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付建洁知道这几个姐妹们都是装订这个工种的技术能手，她从心里佩服她们。当然，她在佩服她们也不会要求**们干的活计。祖大丽和另外几个来了一些时日的也不是什么都能干。她本来是个乐天派，但是她初来乍到只好沉默不语。偶尔有人与她说话，她才笑容可掬地回答，她是想尽快融入进这个集体，她是来这里工作的，也算学徒的。因为这一行业她是第一次接触。与人为善，与人合作，以诚相待是她处世为人的准则，在这里当然也不能改变。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大家也希望她能干下去，希望她能快点顶一个，这也是她心中所想。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感觉得到，她们虽然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可是文化素养绝对不敢恭维。比她在乡下住时的邻居大姐大嫂们强不了多少，只是生活的环境不同，使她们说起话来听着比乡下女人们时尚前卫一点。看她们那一双双粗糙的手，以及对祖大丽的宽容，她从心里敬重她们，手虽粗糙却是那般灵巧，文化不高但是厚道。她喜欢看她们的眼睛，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从那一个个窗口看到的是热情坦诚和纯洁。她觉得自己在看人时心里总含着审视和揣度，她想也许这是因为自卑，自己读书再多毕竟是来自乡下嘛，谁能不承认城乡之间从物质到精神的差别呢？或许是职业病？想到这里付建洁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不要脸，不自量。自己充其量就是个业余作家，还敢说是职业？总之，她喜欢她们，并且相信很快她们也会喜欢她。
殷姐让她和祖大丽一起拣叶子。她看不上祖大丽的自甘落后，不要强。五十五张叶子她拣两圈就扣祖大丽一圈。付建洁知道人的能力有大小，不可能划一。但是你的努力呀，不能还没经过努力就缴枪啊。这不，她刚一看到付建洁赶上来，还差五六张呢就自动靠后让她超过去。付建洁想，个体生命的差异也许就是这样被拉大的。努力就有可能赶上，泄气只能是越拉越远。也许这个理用在婚姻上也适用，祖大丽都四十岁了，至今还未婚，如果她没被**过，百分之二百是**。
切纸机那边下来十万张电器行要的财神爷，殷姐让付建洁和祖大丽去打包。打包是两个人干的活，既然是两个人的活就需要互相配合。祖大丽的笨手笨脚，付建洁这回可算领教了。
付建洁先是裁打包用的包装纸，祖大丽站在一边看。铺好包装纸，付建洁开始查数，然后就比照着这摞的高度算数打包。叶子摆好包住了，付建洁用手把住包的两端，祖大丽准备用塑料纰子捆。本来是一人绕纰子打捆，一人推送转动，几下就可以搞定的力气活，在祖大丽这就成了高精尖的技术活。付建洁耐着性子将就着她，等到完事付建洁总结出，祖大丽不是手脚笨，而是不用心不动脑。她总是喜欢东张西望，也毫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白眼，对工作进度更是一点也不着急。
付建洁打了几包让祖大丽打包，自己转包，转包需要用力。祖大丽绕了一道塑料纰子突然一转纸包，不知是她越俎代庖用力过猛，还是付建洁出乎意料没把住，哗啦一下子，纸包从案子上掉到了地上，付建洁一愣，财神爷躺在地上却**了笑脸。紧接着付建洁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祖大丽倒像没事人似的，即不吭声也不去捡，脸上的表情到跟此时的财神爷差不多，就看着那些财神爷躺在地上冲他笑。殷姐也看见了，派小齐过来和付建洁一起干。让祖大丽和莉莉去打包阳光种业的宣传单，一千张一包，总计得打三十包。
她就那样，别跟她一样的，都是打工的。小齐对付建洁说。
这时付建洁才感到自己的失态。
干活吧，付建洁说，十万财神，两千一包，总计得打五十包。
得干到中午。小奇说，累死咱俩。
粗麻绳，细麻绳，捆来五路财神。明年咱俩发财，她俩丰收。付建洁说完朝祖大丽那边看了一眼。
打包进度果然如小齐所料，等她俩全部打完刚好无休，此时祖大丽和莉莉包完二十包。
下午，付建洁和小齐又打包四包眼睛框架的宣传单一万份，四小包名片一万份。
上午那五十包你俩都打包完了？殷姐笑吟吟地过来说。
上午就完事了。小齐也笑吟吟地，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那你俩去支援她俩吧，那还有光明种业的两万份。殷姐说，这两个人咋整，愁死我了。
殷姐说完走了，付建洁看见那两万份还在托板上摞着，就走到刀案前把才到师傅用的钢板尺拿了来。
你那那玩意干啥？小齐说完弯腰去查叶子。
别动。付建洁说，量量总共多高，不就是打二十包嘛，除以二十不就得了，费那瞎劲干嘛。
那我裁包装纸，小齐说完就去拿纸了。
种子公司印刷的宣传单用的是八十克纸，印完又亚光覆膜，加上叶子又是对开的，所以摞的时候一个人不容易摞好，于是，付建洁就和小齐俩每摞都是俩人抬着轻轻放下。两个人换班绑纰子转包。小齐每绑好一道，付建洁就用力把纸包那么转一下，使小齐不动地方就能把整个纸包绑好。等她系好最后一个扣儿的时候，付建洁早把壁纸刀拿在手里，在塑料纰子上那么牛刀小试一下就打好一包。然后两人合力一抬，送到旁边的纸板上就完成一包。
祖大丽走过来试图从付建洁的身边挤过去。
你要干啥？付建洁边转包边问。
拿几张包装纸，我们的使没了。祖大丽说。
就是这的呗。使一张裁一张多费劲。小齐和付建洁一起说完抬起包好的叶子。
那谢谢了。祖大丽笑逐颜开地拿起一张包装纸铺在她俩的案子上。这时莉莉吃力地拿起一摞叶子放在包装台上，看高度也就一半，然后站在那里等着祖大丽去拿那一半。
两人一起拿多省劲还快。小齐对祖大丽建议道。
小齐的话没有得到响应，小齐也就不吭声了。在付建洁和小齐还差五包没打完时，祖大丽和莉莉开始返工了。应该打三十包的叶子她们打了二十九包。其实不管是三十包还是二十九包，叶子的数量都是那些，一张也不会少。但是由于是广告性质的宣传单，发往的地方不一样，规定指定地方一定的数量。顾客就是上帝，流程单上写打多少包就得打多少包。否则就有可能退货。这一点就是老板也不敢自作主张，何况殷姐。
殷姐心里生气面上也不好发作，大家都是打工的，谁不将就谁呢？殷姐上楼走到正在打孔的牛英和分叶子的戴敏身边。
这俩玩意，一天就折腾那点种子了。要真把种子交给她俩，还打粮呢，不等撒地去在手里就捂出芽子了。殷姐无可奈何地说。
活干的还算差强人意这不能不让付建洁高兴，自信心也增强一些。她认为自己不是个会干活的人，她时常羡慕那些巧手的活干的漂亮的人们。既然活干的还行，据说工资开的也及时，那么付建洁就没有理由不去上班。她认为自己此时就如同一头拉车上坡的牛，时刻松不得一点点的劲。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忙碌中过去了。不想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天早晨，她刚来到车间，就觉出殷姐冲她笑的后面还有内容。这几天老板的父亲天天来车间，上午钉个桌子，下午又钉个柜子的，弄得电刨子一个劲儿地嗞啦啦地刺人耳。她感到那老头总在拿眼睛偷偷地看自己，有时走过他身边时便觉出他要跟她说话。如果要是二十年前她一定会紧张不安的，可是现在，早已过了容易激动的年龄。这有什么呢？就算他想**你都吓不着你了。他没那能力而自己的胆子却大了。不过她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别看有人问怎么还不找对象时她说等儿子大学毕业再说，可是真要遇上这事她还真觉得不可能呢。就在昨天，祖大丽开玩笑说，帮我介绍一个呗，她还故意说，碰上好样的我还留着呢。当然这是玩笑话，谁也不会当真。不行，她不能让那老头继续遐想下去。自己不爱他也别让他爱上你。不是年轻人有的是精力。现在自己可支配的时间还不够自己用呢，哪里有多余的时间给别人花费呢。这么一想，以后再经过老头身边时她保证绝对不看他，无视他的存在。那眼神不单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逼人强度简直可以把人推到此时的松花江里让你来个冬泳。
中午吃过午饭，殷姐还是把她拉到一边，笑吟吟地对她说了老头的意思。老头的老伴儿去年胃癌死了，三个女儿都已经结婚。现在老头就一个人过，哪个女儿的家也不肯去。殷姐说，是她自己看出老头的意思才来跟她说的。
谢天谢地，不是老头托你的，付建洁说，否则我就只有走人了。
老头有籽。殷姐又说，他还不到六十岁，你看那不啥都能干，身体奔棒儿。人说趁着天亮好找宿，再过几年七十的都不要你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孩子多苦多累，也该找个老头儿享几年福了。
谢谢殷姐。付建洁说，我一直都是抱定再也不嫁的这个主意的。我儿子也让我找一个，不过心里还没有准备。
又不是黄花大姑娘。殷姐说完这句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把头扭向了这边。
下午，大家就几乎都知道老爷子看上付建洁了。付建洁也不分辨，只淡淡地笑着。
这辈子我只有“闲坐说玄宗”的份喽。
三
付建洁在心里订下一个计划，要在元旦时回乡下一趟，去她的初恋情人，死鬼丈夫的坟上看看。丈夫是在儿子五岁时的冬天病死的，到了元旦也就到了他的忌日。付建洁看到丈夫火化后的骨头里透着黑绿色，她猜想一定是她吃的那些黑乎乎的汤药穿过胃肠，渗透进骨头里，天长日久就挥之不去浸润其中成为一分子了。骨头都变色了，病却没治好，这些害人郎中。在丈夫的葬礼上付建洁没像一般遭受丧夫之痛的女人那样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她泪流不止却不改容颜，她忍着痛有条不紊地包丧失办了。丈夫的骨灰盒不是最豪华的烫金漆画的那种，也不是最便宜的那种黑色明漆小盒，而是一个土陶罐。她在心里固执地认为，入土为安这个理儿。要想过安宁的日子，无论阴间阳间，都得离土地近些更近些才好，那样才能够着地气，更快更好地顺其自然。她用一块见方的红布把罐口罩住，然后四个角往一块一系就妥了。按着习俗，骨灰盒该是由儿子来拿，可是她坚持着没让儿子来。大冷的天干嘛非要折腾一个五岁的正受着感冒折磨的小孩子呢？现在还是由姥姥在照顾他。既然儿子拿不了，丈夫家中的人就纷纷议论说让丈夫的侄子拿，灵头幡也得他侄子扛，但哪一项最少都得给一千元。付建洁不吭声，即不说同意也不反驳。到了要起灵时，她打开殡仪馆车装尸体的小门，把那幡往丈夫的身上一放恨声地说句“撇下我们娘俩自己走，自己扛着吧”就砰地一声把那小门用力关上了。她抱过儿子母子俩一齐跪在小门前，朝着小门磕了一个头，引来的一片哭声，把所有想对她说道说道的人的嘴巴堵上了。既然儿子没来，她又不想劳驾旁人，再说她哪里还有钱，要非说有，就是欠别人的钱。就在她把装着丈夫骨灰的陶罐抱在胸前的一瞬间，她感到双臂无力，腿也软软的，脑袋里就如这头顶的天空，灰茫茫没有一点可见物，更没有风景可言。她咬咬牙定定神，迈动双脚缓缓地朝殡仪馆大门走去。她的嫂子和弟媳过来一边一个掺着她。
大姐。弟媳说，他能埋吗？不存在这呀？
入土为安，他有儿子，他不要在这里做客，寄人篱下。付建洁声音低低的却是坚定地说。
等走到停着的汽车旁时，她俩几乎就是驾着她了。
她把丈夫埋了，公公和婆婆天天说要去把坟刨了。说是他们还没死呢，怎么能埋才三十岁的儿子呢？四十不到进不去祖坟，这一点付建洁早就知道，所以直接就没去他家的坟茔地，而是被埋在了村子东南边的一片松树林里。那是她俩在他还能走的时候共同选定的。由于丈夫逝世付建洁办事的格色与固执，加之原来也不算和睦融洽，婆家人是没有人理会她了，儿子和她一齐被开除了。起初他们认为小孩迟早的得随娘改嫁管别人叫爸爸，管他干嘛；后来见付建洁不可能再嫁，但是孩子上学得花那么多钱，也让人打怵。走近了，万一那天付建洁朝他们张口借钱，你说借是不借？干脆，个人猴个人耍，对你敬而远之最妙。付建洁也早料到这种局面，所以十多年来她与任何人没有钱上的往来，自己不想用人旁，也别吓着别人，伤了和气更不好。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求谁，凡是自己摆平搞定，大家都说你有志气，刚强。你若是求他们他们也未必会帮你，还弄得自己跟老虎似的让人害怕。
其实付建洁的所谓计划，无非就是这些年的惯例。在乡下时，一时遇到难事了就跑到丈夫的坟前哭一场，释放一下自己的无奈与无助。婆家的人清一色作壁上观，付建洁还乐不得呢。她们帮那点忙还不够她们嚼舌头的呢。头三四年婆婆和大姑姐们都认为她守不住，每每瞄着她的家门。她们曾经认为有好几个男人对她有意思，俗话说“好女架不住赖皮缠”，付建洁正当年，不可能没那想法，说不定还挺强烈呢。哼！别看她表面一本正经，心里打什么鼓谁知道？别人都想不信她不想，别人就那事没够她就够了？
有一次婆婆就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帮她把化肥扛到了地里。就在老太太打定主意要问问那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而守在地头的时候，从地里出来又扛起一袋化肥的人问，大娘你上地来干啥，大热的天不在家歇着。这下婆婆才看清，这个人原来是付建洁的弟弟。不知是怎么回事，婆家的人总是对付建洁的品行疑神疑鬼的。有人夸她好，婆婆大姑姐不喜欢，撇撇嘴说，日子长着呢，这才哪到哪。好像她们盼着付建洁学坏似的。要说希望她弄出点事解解恨吧，又看着望着的，总之，她们就是不能对她满意。
终于有一天，她的大姑姐认为是这一回可被她抓住了把柄。付建洁养的四头肥猪卖到四块二一斤的好价钱。别人都卖四块，她凭什么一斤多卖两毛钱。四头猪，总计有一千斤，差二百块钱呢，肯定这里有说道。谁还不是无利不起早，那抓猪的那个不跟鹰似的，凭啥宁可花高价？常言道：篱笆扎得紧，野狗专不进。肯定是那寡妇给人留空了。可是，大姑姐绞尽脑汁猜想出来的似乎是铁案如山的结果，不到一天就化为乌有了。她也养了两头猪，抓猪的也来到她家的猪圈前，问她这两头猪卖不卖。她故意说少四块二不卖，那买猪的二话没说就答应并且跳到圈里开始抓猪。原来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早晨抓的付建洁家的猪肉已经卖完，现在下午他杀个回马枪，今晚搞定，明天再卖一上午就过年了。这几天，猪肉卖的跟外面刮的西北风似的飕飕的。这就是乡下，祖宗八代都住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有什么隐私，谁谁的爷爷年轻时跟谁家的老太太相好过，谁谁是哪个人的儿子，不是他爹的。直到现在，村子里有一个老太太大家都叫她“老潘”。毋庸讳言，就是说她和潘金莲一样偷汉子，和她年龄相仿的人当面也这样称呼她，她即不反感也不难为情，态度及其坦然。
日久见人心，众口镀金，付建洁守身如玉赢得了乡亲们的赞誉。她每天除了干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就是陪儿子玩。儿子不在身边她就看书写字。到了冬天，村外的大河就封冻了，河面上时常就有母子俩滑冰打爬犁的身影。人处心积虑地干一件事那可绝对不是轻松的，于是，婆婆大姑姐渐渐收回自己的目光懒得搭理她了。自从来到城里，除了元旦，那天去看他可就不像在乡下那么随心所欲了。
计划定下了，就等着到日子了。付建洁突然觉得丈夫离她遥远起来。
自从丈夫离开这个世界，在付建洁的家里基本上就找不到他的痕迹她不迷信，更不相信鬼神。尽管她在丈夫去世后的一年里都希望真有鬼神存在。因为她知道，若有鬼神她和丈夫就还有团圆日，若没有可就再无相见之时了。当时大家七嘴八舌要为丈夫制一张遗像，她说丈夫没有照片。她和丈夫没有合影，就是他们三口人也没有一张合影。其实丈夫有一张办身份证时照的照片。她之所以不为丈夫制遗像，是因为她不知道那么个四周镶黑的大照片日后该放在哪里。摔了烧了于心不忍，放在家里阴森森的不合适，儿子还小，得给他一个阳光灿烂的生活环境。再说，想他一脸阳光的微笑多好。他的衣服除了太旧的扔掉了以外，她都送给本村一个厚道朴实就知道干活的赵大哥。头两年她为丈夫烧了几回纸，后来觉得毫无意义也就不再烧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坟前坐一会儿，夏秋时节薅薅坟上的杂草，冬天则趴在石碑上看远处的地平线，感受心里身外的苍凉。有时会回忆一些两个人不为外人所知的小事情，小插曲。大多数时候都是想着想着大脑里就一片苍茫了。
有一次她坐在坟前居然睡着了，梦见丈夫一如生前那样用手戳着她的额头叫她“闹人精”“哭百精”。要不是被来这里采蘑菇的人叫醒，还指不定梦见什么呢？
叫醒她的那个人也是个寡妇，不过她早已改嫁。她叫梅一香，和付建洁同岁。她儿子两岁时她丈夫就得急病死了。她抱着儿子决心守着儿子过，她想：这个男孩是你们家的根，只要自己不做过分的事，公婆和哥哥们就没有理由不帮着她养孩子。可是她熬到孩子七岁时，婆家的人没有一个登过她家的门，更别说帮她一把了。她不想付建洁那样泼辣，娘家又离得很远，丈夫在世时哥兄弟一大帮，他是最小的。要不是两个人在一家砖厂上班搞了对象，不顾家人反对死活要嫁给他，他恐怕到死也是光棍一条呢。直到他死，住的房子还是借别人的。到如今，她们母子还住在那里，若不是房东善良，看她母子可怜见，早把她扫地出门了。原因就是她婆家的人不帮她不说还总讲风凉话。村里来了一帮山东的泥瓦匠，承包村里的民房建筑，房东看准了一个就劝她往前走一步，并且为她牵线搭桥给她介绍，她也是实在撑不住了也就嫁了。常言说，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那山东大汉及全家人竟把她母子当宝贝一样宠爱着。第二年夏天，孩子留在山东上了小学，她和丈夫一起又回到家乡，丈夫依旧干老本行，她就帮着他们做饭洗洗衣裳。她婆家的人这回打着关心孩子的旗号来向她问这问那，不等她开口，早被那气粗的山东汉子顶了回去。
梅一香曾劝过付建洁也改嫁山东汉，说那边确实有些重男轻女，像咱们这样带男孩的更吃香。
付建洁笑笑，说了声谢谢，这事就算过去了。
四
既然计划的日子还没到，付建洁就照旧早晨去彩印厂上班，晚上下班回宿舍。现在，付建洁不但能干简单的装订了，像打孔机也会使用了，就连骑马式订书机她也会使用了。殷姐喜欢教她干活，一点就透还不偷懒。老板也说她悟性好。这一天大家正在穿台历的铁环，老板来了。
干什么都需要悟性，简单的活儿不等于可以干简单了。还如老师教育学生似的卖弄说。接着老板就当着众人的面拿祖大丽做了注脚，他是这么说的。
同是穿铁环，为什么你穿的慢？你穿一个，别人就能穿俩？老板说完看了大家一眼，发现没有人看他就接着说下去。
她为什么总弄不好铁环？老板说完拎起两根勾在一起的铁环，双手捏住铁环，顺势轻轻一转，两根铁环就自动分开了。
你试验一下。老板对祖大丽说。接着拿起两根钩在一起的铁环递给祖大丽。
祖大丽接过铁环，学着老板那么轻轻一转，铁环大部分分开。祖大丽没有接着照做，而是好像失了耐性似的又像原来那样使劲拆起来。
把复杂的事情整简单了就是英才。老板说，相反，把简单的整复杂了就是……
老板走了，大家继续沉默。祖大丽还在那里把两根铁环拧来拧去的，脸上看不出有喜怒哀乐惊恐悲中的任意一种表情。
在殷姐的“别拧了，你穿吧”的声音里付建洁想“这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付建洁虽然不能把宿舍看成自己的家，但由于住在这里还是很爱护它的。在家的日子真好。她时常这样想，便怀念起与儿子共同生活的日子。她已经回想和怀想与丈夫生活的日子了，离她真的是远而又远，渐近消失了；而和儿子的生活点滴却总是如在眼前，俯拾即是。她越是怀念那时的日子，就越加努力地工作和学习。她要等到儿子毕业不用她再月月寄钱给他时，尽量攒一点钱，然后再回到乡下买一幢平房，重拾过去的时光。城里的房子她买不起，城里的生活她不稀罕。如果不是种地收入实在太低了，打死她她都不会到城里来。回到宿舍，见到厨房里一个人没有灯却亮着就伸手把灯闭了。她碰碰水瓶两个都是空的，在心里说，这人，开店却怕大肚子汉。她摇摇头脱去外裤上床了。
她摊开稿纸继续写她的小说，故事已经写道静切去了一只**，正在家修养。代管饭店的丈夫已经和女领班有了私情。得知消息的静气得要死，大哭起来。付建洁写道：她的委屈实在太多了，当初她与丈夫恋爱时，母亲就坚决反对。由于年轻气盛又不更事，她一赌气就和丈夫彬离家私奔了。两个人去兰州投奔丈夫的大哥。一年半过去了，她和丈夫一人抱着一个女儿回来了。原来，别看兰州的天气干旱不利于庄家生长，倒是挺利于人的生产的，静一胎双女，可不就是丰收了。母亲看看木已成舟，生米依然做成了饭也就不再反对。丈夫的表哥在城里卖肉，静说她也想试试，种地实在太累有不挣钱。起初丈夫不怎么同意，静就把她要好好干，让别人看看她嫁给彬一定能过好日子的想法对彬说了。彬被她感动了，就同意了，小两口美美地合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彬就去找他表哥咨询了。就这样，聪明漂亮又会说话的静就做起了生意，彬也不在在垄沟里刨食，而是给静上肉。后来，干脆自己买个三轮车自己下乡抓猪，利润就更可观了。起早摊晚地卖了五年肉，攒下了开饭店的本钱。钱是赚了，静却病了。丈夫的风流她是了解的。他在过去抓猪的时候经常住在外面，到他经常去的那个镇子，挨家饭店的小姐你打听，没有一个不认识彬哥的。丈夫既然花花有历史了，静本该能接受，可此时她是重病在身啊，于是她的心也和她的身体一样脆弱起来。她写道静敞开了心肺与喉咙，直哭得天昏地暗，蒙头转向时付建洁的眼泪也流下来。
这时同屋住的那个十六岁的女孩阳阳回来了，她的脚步声咚咚的，一进屋就把包用力甩在**，骂道：他妈的X，想不要我，哼！我他妈杀了！要不陪我一百万！
付建洁扭过头看着她。她的脸色难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等付建洁开口询问，她就又脚步咚咚地出去了。
梦琳回来了。付建洁赶紧问阳阳怎么了？接着就把阳阳说的话和气氛程度对她说了。付建洁之所以问梦琳是她现在已经知道她和孟琳在一个服装店卖货。
她男朋友去商店找她，梦琳说，不知他和阳阳说了啥，两人就吵了起来。她男朋友说不处了一甩袖子走了，阳阳也走了，下午没上班。有个大姐来顶她。
奥。小两口吵架不记仇。付建洁说，等和好了，说不定比没吵时还瓷实呢。
阳阳的情况付建洁听阳阳说过，她的男朋友叫王海洋，在一家饭店炒菜，大阳阳十岁。由于年龄的缘故，阳阳的父母当然不同意这门婚事。女儿太小，谁知道人会有啥样的变化呢？十六七岁女孩情窦初开，是最纯真最痴情的时候，哪容得别人怀疑阻拦她的爱情，连王安石的公子在词里写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阳阳一气之下再也不回家，并且就和王海洋同居了。之所以还在这个女子宿舍里交房费，就是为了放个行李或者包裹什么的，因为王海洋也是住在宿舍里。王海洋不是大酒店的厨师，工资也还不到一千元。也就是说，他俩还租不起房子。王海洋住在饭店里，一是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二是为店里做个义务更夫。她这样做无非是表示她是真心对他，非他不嫁的决心。当然，由于阳阳年龄太小，距谈婚论嫁还差得远呢，但这并不防碍阳阳把王海洋当作老公来对待。现在两个人吵了两句嘴就说不处了，阳阳自然接受不了。
爱情两个字确实很辛苦。付建洁说，真爱过的人才知道情路有多么艰辛。
付建洁叹了一口气，收回思绪接着写字。她写到静直到苦得累了乏了，横卧在**睡着了。双胞胎的女儿大宝二宝从学校回来了。见母亲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姐妹俩比静先知道爸爸的勾当。她俩没对静说，不是要帮着爸爸隐瞒什么，而是舍不得伤害母亲。姐妹俩相互望了一眼，就都明白了。大宝拿过一条毛毯盖在静的身上，姐妹俩就一起下厨去了。自从母亲被确诊为乳腺癌，小姐俩已经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手术以后，她俩的心里还真是踏实了。虽然曾经哺育过自己的**有一只离开了妈妈的身体，可是在灵魂深处她们是不会忘记它的。她俩商量好，要陪母亲度过这个关口。只要有妈妈在，有没有**无所谓。再说，维纳斯作为美神还缺一只胳膊呢？做为母亲没有一只**不耽误我们爱她。
付建洁觉得有些内急，便停笔下床，刚一开门就看见住在对门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腋下**一卷卫生纸进了卫生间，她只好退了回来。她心里暗笑：真奇怪，每次那女人去卫生间都是**这么打一卷纸。付建洁至少看见她四五回了，都是这个样子。卫生间里有两个蹲位，有一次付建洁要求也进去，她居然说不习惯两个人一起上厕所，付建洁不想与她因此发生不愉快就只好让她一个人占俩位先解决。
都混到这份了还敢说有什么富贵习惯不能改。付建洁想，跟八旗子弟似的，命都不保了也还要喝碗茶真的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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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城里五、六』
五元旦快到了，彩印厂～忙～了。可算有一天停电，付建洁急忙坐～汽车一路奔驰，中午来到～亲家。冬季天短再加～没有农事，几乎家家都是两顿饭。付建洁虽都是吃三顿饭，可是今天也没有～饿。于是，放～给父～买的～就奔丈夫的埋葬地去了。～～的～皑皑的，光秃秃的树枝发着灰黑色，透过树木间的间隙可以清楚地看见地～的积雪，稀疏地蒿草枯萎着在寒风里～着。付建洁对这～是～悉的，无论是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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