小姐,这是给你的小费,照我说的,去吧!”
侍应女测不透这位“先生”的深浅,又不敢不说,只得照命办事。
安娜听了这番揶揄的话,没有去接钞票和鲜花,却双手掩面、大哭着退下场去。
绿茵放下大半杯没喝的咖啡,径自走出了“夜巴黎”。
安娜终于知道了在“夜巴黎”里让她改行卖香烟的“阔少”原来是绿茵乔装改扮的,气得几乎要吐血。她不明白一向以标准淑女形象赢得自己羡慕和尊敬的绿茵,在她自己要当歌女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有此出格的举动呢?还女扮男妆,真是煞费苦心!难道自己真的选错了路吗?
这天下午安娜把绿茵约到了绿地上的凉亭里,她要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一次。在安娜眼里,绿茵此举,不是什么友善的劝阻,而是富人对穷人的一次肆意的嘲弄,她必须理直气壮的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
安娜从口袋里掏出那叠绿茵“施舍”给她的钞票,撒在一地,说:“绿茵,你别以为是阔小姐,有了几个臭钱就可以干预他人的生活,我爱怎么活着那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绿茵知道安娜误会了她的良苦用心,转而又想昨夜的那种劝阻是有点失当,也许伤害了她的自尊心,便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可是,安娜,你听我解释,咱们再熬过了这一年,大学便可毕业了,你干吗非要去当一名歌女呢?再说这种事情传到学校里、传到咱们班上影响有多不好!”
安娜说:“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又不是去杀人放火,怕什么?我做事从来不顾及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反正人活在世界上就是准备吃苦受罪,对我来说,适应生存才是第一需要。”
绿茵仍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可是,我以一个好朋友的名义向你起誓,安娜,我可以资助你上完大学,直到你走出校门踏上工作岗位为止。”
绿茵既说到这份儿上,安娜的口气也**下来,说:“绿茵,你的心意我完全能够领会,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我不会白白接受任何人一分钱施舍的,我的大小姐,包括这些钱,也请你统统收回去吧!”
绿茵说:“安娜,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呢?凭你现在的嗓音条件,离一个成熟歌女的标准还差距甚远呢。”
安娜说:“这我心里明白,不过,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成熟’歌女的。我已经请了一名老师来教我声乐,从发声开始。”
绿茵简直有点哑然失笑,俗话说,八十岁学吹鼓手,安娜还想从头学起?真是谈何容易啊。她正想再劝上几句,上课的预备铃却响了。
安娜说:“白天我是大学生身份,得规规矩矩上课去了。说好了,今后请你别来打扰我,咱们各行其便,拜拜。”临走,她又轻佻地向绿茵送了个飞吻。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激怒了绿茵,她突然冲着安娜的背影咆哮起来:“你去死吧!我再也不会管你的事了!”
安娜没有回头,这话也不知她听到了没有?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8章:第七章”内容快照:
『第七章』
在一个最炎~的夏天里,东江大学医学院高材生夏省吾领到了学校的毕业证书和奖励给优秀毕业生的最后一笔奖学金。在学院大礼堂门~的一棵绿~如盖雪松~,绿茵正在~地擦拭额~沁出的~珠,又~地向礼堂大门~张望,她在这里等候夏省吾,想跟他说几句话。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大学生们陆续从礼堂里走出来,有说有笑的。夏省吾是最后一个才从礼堂里出来的。绿茵等他走到~旁时,突然蹦了出来,说:“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