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时间的帷幕,我发现,我对那个五月的回忆已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像我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的眼睛,但它瞎了,什么也看不见。我置身在黑暗中,只能通过辐射在皮肤上的热量感觉太阳的升起降落。眼睛是真实的,但失明却不是个具体的存在,它无法作为客体,所以失明在事物中并不存在。那些回忆,也湮灭在逝去中,在当下的黑暗里,幻觉般若有若无。
关於我的首次遗精,很可能并非在梦中,但可以肯定,这件对我个人来说及其重大的历史事件,一定与何蔚有关。
我如此郑重其事考究遗精的问题,并非有什么变态的心理倾向,也无意多加渲染,我只想说明,虽然我在陈述的过程中,因为记忆,感受,事过境迁,文字本身的歧义等种种主观和客观的原因使事情和发生时的状况不相一致,但那只是样式上些微的差别,丝毫不影响甚至改变事物内在的本质。
何蔚是个漂亮的人儿,身材匀称,五官秀丽,喜欢穿暖色的衣服跟鞋子,她的漂亮是及其通俗的一种,缺乏个性与创意,但这一切并没能阻止我对她旷日持久的迷恋。老天有眼,我的初恋,不是遥不可及的阿拉伯公主,不是高高在上的黛安那王妃,何蔚是我的老师,我的班主任,我每天都有幸见到她,跟她对话,伸手可触,不必承受残酷的相思之苦。
我选择这样一所疏於管理,体制散漫的职业高中,彻底摆脱了寄宿学校里军事化的生活,郑导也认为我长大了,虽然他仍然常年在外,但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走读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高中毕业后你去德国念大学预科,所以要加紧学习德语。郑导在餐桌上给我展示他大学同学寄来的照片,幸福的三口之家,父亲是赴德访问学者,国内知名艺术家,戴着黑框眼镜,踌躇满志地站在古城魏玛的大街上,母亲是专职主妇,正和依偎在她身边的女儿诗意地站在伊尔姆河旁。
有他们照应你,我也放心。
我想去念建筑高中,反正不用在国内考大学。
哪所高中都一样,你有主意,我支持就是了。郑导替我切半生的牛排,说他赞同我将来学建筑,学医也好,我还以为你想学艺术,绘画什么的,你的人物速写很出色啊。
郑导的刀下,牛排渗出暗红的血水,赭褐色的窗帘沉沉垂着,窗外是上海阴润雨天后的霞飞路,高大梧桐掩映着风格各异的建筑物,被雨水洗刷一新,更显出本色的陈旧。深绿,微泛桔红的屋顶,恩培灰色的窗子,丰满的斯拉夫情调。这些在D市也随处可见,我们住的,就是尖顶的欧式建筑,德国人设计,苏联人出资,半砖混半木制框架,外墙上嵌着各样装饰,兼具使用和观赏价值。殖民城市总是留有异国这样那样的遗迹,从某种角度看,它是侵犯,耻辱,从另外的角度,它又是渗透,融合。
时间推移,角度的转换一定会模糊甚至消除绝对的概念,一切准则,都不过是当下的准则,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所谓永恒不变的真理,那它一定和具体的人或团体无关。埃皮克蒂塔说:“使人扰乱和惊骇的,不是物,而是人对物的意见和幻想”。不同的主体执不同的意见和幻想,於是有了不同的物,不同的概念,不同的准则。
在相对重大的事件上,我和郑导的意见从未相左,自从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便一直保持着愉快的契合,慈爱的养父,懂事的养子,单亲家庭难得的典范。所有决定,都有关於我们共同的利益,向着积极和乐观的方向发展。此时,他的又一部电影杀青,而我初中毕业,他利用短暂的空闲专程带我出游,北京上海苏杭重庆,时髦的广州。我想过那个东北的小城,有小阿姨和她的妈妈,这念头模模糊糊地冒出来,又模模糊糊地沉下去。
参观真正的深宅大院故宫,嗅觉里充满了陈年衰腐的味道,殿堂回廊间似有影影幢幢历代官员宫女飘来荡去。长城迤俪,天空和脚下风声鹤唳,战马与铁甲,退而固守,进而扩大疆域。广州城里铺着青石板的羊肠小道,咿咿呀呀的粤剧,多汁甘甜的热带水果,式样特殊的牛仔裤,能当雨衣穿的短夹克,还有上海这间充斥着cheese香的西餐厅,滑嫩的牛排之外,郑导还破例允许我喝一小杯酒,在我考虑着做出那个请求之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正是我实践那些书本知识的大好机会。“大江流日夜,空亭浪卷,千里起悲心”,如此的景致感触,单在字里行间无法拳拳领悟。秦淮河钱塘江的幽幽古意与壮阔也非眼见不能体量。我晕晕糊糊地由异国情调发想到德国纳粹,3K党的黑色头套,发想着我即将踏上那块孕育了伟大思想家们的土地。这一切,足使我遗忘对小阿姨的怨怼,火车能将她带走,也能送我去任何地方。这很形象地表明,技术是把双刃剑,虽然这三个字看来陈腐可笑,但毁灭和创造的确在同时进行,世间的事物亦都如此,我不再痛恨火车,小阿姨也同火车一样远去并成为美好的事物,或者,因为他们都在远处,也都是与我无关的事物。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同郑导出游,之后他再婚,娶的又是个大美人,从此他们貌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与我的生活渐行渐远。
全新的高中生活,结束一天的课程,可以回家,顺路闲逛,然后回到郑导的书房里,八点不用熄灯,有时候抽一支藏在床底下的香烟,生活一下子自由起来。我开始看武侠小说,大侠们打遍天下,混迹江湖无所事事,天命如此。老天爷让我遇到何蔚,擦肩亦或交错,虐债还是善缘,故事由作者安排,而命运由造物操纵。
同龄人里开始追女孩的男生大有人在,通常的**方式都是捉弄型,惹恼对方,令她们火冒三丈,发脾气,等她们脸色绯红,胸脯一起一伏甚至哭起来的时候再装孙子逗她们笑。
职业高中的女生屈指可数,很快被男生瓜分一空,放学后他们仍滞留在学校,说笑打闹,一言不合便抓住对方的手或胳膊僵持着,仇人般面红而赤,但他们的关系却都日渐亲密。一起去食堂吃饭,结伴旷课或出游,女生不再和其它的男生讲话,总喜欢缠着我的丛昕也不再要求星期天去我家玩。我曾尽可能多地帮她找到各种语言中“我爱你”的说法,而我每涉及到一门语言,第一个想知道的是“人”的说法,再后来又增添了种种骂人的词条,譬如‘操’或者“你大爷的”
丛昕人高马大,发育得也有形有款,细脖子和小圆脸上抹着圭铜,当时最时髦的美白化妆品,笑起来甜腻腻的。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我总担心她的胸脯会给颠到地上去。女人真是不幸,要终生带着如此沉重而又不牢靠的东西,她自己也似乎很当它是个负担,走路含胸驼背,别别扭扭,倒使她的个头无端矮了一截。
高一下学期,丛昕开始和一个叫赵明的男生交往,互换家里带来的午饭,她称得上漂亮的小脸蛋儿,透过厚厚的白漆样的圭铜,有时候泛出粉色的红晕。上课时她偷看琼瑶的言情小说,之后整个班级的女生都在看琼瑶,每个女生的书包里都装着琼瑶,间或还有三毛。她们都变得爱哭,心事重重,一水儿的长直发,作文水平突飞猛进,看起来都长大了,成熟了,不可理喻了。
高二有女生退学,何蔚宣布她退学的原因,病了,很严重,她沉痛地说,但你们不用去看望她,她家里已带她到外地就医。几个女生私下里说她怀孕了,这就是我们不能而非不用去探望她的原因,还有什么情啊爱的字眼儿。
怀孕,理论上说稀松平常,但拿到实际生活中来,还真是怵目惊心。情爱只是情爱而已,它是不是会朝着某个方向发展,导致怎样的结果?虽然我读了不少涉猎情爱的书,但依然处於懵懂阶段。听起来好像不大可信,我和同龄的孩子们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并且读过大量它们终生都不会去读的书,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因性交而导致怀孕的问题。情爱,性交,怀孕,这些只是被我割裂开来的概念,而那个退学的女生已实施了具体的操作。
退学前她坐在第一排,是个小个子,有点龅牙,我甚至记不清她的名字,我只为何蔚的忧虑担心,看着她沉痛的表情,似乎还蓄着泪水的眼睛,我的心情也无比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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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与视角】』
我爱~了何蔚,这千真万确,也因为爱意而疏远她,所以高中的第一年,我们~没有任何故事。拒绝正常的师生间的~往,也许正是~望其它关系的诉求。这所职业高中的学制是两年,第一年的文化课几乎涵盖了普通高中三年的课程,高二开始学习专业课,并添加了日语。平假名片假名我学得相当投~,日语课~我常常想起被火车带走的小阿姨。她会唱一首日文的儿歌,调子很好听,在我听腻了唐诗宋词赵钱孙李之后,她就用平淡的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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