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桌子上的铜火锅里肉与菜随着滚开的汤翻卷着。这是几个高中女同学的聚会。李莹殷勤地招呼大家快吃，同时介绍说这是乌拉街火锅，最正宗的满族美食。老话说，先有乌拉后有船场，可见乌拉街是很有历史的。说完李莹见众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连忙说，真的，不信你们问王波，咱们的才女，作家。可不是，哎作家，你现在干嘛呢？
在家坐着呗。王波说完在座的人哈哈大笑。
乌拉街就是当年女真四大部落之一——乌拉部落的都城。它在四个部落当中是势力很强的。他们分布在乌拉河畔。当时辉发、哈达、叶赫都依附于它。待大家笑毕王波正色道。
头一回听说乌拉河，李莹说，没有乌拉山呐？
当然有。但离乌拉河老远了。王波说，在内蒙古包头。属于阴山山脉，南面就是黄河。我说这些干嘛，这不明摆着是显摆嘛。我闭嘴啦，喧宾夺主可不好。
你成不了喧宾，李莹说，今天最炫的是梦媛。
你也学会拍马屁啦？王波看着李莹问。
见众人有点发懵，李莹说，老赵，坦白从宽，你赶紧招，不然我检举立功啦。
啥事呀？梦媛，让她揪着尾巴还有好。崔晶一边吃菜一边说。
赵梦媛放下筷子，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推了推，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
哎呀，听你说话得得火镰症。李莹说，我来检举，她现在是松江县县长。
大家先是一愣，进而一齐鼓起掌来。赵梦媛站起身为大家一一斟酒，等到王波面前，王波伸出寡瘦的手盖住杯口。
不好意思，以水代酒吧，王波说，我的一贯作风，请原谅。
谁能比得上你这官场上的，个个海量。崔晶说，我也不行。
走南闯北的，不打麻将还不喝酒？真是奇了怪了。李莹说，这就叫与众不同？
好，就原谅你。赵梦媛说罢放下酒瓶拿起了饮料瓶为她斟上一杯。
果然是宰相度量，看来你还有发展。李莹哈哈大笑，赵县长，但愿你五年后杀回江城当市长。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干杯！
你说咱们上学时，就数王波不听话，老师还惯着她。李莹说，现在想起来都生气。
王波微微一笑说，那你还剜门钻洞地非让我来。不怕我再接再励把你心脏气出毛病，我可没钱给你治。
你们听她那嘴，还跟刀子似的。李莹笑着说，这些年得罪老人了吧？
就是因为惯着她她才不听话，赵梦媛说。
倒是领导，说话就是有概括力。王波讥讽地说，这叫一语道破是吧？
那时她长得又瘦又小，现在也不大。眼睛一眨，**叭叭地尽说那咬眼皮的。李莹居然有些居高临下，仿佛还带着恨意似的说，你是不跟鲁迅似的，写文章专往人的疼地方说？
那是因为人的痛处多，痒处少。王波说，这辈子我要能赶上鲁迅一个犄角就行。
崔晶挪了一下肥胖的身子说，王波，记得那时你总早退，为什么？
我那时总是胃疼。王波说着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位的部位。
那陈老师也够惯着你的，李莹说，天天给你假。
真是哪庙都有屈死鬼。王波说，这个比喻不好，但我相信陈老师知道我这么说也会原谅我。其实那时我从不请假。
不请假就走？李莹惊讶地说，你可真是人小鬼大，谁敢不请假就走，那不是逃课嘛。
对，现在就叫逃课，王波说，其实我请过一次假，干请陈老师也不给假，一生气我就走了，第二天，老师也没说我。
从此你就不请假了？李莹满心不平地说。
王波微微一笑，算是承认。接着又说，你非让我来，不是为了批斗我吧。回忆回忆我的那些好人好事。
你还有好事？赵梦媛说，那次你和于书记吵架，铃声响了，你把她和全班同学晾在那，一个人背着书包走了，事后学校和书记给我多大压力？
那天我可没早退。王波说，那是放学铃。
当时我就想，今天你怎么胃不疼呢？疼是不是就早退了，省得搅了一堂课！赵梦媛说，现在细想起来，你跟我们确实不一样。
那时你真这么想的？王波喝一口饮料问。看来那时你就跟我不一样。那时你就站在统治者的角度看问题，现在果然就当上了统治者。至少是一分子。
那你呢？赵梦媛咄咄逼人地问。
我敢说，那个于书记的共产主义信仰未必有我坚定，包括你。王波也不示弱。
好！赵梦媛端起酒杯，其他的人也跟着端起杯，为了共同的信仰，为了这一次难得的聚会干杯！
如果找几个男生来一起喝就好了。崔晶不无遗憾地说。
哎呀妈呀，你可拉倒吧。李莹说，王波说了有一个男生她都不来，咱们虽说算不上常见面，至少一年还能看见一两回。她，毕业二十多年这是头一回看见她。要不是有你，你说咱们谁能找着她？
可不是咋地，这回联系上了，可别在消失了。崔晶附和道。
王波微微一笑。别人以为她是答应她们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这些昔日的同窗们的思想是越来越远了。就是情意也早已不似从前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把一切都变得那么苍白，遥远，缥缈。她感到与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人家似乎都在实实在在的过日子，只有她还是那么不切实际，那么理想主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还在四处碰壁，以至于……
你们说梦媛，李莹说，梦媛上学时领导才干就显露了。上学当班长，后来在区委当组织部长，现在当县长，希望你继续长。梦媛当的官越大，人们的福祉就越多。不过，咱们梦媛可得当清官呐。
王波在心里说，李莹呀李莹，当年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儿的小老虎，如今快变成马屁精了。
这时李莹又张罗着让大家吃菜，王波说，我吃茼蒿，你们别跟我抢，我最爱吃茼蒿了。
大家一阵笑，说，都给你，就惯着你没商量。
陈老师儿子结婚时我去了，很多同学都去了。赵梦媛说，那些女同学一个个都盘着头可刁了。
当官的都这么说老百姓。王波咽下一口茼蒿说。
真的，你没看见她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可招摇呢。赵梦媛说。
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平头百姓平时没机会显摆，你就原谅我们吧。王波说。
那天你怎么没去？赵梦媛问，你和陈老师以及刘老师的关系应该比任何人都好。
没错。的确是这样。王波说。陈老师没通知我。通知我也未必去，我最讨厌繁文缛节。
那今天？李莹问。
今天。王波正色道，要不是她，王波一指出租车司机崔晶，把电话打到我妈家，说你说二十年没见我，我可来？这些年，除了她，谁见过我？
这么说，你今天来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李莹问。
我没有面子给任何人。王波说，但我确实记着上学时的情意。那时，咱们一起淘气，一起学习，还有你们天天抄呀抄呀的手抄小说。
李莹说，我们那时天天抄那些什么“九头十八案”，“绿色尸体”，就你不抄。
我懒嘛。王波说，作业都懒得写，还做那些无用功？
那你现在是补这个缺呢。李莹打趣地说。
就算是吧。王波笑着说，口气无奈中含着些许自信。
那时咱们几个理科可以说是不相上下，李莹说。
但文科明显咱们跟她没法比。崔晶说。
那是，当时学校广播室用谁写的稿子不就是她说了算。李莹似乎有些无奈地说。
所以才狂。赵梦媛很领导地拍了拍王波的肩。
所以才受伤，才落魄。王波说完哈哈大笑。
落魄？赵梦媛有些诧异，受伤？
在座的各位虽说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但哪个的婚姻不稳如磐石，只有我孤家寡人，独守青灯。王波微笑着说，请尊古佛摆上我就成惜春了。
只可惜少个入画，李莹刻薄地说，你这辈子就这么与众不同下去直到永远？
你们怎么没人问我现在干嘛呢？王波仍然面带微笑。
干啥也比我们强，李莹说，耍你那笔杆儿和嘴皮子呗。
我在打工，在赵记粥铺洗碗，每月挣人民币六百元整。王波说完又哈哈笑着。
不能吧？李莹这回可是真诧异，就你这小体格，你这清高劲儿，能洗碗？
能洗，王波自嘲地说，我下辈子一个碗不洗都不欠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把目光投向崔晶，试图从那找到答案。而崔晶偏偏不解风情似的只顾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杯里的白酒。
王波，听说你在云南呆小一年，你在那都干啥了？赵梦媛突然问。
观赏风景，体验风情。王波慢吞吞地说。
你咋没再那边找个彝族呢？
本民族的都混不着呢，兄弟民族就搭理我了？我去了皎平渡，好险。毛**当年住的山洞还在，还是套间呢。里面都是人们供奉他的香烟燃后的烟蒂。还有一只草鞋。两岸的山犬牙交错，果真是“金沙水拍云崖暖”，现在有大桥。北岸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共和国不会忘记”，就是当年渡红军过江的三十七名船工的名字。据说，张潮满还健在，本来打算去拜望，转念一想，自己哪里有这个资格，也就灰心了。现在那里到处是开矿的，皎平渡的街上满是煤灰似的东西，据说是淘过的金矿沙。本来打算过江直接去会理看看，路太险没法去……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在心里想象着王波讲的皎平渡，撒营盘，还有率红军先抢下皎西再抢下渡口的宋任穷……
杨丽萍
锅里的粥已经滚开，杨丽萍把煤气灶的开关拧了拧，火势立刻小下去。她用足有二尺长的手勺拿在手里，开始在粥罐里搅和，做着古人说的扬汤止沸的勾当。身后的面案子上，有人在包包子，有人在擀饼。
你凤珍姐可真够闹心的，杨丽萍大声说，多暂是头儿。我那兄弟呀，可真是的。
呼呼的排风机把她的声音淹没去一半，使那几个正在干活的女孩刚好能听清她的话。
萍姐，烙饼的女孩程程说，为什么处对象时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结婚怎么反倒不好了呢？结婚不是应该更好吗？
够了呗。杨丽萍把手勺在罐沿上用力磕了磕说，反正俺家那位没什么大能耐也是不犯什么大错。
那张姐因为啥要跟她男的离婚？包包子的刘涛问。
能因为啥，杨丽萍说，不是赌就是嫖呗，还能因为啥？
你家姐夫不犯这类错误，程程说，真好。
我早就跟他说了，你要是在外面那啥，别说让我看见，就是让我听见我都跟你离婚！杨丽萍说着把手勺用力一磕，好像粥罐是犯了错的男人似的。哼！我可受不了。人说康能吃才能吃，气不能吃。
粥好了，杨丽萍放下手勺，把煤气灶熄了火，冲明档喊道，燕子，皮蛋粥好了，上去。
看着燕子进来把粥罐端走，杨丽萍走进里间在紧靠冰柜的米袋子上坐下来，拿起在街对面“黄金书屋”租来的言情小说认真地看起来。
杨丽萍是个善良但没有心计的女人，今年刚好三十五岁。虽然她也是乡下人，但比其他的这个年龄段的乡下妇女要有文化。至少她初中毕业了。她的粥熬的很地道，他的儿子已经十四岁，正在读初中，跟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她的丈夫在本城的另一家粥铺和她干同一种工作，据说手艺还是跟她学的呢。她不用像其他人那样住在粥铺老板为员工提供的宿舍里，而是和丈夫住在一起。这就让她比其他的人有了优越感。现在在饭店打工的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都是乡下人，后厨房的女人除了离婚的就是死汉子的，就是有丈夫得也是两地生活，个把月回家一趟就不错又不错了。像她这样夫妻虽不能顿顿饭同吃但夜夜能同住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当然，自己出钱租房子那是需要钱的，杨丽萍当然舍不得把辛苦赚来的钱用在这上。依她的看法赚钱是为了今后过好日子，好像眼下过好日子就浪费了似的。背井离乡进城打工不就是为了比在农村能多挣些钱嘛。用钱的地方跟杂草一样多，哪里舍得花钱租房子呢。丈夫所在的粥铺比赵记粥铺规模小，也不是昼夜的，生意也没这么忙，就丈夫一个师傅。物以稀为贵，根据这一原理类推人也差不离，所以老板自然对她丈夫高看一眼。于是，老板在租来的三室一厅的宿舍里就让她丈夫单住一间，并且允许她也住在那里。这种情况在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中是十分少见也是非常难得的，所以，杨丽萍就从心里往外感到自己比凤珍呀，燕子呀，总之粥铺的其他女人幸福多了。她每天亮着嗓门说话，开心大笑，搞的前厅经理钱进总是时不时地提醒她，杨姐小声点，大厅有客人呢。
有一天夜班，杨丽萍又在名档里大声嚷嚷，声音里透着高兴。王波就打趣说，你怎么这么兴奋？是有外遇了，还是春天把你鼓舞的？
我就兴奋，咋地？杨丽萍挑战地说，我就兴奋！
你姓奋？坐在明档里的孙师傅说，你不姓杨了？
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呀？杨丽萍冲孙师傅说。
一毛钱你干我还不干呢？孙师傅说完站起来跑进厨房。
杨丽萍想要去追他走到王波面前站住脚。
王波抬手在她滚瓜溜圆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这匹发情的母马！
杨丽萍立刻发出爽朗的笑声。
就差打响鼻喷热气儿了。孙师傅从厨房探出头说完这句就连忙缩了回去。
杨丽萍本来是要哈哈大笑的，一回头看见钱进站在吧台前正朝明档这边看那就收住了，但又觉得有些憋不住，就转身回粥房笑去了。
刚五点半，张凤珍就来接班。看她一脸愁云的样子杨丽萍止起了笑声。
怎么这么早？有事呀？杨丽萍问着把手中的书合了起来。你昨天不是刚连个班吗？今天不上夜班吗？
上。萍姐，凤珍说，明天你连个班，我回家一趟，怪闹心的。今儿个你早点回去，这就走吧。
是疖子早晚得出头，杨丽萍说，闹心也没用，发昏当不了死，干脆离了算了。
谁还跟他过呢？张凤珍说，不就是他耍臭无赖嘛，欺负我没有兄没有弟的。
那就让他作吧，作死拉倒！杨丽萍义愤填膺地边说变换衣服。
这个死，那个死，你说他咋不死呢？张凤珍愤恨地说，要不我死也行。我死了，一片云彩就散了。
那我走了凤珍，别闹心了，闹心也没用。杨丽萍说，明早我用早点来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地吧。张凤珍咬着牙说，谁让自己当初瞎眼睛来的。
杨丽萍从粥铺到她所住的地方也就一刻钟的路程。她的脑子里满是关于凤珍的事。她知道凤珍心眼多，是阿庆嫂似的人物。说话办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偏偏就是摆不平自己的老公。杨丽萍和凤珍的婆家论起来还沾亲带故呢，尽管八杆子打不着，可在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粥铺里，这层关系就显得非同一般。
张凤珍的丈夫细高挑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说起话来那才叫口若悬河。一笑双眼有一股女人的媚气，凶起来就跟恶鬼下界似的六亲不认。对于他，凤珍总有一种“豆腐掉灰堆——吹，吹不得，打，打不得”的感觉。杨丽萍一想起那次去她家串门，不巧遇上他们夫妻俩打架的情景，心里就对凤珍充满了同情。
她那一次一回到家就把凤珍如何已经昏死过去，她丈夫如何不管脑袋屁股一阵皮鞋头的情景含着泪对丈夫讲述一遍。
你永远不会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丈夫真诚地说，就算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记得自己当时就给丈夫一个最热烈的拥抱，当然，丈夫长得瘦小一些。要是长得跟大鲨鱼奥尼尔似的，她如何抱得过来呢？
不他妈要命了！
她吓得一哆嗦，抬头见一辆轿车就在眼前。她下意识地跳到一边，汽车呼地一下开走了，快得如一阵风。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感到心剧烈地跳着，望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向四周看看，这是人行道，我没走错呀。她的心愤怒了，为自己的退让与发蒙感到后悔与羞耻。
算了，反正也没碰着，只是吓了一跳，就当让风呛了一口吧。杨丽萍一面发扬着阿Q精神，一面忿忿地说，开车有什么神气的，小心火车！
眼看就要到家了，她要为丈夫做点好吃的，算是犒劳他表彰他。结婚十多年来，还从未挨过他一指头的打和一句谩骂，倒是她时常扯着嗓门跟他一顿吵吵。他若是像凤珍丈夫那样自己在外面有人还回家打老婆……她想不下去了。她无法想象挨了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丈夫有外遇更是无法想象。每当她设想有一个人与她平分秋色时她的心就直蹦。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是吃饱了撑的。
楼下就是农贸市场。她走进去，在干鲜摊**买了两袋干明太鱼，准备回家撕成丝，用水泡软，然后凉拌。丈夫最喜欢用它下酒。
杨丽萍心里喜洋洋美滋滋地哼着周旋的《天涯歌女》就上了楼。比平时早下班一个小时，等做好饭丈夫刚好回来，呵，多美！
自从夫妻俩进城打工，杨丽萍常常觉得比在乡下时享福也幸福多了。在乡下时，一年到头总是罗锅上山——前（钱）紧。钱紧不够花不说，跟公婆在一起，自然是一日三餐她来搞定。来到城里就有所不同，她懒得动的时候，丈夫就替她做了。赶上她白班，晚饭夫妻俩有时还小酌几口呢，老少都不在身边，自是惬意非常。
这一阵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跟丈夫在一起总是觉得亲热不够似的，而丈夫也就恰恰遂她的意，不似过去那样总是三下五落二地速战速决。于是，她觉得丈夫比从前爱她。她呢？也就没理由不为丈夫购买他喜欢吃的酒菜。她认为酒对爱有帮助，所以她也喜欢。这么想着，她才又买了一瓶巷子酒。她喜欢“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样古朴且有哲理的话，买这个牌子的酒就理所当然了。
杨丽萍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开屋门。
她看到的是**有一男一女正纠缠着。她似乎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看清那个男的正是她的丈夫。她吃惊得愣了，随即把提在手里的明太鱼和巷子酒抛过去，转身跑出去。
**的男人和女人如明太鱼一样干在那里，杨丽萍上楼时的一切遐想跟巷子酒一样迸碎。
玉凤
玉凤看出杨丽萍心情不爽，还以为是因为凤珍回家她又要连班的缘故，也就没在意。送煤气罐的车来了，她让领班韩冰去验收过秤，自己在前厅顶着。
这时八号台出现混乱，她赶紧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服务员在接咸菜盆时不小心打翻了，咸菜里的红油溅在了一名男顾客的白色**上，红油散落着浸润着似朵夺梅花开在雪中。只可惜这梅花开的不是地方，顾客自然就看不出美来，于是心里和脸上就都有些不自在。
对不起，玉凤真诚地说，您先吃饭，等您吃好了咱们再论，别耽误您吃饭，行不？
行。男顾客尽管算不上爽快但也挺通情地说，吃完再说。
吃完了你们要是不认账了呢？男顾客的妻子颇自以为是地说。
姐妹你放心。玉凤满脸带笑地说，黄不了饭店也跑不了我。你还没吃饭，别饿着肚子，不好意思。
吃吧，吃完再说。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男顾客不耐烦地对妻子说，别磨叽了。
谢谢，先吃饭吧。玉凤笑盈盈地说完走回到吧台前。
凤姨。韩冰从后门进来喊道，总共五个大罐两个小罐，这是票子。
好。玉凤从韩冰手里接过票据，大略看了看随手交给收银员盼盼。
盼盼，玉凤说，一会儿拿钱给那个顾客洗**。单免了。
吧台边上就是库房的门，穿过库房就到了饭店后面的空地。
玉凤到了粥铺后面，见杨丽萍坐在小板凳上发呆。她的**本来就有点厚，再一生气，可就显得更不好看。玉凤把打翻咸菜盆的服务员周平和拌咸菜的全玉姬叫到后门外了解情况。最后玉凤说，但愿给他洗洗就行，现在这上帝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这些年玉凤可说是千锤百炼，顾客啥样的没有，啥样的每遇上过。玉凤坚持“春来茶馆”的阿庆嫂的生意经，如鱼得水地打理着粥铺的生意。说到包赔顾客她骨子里不在乎，谁做的谁赔，开工资时从工资里扣。粥铺为顾客替员工先行垫付赔款免单就算负责了。当然，玉凤也还没有因为饭店不用掏钱赔就撒手不管。能糊圆的她还尽量往圆了糊。至于讲道老板到底该负怎样的责任，玉凤从没有细想过，相信那些为决策者帮忙或帮闲的智囊们也没细想过。智囊们都是治国平天下的精英，他们都不想，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只读了小学三年级的玉凤去想呢？想得少，自然就看得多，玉凤此时就又看见杨丽萍的一脸愁容，并且有进一步的新发现，那就是，杨丽萍的眼睛又红又肿，很显然，昨天夜里哭过。她刚要询问。
凤姨，韩冰过来喊道，那个女的拿着**回来了，非要赔她新**。
看看，麻烦来了吧。玉凤看一眼周平和全玉姬边说边快步朝前厅走去。
周平和全玉姬相视一笑，只是都是苦笑而已。
老板，女顾客把湿淋淋的**递到玉凤面前说，这能洗掉吗？你看根本洗不掉。你说该怎么办吧?
那我们给你洗吧。玉凤接过**察看着，你们等下午三点来去如何？
那要是洗不掉呢？女顾客不依不饶，显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到时咱们再商量，如果能洗掉不是更好吗？玉凤笑盈盈地说。
跟你说实话，唾沫落地都是钉。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三点钟我准时来取。
女顾客走了，玉凤打发韩冰去找最好的洗衣店去洗。韩冰很快就回来说，人家要一百元，还不能保证完全不留痕迹。
那给他一百元干嘛。玉凤说完叹口气说，看来只有陪人家了。周平和小全好几天白干了。
下午过了饭口开例会时，周平一听说得从自己的工资里扣一百元眼泪就在眼眶里打开了转。心里那个委屈就别说了。
哭啥？韩冰呵斥道，刚才不是说了嘛，以后干好本职工作，不要显大气。以后咸菜让她自己摆。
韩冰在前厅对服务员服务生发威的时候，玉凤来到后门外，见杨丽萍仍然如上午那会儿木然地坐在那里，就走了过去。
小杨，你有事吧？玉凤小心地说，有什么难事你就吱声，憋闷在心里该做病了。
杨丽萍本来就感到一阵阵心绞痛，听玉凤如亲姐妹般温婉地询问，再也止不住泪水，倒把玉凤吓了一跳。
快别哭，说话。玉凤蹲下身子拉住她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手都冰凉的。
凤姐，我要离婚！杨丽萍说完这句话再也说不出话来，呜呜地竟哭出了声。
一时间杨丽萍哭的言不得语不得的，弄得后厨房凡是能放下手里活的都围过来。大家知道一定有事，但面对着如此伤心的她又无法询问。于是，大家就那么看着她哭得天昏地暗的不问一句话。
过了许久，杨丽萍终于止住了哭声却没有止住泪水。
到底怎么了杨姐？老周真诚地说，大家都在一起干活，你要真有什么为难招灾的，你说话，谁也不能瞅着你。
杨丽萍刚要张口说话，发出的又是呜呜的哭声。昨夜她就是住在宿舍里凤珍的**的，默默地流着泪，自己到底是几点睡着的都不知道。早晨早早地去接替凤珍，凤珍看见她眼睛肿着，自己还闹心没心思管她是怎么回事，就装作没看见换上衣服交待几句就走了。不管怎样，杨丽萍最后还是连哭带说地讲了昨晚发生的事。
我腿都蹲麻了，你还没哭够。玉凤站起身说，别哭了，现在男的都那个味儿。哪有不馋腥的猫。消消气得了。
玉凤一抬头看见杨丽萍的丈夫正朝这边走来。就笑着问，你怎么惹乎她了？看把她气得。告诉你这可不行，她熬不了粥你来呀？
杨丽萍不看见丈夫还好，一看见他立刻双眼冒火，霍地一下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他扑过去。看那架势是要与他拼命。可是，若不是她丈夫抢前一步抱住她，她一定就趴在地上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一只楼上住户废弃不要丢在楼下的沙发上，让她平躺下来。往日里一到下午老周老孙他们就坐在上面下象棋，现在居然做了临时救护床，又发挥了一次余热。
杨丽萍躺在那闭目合眼，如果不是呼呼地喘着粗气，你一定会以为她睡着了呢。不过，就是此时，她的眼角依然淌着泪。
玉凤走到近前，用她描着美丽图案的大拇指甲在杨丽萍肥厚的人中处用力一掐，杨丽萍才睁开眼睛。尽管玉凤纯属多此一举，但终究大家放了心。
你俩吵架了？玉凤明知故问杨丽萍丈夫道，你俩不好好地嘛，怎么她说要跟你离婚？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那男人喏喏地说，满脸的愧色。
大家此时似乎都感到有点不知说啥好，就各自去照料自己的工作去了。
玉凤看着杨丽萍，话却是说给她丈夫听的。这是为啥呀，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因为啥。她丈夫的声音低极了，低到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不可能听到。
可别说你在外面有人啦。玉凤把脸转向杨丽萍的丈夫。那成啥事了，两口子得好好的。你看你黄哥我俩，穷时好，现在更好。苦都俩人一起吃了，甜不更得俩人一起尝。都说是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交，今天我就是要劝！不怕你恼我。
是，是，是。杨丽萍的丈夫连连点头，我哪能不知好赖呢？
杨姐，小米粥没了。燕子出来喊道。
杨丽萍想要起来，玉凤伸手按住她。你去吧。玉凤对杨丽萍的丈夫说。
好，我去，我去熬粥。凤姐，麻烦你看着她。杨丽萍的丈夫说完进了粥房。
你上前面去吧，凤姐。杨丽萍说，我没事。
真没事就好，老爷们那玩艺，掐他一顿出出气就算了。玉凤语重心长地说，可别动真格的，那不傻嘛。给人家倒卧呢？小杨，你歇会儿，让他弄去，我到前面看看就来。
玉凤刚走到吧台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太婆。
小龙，玉凤喊了一嗓子。
哎，凤姨，我拿包子呢。就好了。小龙在明档里大声答应着。
快点。玉凤对小龙说完又转头冲老太婆说，大娘别急，小龙给你拿呢。
小龙把一大手拎兜包子拎出来，送到老太婆手里。
大娘，我这还有一个苹果也给你吧。小龙说完顺兜里掏出苹果递了过去。
谢谢，好孩子高长。老婆婆说完拎着包子拿着苹果走了。
来。小龙，再给你个大的，玉凤说完走进吧台，从里面拿一个苹果给了小龙。
谢谢凤姨。小龙接过去就咬了一口。
现在就吃？玉凤问。
我下班了。小龙说完就从后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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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3章：粥铺的～们三”内容快照：
『粥铺的～们三』
张凤珍张凤珍回到家里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当然是听乡亲们说的。大家起初还以为她是知道了消息才回来的呢。张凤珍看到家里一片凄凉，两眼发直，如同挨了闷棍一样，困惑地看着邻居们。凤珍，这都是前天晚～的事了。西院住着的堂～说完就叹～气。前天晚～？凤珍想起来前天晚～自己～的夜班接到过那恶鬼的～就问，晚～他还来作？可不是嘛。堂～说，～午他就来了。晚～～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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