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那年的五月,整整三十一个白天阳光普照,夜晚则安详静谧,我就像一头睡在蜜罐儿里的熊,因为衣食无忧而分外驯顺善良。
这头心满意足的熊在健康成长,沉浸在无知无觉的幸福快乐中。夜里他梦见自己边走路边长个,进教室的时候,来不及闪躲,头部刚长高的几公分就撞在了门框上。同学们哄堂大笑,何蔚也在笑,她站在讲台上,穿着绸子做的衣服,她的笑容像满街盛开的丁香,甜的,暖的,香的丁香,他贪婪地嗅它,她咯咯笑着,愈发地甜,暖,愈发地香气扑鼻。
尽管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有禁止吐痰或禁止攀折花草的警示牌,他还是伸出手去,本能地要将那一朵据为己有。可是,就在他的指尖要达到它的千分之一秒,一枚锐刺洞穿了他的小腹,那刺上涂着这世上最甜蜜的剧毒,他不知该叫它惩罚还是奖赏,总之,他被瞬间的酥麻击倒,带着无法比拟的愉悦由梦中惊醒。
这头首次遗精的小公熊虽然已於各种渠道,弄懂了很多关於生物体的奥秘,但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摸着身下的一片冰凉,忽然想到了《红楼梦》的第十一回,他十岁之前就读过这本据说伟大的书了,没什么意思,只清楚地记得几个死了的人都是如何死去的,贾瑞的死给他的印像尤深,精尽而亡,他一直似懂非懂。现在,何蔚在他眼前晃,就像凤姐在贾瑞眼前晃,妈的,何蔚,他拽过枕头埋住震惊的头,既羞且恼,连带着恐慌,有些不知所措了。
十六岁,也是我开始思考个体与这个世界复杂关系的年头。问题不多,但有点不着边际。譬如,我是谁?答案是肯定的,菡生,这名字曾用朱砂写在我的左手心里,并且是金农的漆书,有照片为证。我从哪里来?父母所生,这也毋庸置疑,虽然我是个弃儿,但肯定不是莲花化生或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受着所有生而为人的局限,庸常的血肉之躯,和神话传说毫无瓜葛。
圣经里说,上帝造人。我倒很想问问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既然他徒手造了光屁股的亚当和亚当美丽动人的肋骨,为什么不自己生个儿子,却要去麻烦一根木匠的肋骨。换做我吃撑了,宁可躺着一动不动,断不会绕一个费劲的大弯子干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是吗?上帝是不会为个人利益工作的,至於损人,电影电视里经常会有玛利亚们歇斯底里的嚎叫,听起来毛骨悚然,等她们叫到差不多气绝了,孩子才能生出来。达尔文又说,人是猴子进化来的,这可怜的推理学家没见过金字塔吗?如果刚褪了毛的猴子能干的事,武装到牙齿的现代人倒干不了,进化的概念就得重新定义了。
显然,我的问题与所得到的答案相去甚远,即非常识,也不关自然科学的干系。事实上,我也不明白自己要问什么。它们无法用语言表达,或者,我还没有表达的能力。
老爸常年在外拍戏。在公众面前,他是形像高大的导演郑朴,才华横溢,兢兢业业。在人群里,他是受人尊敬的郑导,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我来说,他同样是郑朴或郑导,从我三岁起,就跟着东北来的小阿姨生活,后来小阿姨回老家,我进寄宿学校,他只是名为父亲的监护人,我的生活来源。每星期的电话里他问我在学校食堂吃的怎样,问我是否惹了祸,有没有认真读书。同学们的亲生父亲是否也问这些问题,我不得而知,我感兴趣的是,他们是否会向生父提出“我是谁”的疑问。
吃的很好,都在读书,没时间惹祸。我照实回答。这部戏什么时候结束?
我认为,类似於我是谁的问题,应该坐下来,严肃地问问郑导。他不苟言笑,绝不会用菡生这样戏噱的答案敷衍我,在他郑重其事对我讲述了我如何被孤儿院收养,又如何被他领养的过程后,我也明确表示:再不会执着於寻找亲生父母,也许只有他,知道我问题的终极含义。
冗长的拍戏过程终於结束,而我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风尘仆仆归来的郑导清癯消瘦,一脸陌生的倦容,他身边漂亮的女演员忙着给我收拾个人卫生,添置生活用品,带我去吃各样的馆子,之后他们就坐在一起谈论下一部片子:你不是你,你是那个角色,要投入到那个角色里去。郑导打着强有力的手势对他的演员说。我吃饱喝足,在他们戏剧化的氛围里昏昏欲睡。
没有你,你只是那个角色,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个角色。父亲和儿子,也各自扮演父亲与儿子的角色,至於父亲是谁,儿子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
郑导再次奔赴外景地,而我继续被那些疑问困惑折磨。
某天在书店的架子上,我发现了弗洛伊德的著作,继而发现黑格尔,书本华,尼采,福柯,弗洛姆的文集。我还找到了诸如《第二十二条军规》,《发条橙》,《南北回归线》,《赫索格》,《罗丽塔》,《尤里西司》之类的小说。现在看来,那不仅是我个人思想生活的转机,也是中国大陆整个社会文化的转机。国门开放,西风东渐,就如同古代史上的东风西渐,大唐文化曾引导过亚洲世界,而西方的现代派思潮,这会儿成了文化的代名词。
我开始迷恋现代派的小说,迷恋黑色幽默,那些感性的文字给我艰涩的理性思考打开了一扇窗口。
中学课本里的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我来说不过是些白纸黑字,期末考试一结束,课本和白纸黑字就被撕得乱七八糟扔进了垃圾箱,但在课本之外,它导致了西方世界的文艺复兴。这多少给我些启示,为什么人要追究石头的密度和质量,凡事都有因果,层次,我是谁?早有人问过了,问得声嘶力竭,痛苦难当,甚至要了那些发问人的卿卿性命。事实上,这些发问都和生命的终极意义有关,是思想家们关注的根本,没人有最终答案,但探索生命意义本身已赋予了生命严峻的意义。
我要学德语,我在电话里对郑导说。是吗?他说,我正忙,等回家再说,我替你报个补习班。
郑导对我的管教算是比较开放,从未强迫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他唯一努力过的尝试,是要把我培养成一个音乐家,那是我早逝的养母的遗愿。
在我四岁那年的冬天,也就是养母过世的第二年,大分头上涂满了油的钢琴老师每天上午九点准时掀开琴盖,他用来遮雪的雨伞在门厅的角落里滴着水,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气,而我必须离开小阿姨温暖的怀抱,去触碰那些冰凉的琴键。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听小阿姨念,一望两三里,烟村四五家,或者,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郑导把三字经,格律启蒙之类的东西交给小阿姨,这大概是我手心里漆书给他的启示。中国古代的启蒙书籍,也的确大有意趣,於是我幼年的玩具便是一把一把的毛笔,儿歌就念一群乌鸦燥晚风,众生齐放好喉咙。小阿姨觉得这词句有意思,念出来也格外滑稽,一群乌鸦,我们都是乌鸦,她咯咯笑,用蘸了墨的毛笔在我脸上画一道,我也跟着笑,直接把手指伸进墨里,再去抹她的脸,乌鸦,我们都是乌鸦。
一个月后,为了表示我对钢琴的厌恶,每次坐在琴凳上,我只按中央C键,不停地按,那可真是一只聒噪乌鸦发出的声音,一个音乐家也就此夭折了。
我对养母没有印象,只知道她是个大美人儿,和郑导一样学艺术,但是红颜薄命,她不能生育,领养我之后又罹患癌症,很快就香消玉殒。郑导的书房里曾陈列过她很多剧照,丰腴的鹅蛋脸,温顺的五官,但每张笑着的照片都令我觉得诧异,她的眉毛短又略呈八字,似乎专为了愁苦而生。
她长得可真怜人儿啊,我的小阿姨边洒扫除尘边说,你爸爸是个美男子嘞,你长得更像你爸爸。她笑着端详我,细长的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就是忒调皮了,还没心没肺。接着,她夸张地讲述我对中央C键的爱好,你不停地按那个键,你的钢琴老师脸都气青了,她吸着鼻子强笑,你爸爸说,你妈妈希望你长大了做个钢琴家。
我不想长大,不想去学校,我跟在小阿姨身后,气势汹汹地说。
是谁吵着要上学来着,这么快又吵着不去了。上学读书是好事,小狗长大了,不上学怎么行。她私下里总是叫我小狗。说他妈妈说的,小猫小狗的好养活,你这么爱生病,就是那个正经八百的名字闹的。
那年我七岁,穿着硬邦邦的制服,兴高采烈地去了寄宿学校,对小阿姨的哭哭啼啼不以为然,还拉开架势大声诵读: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但在寄宿学校呆了三天就高烧到四十度,小阿姨又接我回家。生病总是会好,而且我见到她,嗅觉里充满了它的味道,热度立即就退了大半。小阿姨只擦一种牌子的面霜,那味道和她自身的气息融合后,有种雨天里绿色植物郁沉沉的香。
想小阿姨了罢?是不是晚上没有玉玩,不高兴了啊?那也不用生病啊!你可以让老师告诉我,我就去学校看你了。她附在我耳边,怕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
哼,我不是故意生病的,我抓住她的胳膊,汪汪叫着,隔着衣服,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小阿姨的胸口,一直戴着半块玉佩,说是她妈妈给她的祖传之物,另外半块她妈妈自己戴着,可以辟邪。我上学之前都是睡在小阿姨身边,夜里攥着她的玉才能睡着。我也知道不能永远跟着她,但不知道这永远的期限,也不太清楚分别的具体含义。
和小狗说过了,过些天我要回家看妈妈,等你长大了,你也来看我,小阿姨说着,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她有着淡淡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又小又精致的鼻子,嘴巴只是一点点,看起来温和良善,像商店橱窗里那些赛璐璐的人偶,比郑导制片厂的女演员好看多了。
哦,我也跟你一起去看她罢,你妈妈什么样儿?
十月份小阿姨要离开了,我和郑导去车站送她。郑导开着单位的吉普车,这是他第一次为家事动用公家的车子。我和小阿姨坐在后面,她旁边放着两个大旅行袋,里面装满了郑导买给她的东西。
小狗要吃糖吗?她偷偷对我耳语,拉开旅行袋抓出一把糖来塞进我的口袋。这举动很是反常,郑导平常不允许我吃糖,说那东西坏牙,小阿姨有时候偷偷给我糖吃,也只是一块糖的小半,她咯蹦咬下来,大的就自己含着。我每每扬言要告发她偷糖吃,但为了自己那小杯羹,还是保守了秘密。
菡生要听爸爸的话,在学校也不许调皮了。小阿姨抹了抹红肿的眼睛,替我整整衣领,抻抻衣襟。
嗯,我痛快地答应,等你回来,我开车来接你,我无限向往地说,张开两手做出握着方向盘的架势。
你的遥控车呢?又拆了罢,这辆车拆起来就费劲了。郑导咳嗽一声,语气颇严肃地说。
每次我拆了什么玩具又凑合不上,小阿姨就替我藏起来,虽然郑导发现后也并不生气,有时候还重新帮我组装,但毁坏,藏匿,被发现的过程却是个很刺激的游戏,像是某种挑战或探险。我使劲往小阿姨怀里靠了靠,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小阿姨也**搂着我,不停地吸着鼻子。
买站台票,排长长的队,郑导扛着行李,小阿姨牵着我的手。通过检票口的时候我想,既然都进来了,是要一起走罢。火车站闹哄哄脏兮兮的,人们都在大声喧哗,到处是垃圾和痰迹,说不出的兵荒马乱。“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楚天阔”,这和我想像中送别的场景大相径庭。行李被送上了行李架,郑导开始对小阿姨语重心长,注意安全问候家人写信来好好生活。对面的铺位上已坐了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目光贼溜溜瞄着我们。
我拽着小阿姨的衣襟,被过往的旅客挤来挤去。不管当下正在发生什么,我希望快点结束,快点回到郑导安静宽敞的书房里。字典还打开着,我正在查关於“蓼”字的种种注解,“蘋已霜,蓼已霜,碣石潇湘尚渺茫”。这句我还没弄懂字面意思的词,已使我感到悲哀的焦虑。小阿姨也在练毛笔字并且写的比我要好,宣纸上她的墨迹未干,而我们却在这不知所谓的地方浪费时间。
菡生,小阿姨伏下身,摘下胸口的玉佩,菡生喜欢它罢,送给你做个纪念好不好?我站着发愣,心里想着,就是回家看妈妈啊,干吗把玉给我,平常向她要来玩都坚决不许。
别,太贵重了,再说学校里也不让带这些东西,菡生再给弄丢了,不大合适。郑导代我回答。
小阿姨又落下泪来,转头向窗外。我不喜欢她哭,我觉得哭是件丢脸的事情,有什么必要一定得泪流满面,弄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呢?窗子里斜射进一柱阳光,里面腾满了灰尘,我呆呆看着光柱里灰尘翻腾,胸闷鼻塞,郑导伸出手去握住小阿姨的手,用力摇了两下,抱起我挤出了车厢过道。
火车缓缓启动,刺耳的喇叭里传来难听的歌声,穿制服的乘务员跳上车子,放下踏板。小阿姨下来?还是我上去?我有点发蒙,她伸出半截身子朝我挥动胳膊,小狗再见,小狗再见,她越来越用力地喊,仿佛就为压过她的声音,火车的轰鸣也越来越大,车厢消失,窗口消失,她穿着淡蓝色带雪花图案的罩衫,那件罩衫也完全消失。我大梦初醒,她走了,这是火车,不是电车也不是汽车,不是从家里到学校或者市场,星期天我回家的时候,她不会回来了,火车将带着她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一个我再也见不到她的地方!
我直愣愣站着,火车也消失了。银灰色的铁轨在远处交叉,分开,再并拢,阳光被铁轨反射回来,冰锥般扎进眼睛。我穿着小阿姨亲手织的毛衣,捏着口袋里的糖块儿,浑身的血都冲向大脑,我觉得愤怒,这愤怒令我肝肠寸断,我抓起那把糖来狠狠地掷向铁轨,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天我大概流尽了毕生的眼泪,如果温情肇始於泪水,正好解释我之后的冷漠阴郁,我只发现,小阿姨消失了,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一个足以令七岁男孩发现世上还有绝望的概念。绝望,它当然比丢脸要严重得多。她,郑导,谁也没有向我解释过她离开的真正含义,也许他们知道,说了我不会接受,或者他们认为我并不在意小阿姨的去留。事实上我只是不善於或羞於表达感情,还有意无意在回避那些无法接受的事实。
现在,我失去了依傍,脑袋里轰轰作响,脸上嘴里全是眼泪,我第一次尝到了咸涩泪水的滋味,真真切切感受到某种叫做孤独的东西轰然袭来。小阿姨当时21岁,她回老家相亲,她妈妈常年被慢性病折磨,希望能亲眼看到她成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提前一年入学,开始了半军事化的集体生活。
这孩子的适应性不是很好,总是闷闷不乐的。小学里的第一次家长会,面黄肌瘦的生活老师忧虑地对郑导说,她神经质地摸了摸我的头顶,郑导没考虑再婚?
我本能地躲开她僵硬的手掌,那只手是干枯的酱黄色,像株朽木的根须,更有她身上散发的味道,刺鼻又刺眼,那是大量萘的味道,煤焦油里的有毒物质,她就像一颗人形的大卫生球。现如今,每次回想起被她呛得倒退三步,我都怀疑自己是以腐植为生的蛀虫,正在她的衣摺间垂死挣扎。
给老师添麻烦了,以后还请您多费心,别的孩子能适应,他也会适应的,郑导微笑着说,对罢,菡生。
原版的德语读物,电影菲林,后来又追加了大量英文日文原版电影的CD,还有各种建筑及飞机模型,油画颜料工具,每年订阅大量芜杂的期刊杂志,他甚至带我去专门研究UFO的民间组织索要资料,负责人是一对很有品位的中年夫妇,浓眉大眼的丈夫穿棕色的哔叽西装,丰满的妻子着豆绿色的毛衣和长裙,他们比肩坐着,每说一句话都笑看对方。我得到了一些内部资料,一本UFO爱好者的通讯录,还有一把我并不想要的水果糖。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妻子说。事实上我蛮可以自己找上门去,又担心给看成孩子被拒之门外,现在我登堂入室,坐在他们的大沙发里,煞有介事地翻阅内部资料,说出我自己对宇宙和UFO的理解与观点,用了大量专业的术语,奇点,坍缩星,量子泡沫,原生黑洞,时间机器,以便进一步证实我的登门拜访绝非小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们表示惊异并认为很有价值。虽然还是被看作孩子,但那妻子说话的声音温柔厚实,亲切有加,环境舒适,气氛愉快,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斟满了四只洁净的玻璃杯,孩子就孩子罢。
话说回来,每每我对郑导提出要求,他都尽量圆满地达成。这些都是郑导对我无比信任和纵容的证据,大概也是他对我缺乏母爱的补偿,在我念高中之前,他一直没再醮,他要忙事业,况且我缺乏的是母爱,并不是他的下一任妻子。
初中我学俄语,教俄文的女老师肥胖丑陋,面上总挂着三九酷寒般的严霜,绰号大狗熊。没人爱上她的课,成绩也自然超级差劲。她每次上课前都要对所有的同学进行一次人格侮辱,诸如你们各个都不认真学习,通通是废物点心,将来实现了四个现代化,实现共产主义,而你们这些饭桶,无一例外要上街拾破烂之类,若有人反抗,便升级为人身攻击,连推带搡,或两个同学的脑袋被纠住头发互相撞击。一次俄语课上,在她背对着课堂板书的时候,我举起一块糖,像在动物园的大坑外逗狗熊似地大声说,转一圈,她莫名其妙地转过身,课堂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险些没掀翻屋顶。同学们都恨她,她也仇视我们,临到初中毕业,仍有大半的同学不会发P的颤音。袜子搁在鞋里面(Воскресенье)还有俄文老师看着我们恨不能食肉碎骨的眼神,是我对俄语仅有的认识。
你也不喜欢英语,还是,凡是学校里所教的,你都不喜欢?一个大律师曾经问我,那会我正在拘留所里学着亨伯特的派头写回忆录:Lolita,ligheofmylife.fireofmyloins,mysin,mysoul.
而我的何蔚,也用她的火点燃了我的灵魂。
学德语是为了有一天能看马克思的原著。《黑格尔哲学批判》他论述制度和自由的关系,还有悲剧精神,喜剧精神,诸如此类。
他肯定“恶”在历史发展中的积极作用。如此看来,大到毁灭性的自然灾难,火山喷发,海啸,板块漂移形成新的地理格局,假各种名义发起的战争,瘟疫大面积传播后引起对正义和自然平衡法则的反思,小到作恶多端的个人对集体与个体利益间的调整,都不能以当下的角度权衡是非,它引起的后果具有历史意义,而人类到底要走向哪里,怎么走才更为合理,谁又能逾越过程先行到达终点看个明白呢。
大律师掀动狮子鼻,他听我说话的时候,耳朵也居然跟着抽动。
现在开始我们平等对话,我希望你立即无罪释放。他缺乏睡眠黯淡的黄胖脸突然放光,为什么要看原著?
翻译的作品删节过多,要么就被译得晦涩难懂,我想译者并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想说什么,他们不过是些忠诚的语法工作者,所以整本整本的书都不过是些佶屈聱牙的术语和概念堆叠。
若干年后,我又勤奋地学习其它语种,包括当初连发音都困难的俄语。掌握狗的语言,并非像笑话里讲的那样,是老鼠想要吓退一只猫,即使变成哑巴,也绝不能打消我学习语言的热情,这是我读那些译著留下的后遗症。我恼火不能用作者的思维和语言模式去思考他们关注的问题,有时候,不同译者的同一本书,像两块味道质地截然不同的面包,由翻译咀嚼过,带着他分泌的消化酶,他的病毒,成见,或者粗陋高明,我不想吃那面包。
你感兴趣和你生活无关的东西,比如遥远的恒星。他自语。学德语的确是个好主意,很多伟大的思想家都是德国人。
这也是一个丑陋的男人,但我对他的相貌没有丝毫反感,随着交谈的加深,我甚至想,当初领养我的,若是这个表情中带有胁迫性,但绝不专横武断的家伙也不错。他笑起来一边的嘴角上扬,一边的嘴角弯下去,看起来有几分邪恶。可惜他年纪尚轻,要做他的儿子,我只能晚些出生,谁知道呢,要是我过些年再出生,也许会碰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世事难料,既然是假设,当下自然都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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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茅庐】』
透过时间的帷幕,我发现,我对那个五月的回忆已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像我没有任何~质~病变的眼睛,但它瞎了,什么也看不见。我置~在黑暗中,只能通过辐~在皮~~的~量~太阳的升起降落。眼睛是真实的,但失明却不是个具~的存在,它无法作为客~,所以失明在事物中并不存在。那些回忆,也湮灭在逝去中,在当~的黑暗里,幻觉般若有若无。关於我的首次遗~,很可能并非在梦中,但可以肯定,这件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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