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中外战争史上最短命的一场战争了,浙、鲁两军在东江城外一个名叫十五里墩的地方开战,真枪实弹也只打了几个小时,人没伤着一个,阵地也没进退一寸,便宣布停战了。一些好事而不怕死的东江市民站在西城门的旧城墙上往外观战,两眼都望穿了,也看不到双方厮杀的血腥场面,倒只见浙、鲁两军阵地上尘土蔽天,还隐隐传来汽车引擎声、马嘶声,原来双方部队、辎重都已悄然后撤。到了下半夜,东江城里就和平时一样,根本听不到什么枪炮声了。
事后,东江市民才从《东江日报》上获悉“停战”的内幕:原来是多家西方国家在东江的领事馆紧急调停的结果,因为他们在东江拥有庞大的投资和众多的侨民。战争意味着玉石俱焚,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在华利益。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打仗总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吧。
于是东江又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店铺全部开门,大街上又满眼都是红男绿女,皇后大戏院门口的中心广场上,有人在燃放鞭炮,舞起了龙灯、狮子,仿佛过年一样。
大街上穿梭着一班报童,他们在到处兜售《东江日报》关于“停战”的“号外”。
夏氏诊所终于挂牌开业了。
夏省吾在离家不远的河西大街上租了间铺面房。房子不大,但在中间隔了道屏风,前面作门诊,后面则是药房兼手术室。开业之前,他在《东江日报》的报缝里刊了条小得不能再小的“开业广告”。他没有多少金钱去作什么不切实际的铺张。
前来贺喜的宾客寥寥,绿茵是坐阿忠的黄包车来的。她送给夏氏诊所的礼品是块镌有“恩泽乡梓”四个字的金字匾额。
金字匾额往小小的店堂里一挂,果然为夏氏诊所增色不少。
阿忠拉着黄包车先回府去了。
夏省吾握住绿茵的手说:“谢谢你能来,今天诊所开业,算是件喜事,你就留下来吃顿饭吧,晚上我送你回家去。”
绿茵说:“难得你夏夫子今天这么大方请客吃饭,说句大实话,我留下来也就等你这句话呐。”
夏省吾说:“绿茵,你最喜欢吃什么,我到对面饭店去订,待会让他们送过来,咱们就在这儿吃。反正今天刚开张,看样子不会有什么病人上门的。”
绿茵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说:“行,那我就点菜喽,你可别心疼口袋里的钞票啊。我爱吃嘛,葱烤鲫鱼,醋溜鲤鱼,清蒸刀鱼……”
夏省吾见绿茵一口气报了那么多,真有点心疼钱,但又不能在脸上流**来,只是说:“哇,全是鱼,这不成了鱼全席!”
绿茵说:“这叫年年有余,民间有这个说法的。我不是存心想吃你,我是为你讨个好口采呢。”
夏省吾说:“行,你且等一下,我到对面饭店去订菜。”他走到门口,急忙又站住,说:“绿茵,好像这时候已过了吃刀鱼的季节,你换一道吧。”
绿茵说:“那就换成雪菜黄鱼汤吧。”
夏省吾默念着绿茵交待的菜谱,走出了诊所,绿茵瞧着他的背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说:“这书呆子!”
这一晚,他们吃得很开心,谈得也很开心。上桌的鱼菜几乎全吃了,绿茵还破例喝了小半杯红葡萄酒。月光从西窗里照过来,映在绿茵酡红的脸颊上,比白天凭添了三分妩媚。
他们的话题十分广泛,可绿茵却绝口不提家里事。夏省吾敏感地想:家,对于这个美丽绝伦的女子来说,或者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吧。
不久,绿茵果然从老爸那里又得到了一辆崭新的英国兰翎车,家里人也不再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她,因为作为代步工具,自行车在东江城的大街上逐渐多了起来,男女骑车大有人在。而女人中既有小家碧玉也有名门闺秀,一种时尚的传开往往只在一夜之间。朱云凯想想当初女儿骑自行车,曾把她当作“通缉犯”似的“追捕”,实在是多此一举。冷雪仍按自己的个性在生活:足不出门,一个人常常站在窗口闲看风景。不过,自从那次因“照片”一事而与朱云凯大闹了一场以后,夫妻俩再没有过什么正面交锋,就好像一座容易喷发的火山,也有它相对平稳的蛰伏期,只是不知它什么时候又会喷出通红的火焰来罢了。
这天,绿茵骑了新车在上学途中,一辆汽车从她身旁徐徐驶过并停了下来。
郝耀宗摇下车窗,伸出手来向她示意:“嗨!绿茵。”
绿茵煞住自行车,双脚踮地并没有下车,她说:“见到这车,一猜准是你。”
郝耀宗打开车门,抬头瞧了瞧有点刺眼的太阳,很快他便聚起精神对绿茵说:“绿茵,一晃咱们也快毕业了,到时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怪不舍的,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绿茵也已从自行车上跨了下来,说:“说话就说话呗,干吗非要吃饭,这样未免太俗套了吧。”
郝耀宗说:“咱们虽在同班,平日也是难得单独相聚。吃不吃饭,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绿茵想了想说:“好呀,既然有人诚心请我吃饭,我干吗装傻不去。在哪?不会又在那家咖啡店的什么“情人岛”吧?”
郝耀宗笑笑说;“你又何必重提这件大煞风景的往事,大鸿运酒家,我已预定了一个小包厢,这事情十分隐秘,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绿茵说:“你能担保那班专写风花雪月的记者不来?”
郝耀宗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如果再出现这尴尬局面,你就永远不要理我好了。绿茵,晚上吃饭时我还要向你宣布我的一条重大决定……”
绿茵见他的后半截话说得神神秘秘的,也没有多少兴趣研究他那重大决定到底是什么,便敷衍了几句,上车走了。
晚上,在大鸿运酒家一间洁净的雅室里,绿茵面对着满桌佳肴,很少去动筷子。郝耀宗倒是十分兴奋,一杯又一杯的干了不少法国红葡萄酒。绿茵则说自己不会喝,滴酒未沾。
酒过半酣以后,郝耀宗脸上已大放红光,他瞧瞧四周无人,便压低嗓音对绿茵说:“绿茵,我现在要向你宣布我的重大决定,毕业以后,我要去当警察!”
绿茵真被郝耀宗的这个重大决定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说:“你去当……警察?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郝耀宗说;“这……当然不是什么一般站马路的小警察。”
绿茵说:“你的人生目标肯定是局长?”
郝耀宗含蓄地笑笑,说:“有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
绿茵用筷子随便拨拉着盘子里的一只油闷大虾,半晌才说:“说实话,只感到意外,却没有惊喜, 而意外和惊喜完全是两码事。”
郝耀宗一时没有听懂绿茵的弦外之音,仍在津津乐道他的宏图大志:“这也是我老爸的意思,因为东江那位现任的警察局长已经很老迈昏庸了,东江的小偷那么多,就像穷人身上的虱子一样,一大把一大把的,有时竟还偷到我的头上来!而那个局长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整治方案来!可我,对当好东江市警察局长是有足够信心的。我的从警方略便是铁腕治江山!”说了半天,他见绿茵并不十分在意他,便反问她,“绿茵,你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公开公开嘛!”
绿茵说:“我命中注定只是个小人物,也只打算到一个学校里谋个职,教教国文或历史罢了。”
郝耀宗说:“去教书,那不是埋没人才吗?”
绿茵说:“可我觉得你这种选择才浪费人才呢,一个有希望成为诗人或剧作家的文学青年,为啥非要去投笔从戎当什么警察呢?难道也是因了某种利益驱动?”
郝耀宗皱起了眉头,说:“这么说,你对我的谋职方向感到不满意?”
绿茵说:“随便说说而已,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郝耀宗,今晚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谈轻松一点的好不好?”
雅室里很闷热,绿茵掏出手帕来擦拭颈项间汗珠的时候,不经意把那根金十字项链带了出来。
郝耀宗眼睛一亮,说:“好漂亮的一根项链,他送的?”
绿茵知道郝耀宗话中的他指的是谁,她从心底里瞧不起那种鸡肠小肚的男人,何况他郝耀宗对她来讲还根本什么都不是!她说:“是谁送的,这说出来很重要吗?”
郝耀宗忙说:“你别生气,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绿茵抚mo着金十字架,卖弄关子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说了。”
郝耀宗已有了三分醉意,他借酒遮脸,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可我还有话说,绿茵,夏省吾的诊所已经开业了?”
绿茵说:“也许吧。”
郝耀宗说:“那天我去‘观光’过了,那块金字匾额大概是你送的吧,因为在全东江市,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送的。”
绿茵心头的火苗“腾”的一下往上冒了,她也没好气地说:“是又怎么样?犯法吗?”
郝耀宗指着她项上的金十字架说:“于是他投桃报李,送了你这个玩意儿算是等价交换。”
绿茵听了,气得脸色泛白,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但终于没有掉下来,说:“郝耀宗,今天是你约我吃饭,不是让我受气的。且不管这根项链是谁送我的,即使真是他送的,那也纯属我的私生活,是我的隐私,犯得上你像警察局长审犯人那样来审我吗?”
郝耀宗被绿茵的那几句话呛醒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将会前功尽弃,也许会彻底把她推到自己情敌夏省吾怀里去的。他立刻站了起来,屈了一腿来了个半跪的求爱姿势,痛心疾首地说:“绿茵,上苍作证,明月可鉴,剖开我的一颗心来瞧瞧吧,我确是真心爱你的,这种感情自从咱俩在东大有幸成为同学时就开始了,不过,我从来没有对你公开说过罢了。”
绿茵惶急地要拉起他,说:“郝耀宗,你快起来吧,让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郝耀宗跪着不起,说:“不,不把我心头的话说完我决不起来。……可是自从在你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夏省吾以后,你就逐渐疏远了我,现在变得对我事事不顺眼,处处瞧不起我。绿茵,我真闹不明白,我郝耀宗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姓夏的……郎中?绿茵,答应我,让咱们一切从头开始吧!”
绿茵真急了:“郝耀宗,你起来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可要走了!”
郝耀宗说:“你不说句实话,我今天就跪死在这儿!”
正在此刻,流浪儿阿虎从门外探身进来,他本意是想来讨点剩菜残羹的,可一见郝耀宗那样死皮赖脸跪在一个漂亮的姐姐面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已经恼羞成怒的郝耀宗回头一看,一下认出这个小叫化子曾偷过他的钱,便把一腔无名火全撒到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朝阿虎一下扑了上去,狞笑着掐住他那瘦得像根黄瓜的脖子,喝道;“小杂种,我正到处找你,你竟敢自己撞到网里来,我的钱包呢?你偷哪儿去化啦?”
此时,阿虎也认出了郝耀宗,他的脖子已被**钳住了,连气都喘不过来,他几乎认定自己要死在这个人手上了,可一种求生的本能又促使他在作最后的反抗。他弓下身子,抬起右腿,朝郝耀宗胯下猛扫一脚。
可这一脚踢偏了,没有击中郝耀宗的命根。郝耀宗终于松开了双手,抓住阿虎的前襟,把他朝墙角狠狠地一摔。
阿虎的额角顿时淌出许多鲜血,人也一下昏死过去。
绿茵简直吓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郝耀宗抓起桌上剩下的半瓶红酒,对准瓶口“咕咕”地一干而尽。他对绿茵笑着说:“绿茵,你甭管他,这小子是个贼,那晚上偷过我一个钱包,哼!垃圾!”
郝耀宗酒劲已大发作,一时咽不下的红酒淋漓尽致地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随后,他便一下醉倒在桌上。
绿茵简直吓坏了,她连忙跑到门外,大喊道:“店家,快来人哟。这里伤人啦!”
最后,在店家的帮助下,绿茵把阿虎抱到一辆黄包车上。她一下想到了现在最该去的是夏省吾的诊所,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便对黄包车夫说:“去河西大街夏氏诊所。”
一路上,她脑海里还不时闪过郝耀宗对身旁这个不知名的小流浪汉施暴的画面,她的心在痛苦地颤抖: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不明白一个还没当上警察局长的人的心咋就这么狠?而且又是当着她的面。难道这就是郝耀宗铁腕治警的一次预演,或者是杀鸡给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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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夏氏诊所开业以来,生意一直很清淡。有钱人生了病肯定只会~大医院,绝不会拿正眼瞧一眼这种~~小诊所的。而穷人呢,有点小~小病只能熬着拖着,不会轻易去看医生的。所以,夏氏诊所就~在富人穷人全不照顾的两难境地。即使没有多少病人~门,夏省吾也会从早晨直至~夜守在门诊~,他知道老年人常说的“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守业就是锻炼一个人心志的漫长历程。绿茵把血淋淋的阿虎送来的时候,连他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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