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可以只是一种情怀，尤其对我当下的情形，连毕克也说过，师生恋是不伦之恋，如果弗洛伊德知道这档子事儿，一定会说我有某种倒错的恋母情节。
爱恋伴随着羞惭，怀疑和不断的自我检省，它曾是个无碍的秘密，存在着，却不至於扰乱我的生活和情绪，但现在，有另外的人知道了，我想起毕克不怀好意的咳嗽。所有的秘密，当确定有一个旁观者在场，秘密就被无限放大和公开，它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事实，一件必定要发展到某种程度的事件。
你住北海街罢，我家在天津街，我们顺路。何蔚说。
北海街和天津街都位於上海路，上海路是环绕中山广场延伸出去的八条街之一，也是D市最繁华热闹的商业区。这意味着我们要一同坐六站公共汽车，然后步行十分种才能在岔路上分手，以往我和毕克也只要同行五分钟就分道扬镳，毕克住在中山路，以中山广场为轴心，他在三点钟方向。
我双手抄在裤兜里，尴尬地走在她旁边，稍微落后一点，我想我应该找个借口溜掉，以避免和她单独相处，我从未奢望过如此贴近她，只有两个人，重要的是，我对她隐匿的非分之想已公诸於众。
出了校门一百米就是公共汽车站。三月的D市，早晚都刮着暴戾的风，这也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硬的春风毛喇喇地刷过来，天地异色却不均匀，新的艳的，刺目突兀，好在为时短暂，忍得了这一时的刻薄，待到五月，柳绿花红就有别样匀停。那晚的风却忽然停了，欲雨又止的阴天，有点冷，街边的树木泛出星点鹅黄的嫩芽，树干和枝条也褪了衰老的萎黄，发出明亮郁勃的青黑。何蔚穿了件米色的薄外套，脖子上系了条淡粉的纱巾，她站在树下，清浅的一抹，不似个人，却像某种非生命的静物，水墨，还是水彩比较熨贴。
若干天后，何蔚看到了郑导书房里的那幅画儿，还没完成，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树下那个人。是我？她讶异地低呼，眼里同时现出羞涩与怅惘的神情，毕老师夸过你画画很在行，没想到，比他说得还传神。
我正为来不及藏起画而难为情，听到她的夸奖，更觉无地自容，脸一直红到脖子，只能站在一边傻笑。看来毕克还真为了我去和她吹牛了，最好没把牛皮吹破，否则我该如何收场呢。
何蔚低下头，凑近画布。她已经脱了外套，宽大的毛衣上**一截象牙色的颈项，她再低头，用手触摸那棵暗冷色调的树，“它像一棵真的树，怎么看也不像画上去的，但比真的树好看”，她转过半边脸，而我的目光迎头撞上了她脖子上一道紫色的淤痕。
直觉告诉我，那淤痕绝不可能是个偶然的意外，否则，她不可能经年累月戴着纱巾，她在教室里也戴纱巾，夏天也戴纱巾，这丝毫不显得唐突，她向来注重仪表，比其它的老师都更爱装扮，也更整洁。在学校里，男生们给女教师打分，何蔚的票数最高，无论师德相貌，她都被公认首肯。那晚之前，也许没人知道，她的纱巾其实是具有装饰性的纱布，用来包扎伤口，遮盖伤痕。事实证明，我的直觉准确无误，她到书架前够书的时候，我又在她的胳膊上发现了另外的瘀伤。
何蔚站在公共汽车站树下的黄昏，我还对她的纱巾升起了无数美妙的遐想。偶尔有微风拂过，纱巾上淡粉的颜色就飘曳出明暗不定的暖香，我喜欢灼热的夏天，有时候在炽热的阳光下也会阵阵发冷，我渴望靠近温暖，靠近那色泽发出的暖洋洋的光芒。我大脑临时断电，**，想不到开溜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上了公共汽车，而那辆车，又在青泥洼桥熙攘的马路上突然熄火，乘客们骂骂咧咧地下车，我跟着何蔚，在鳞次栉比的商场和占据了整条街的小商亭间穿行。
天已经黑下来，正是夜市最热闹的黄金时段，夜市的一侧，青一色的男人，黑压压乌裉裉的背影，层层挤在长长的书摊前，借着闪烁的煤油灯翻阅封面上印满丰乳肥臀的盗版杂志。这一趟书摊声名远扬，据说文化局每个星期都来查没一次，但一个星期其余的六天里，它们依旧吸引着无数只有背影面目不清的男人。
公共汽车上，我已经和盘托出了那些书的来处和去处，我无法拒绝何蔚善意或者并无意图，不过是闲聊的提问。
我想你也不会无端拿那些书到学校去，以后要注意，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点头称是，一路回答她的问题，国外的作家，我最喜欢纳博科夫和索尔贝娄，国内的，喜欢涨潮，老舍，现代的作家是马原，别的？没特别的喜好。毕克说过，何蔚的丈夫是个大作家，而她一再问我现代的作家里喜欢谁，是想知道我有否看过她丈夫的书罢，不知她丈夫是何方神圣，又有过何等著述。
我最喜欢的小说是聊斋志异，还有何典，我说。我下意识地拉开和现代文学的距离，我更喜欢看半文半白的，杂文琐记之类。
何典，那是本什么书？我没看过。
是讲鬼的，此时我已忘了尴尬和紧张，话也多起来。
哦，也是恐怖小说？她挑了挑眉毛，语气像受了惊吓的小女孩。
嗯，不恐怖，应该是幽默小说，就是讲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这些普通人都生活在阴间罢了。
我再度感觉尴尬，每次不得不陈述说明对方不知道或不明白的事物，我都会觉得羞臊。我已经了解，“知道”在某些时候，的确是种错误或耻辱。它有时候被看成卖弄，在某些不知道的人面前，你的知道还会冒犯对方，令他觉得自己无知而恼火。何蔚的谈兴却愈发浓了。她放慢脚步，悠闲从容地走着，表情明朗愉快，还不时停下来，凑近那些卖衣物的摊子看上两眼，那总是藏在微笑后缥缈的淡漠也水汽蒸发似的无影无踪了。
这西红柿的颜色真奇怪，要不要来两个尝尝，路过卖水果的摊位，她指着那些橙黄又格外大的西红柿说。卖水果的摊贩立即向我们投来讨好的笑意，相当好吃，新品种，买点罢。
我不好意思地摇头，新品种，无非嫁接，转基因，目光短见的科学手段，我在心里默想。
我上大学看过西厢记，但是你那个版本的好像和我看的不一样。她继续说。
我那个是评弹的演出本，我搔着头皮，希望快点走到夜市尽头，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提问。但又忍不住说，这个好看，比那些只讲究平仄的版本有意思多了。
是吗？说说看，怎么个有意思法。
早问道，夕死可矣，我说。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月老殿前的那幅并头对子，出了家又渴念世俗生活的小和尚写的纸片，月本难圆，老而不死。张生在月老殿里没钱烧香，也借着羞臊月老给自己找台阶，既然千百年来男女婚姻倷一手包办，为啥倷自己勿讨家婆。毕克没事就玩笑要给我和何蔚做媒，我便拿此句取笑他。
“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说的罢，哪里有趣？她为这句话的无趣笑起来。
是早上被问路不吉利，小心晚上会出人命。我正色解释。
这样啊！何蔚恍然，咯咯地笑出了声，引得路人侧目。她一缩脖子，笑得更响了。
其实你挺爱说话的，也挺有趣。临到夜市尽头，她还是没笑够，慢悠悠说话，我站着，等她跟我说再见，精神已完全放松下来，心里却涌上一阵久违的温情，有点酸，有点悲哀，有点失落。
我家就在下面，再走五分钟就到了，老师要不要去坐坐。我诚恳地说，也同时出於礼貌。
好哇，改天我一定去，看看你家里还有什么有趣的书。她抻抻我的书包带儿，
今天晚了点，对了，你刚说你爸爸不在家，晚饭要自己做的罢？看你这么瘦，一定早就饿了，要不，我买点什么给你吃？她说着，作势要往回走。
不用了，家里有现成的，我随手拉住她的胳膊，又慌不迭地松开。我先走了，我僵硬地说，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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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人】』
我朝家的方向走，又想去找毕克，我有话对他说，虽然还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我理当对他说点什么。也许我可以告诉她，我很想在何蔚的胳膊～～一～。这很可笑，也没什么意义，但我的确想这样～。沉浸在失落，悲哀，有点酸的～情里，不～脸刷牙，我～在～～，又起来，掏出藏在～底～的～烟，到厨房里找火柴，倚着灶台大～大～地～，烟～完，晕得站立不稳，～这醉不够彻底，又到郑导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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