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仿佛灌满了水。水龙头里的水,厕所里的水,楼下暗渠里的水,还有那波光闪闪的饮牛河里的水。每一处的水都水流不断,都汹涌澎湃,它们把他围的**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淹死他。
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他相信一周前他没有过这种想法,他不会游泳,连狗刨都不会,从小就听人说“打死强嘴的,淹死会水的。”他不会水,所以绝对不会被淹死的。但他此刻心里竟充满了这种恐惧,真实的恐惧。
他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哗哗的水响使才要退去的恐惧再度袭来,他逃也似地冲回房间。重新躺下来,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看到洪水汹涌而来。他猜想,也许是这些天天天看电视上报告各地发洪水的新闻报道看的,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虽说松花江今年也涨水了,但是这里是第二松花江又是上游,自己是没有任何危险可言的。
小伟从同学家回来时才是早晨七点钟。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尿臊气,知道肯定又是爸爸喝多了用完厕所没冲水,于是捏着鼻子去按出水的开关。妈的,就是与垃圾为伍的命,难为我妈怎么跟他过的。
小伟推开父母房间的门,看见爸爸赤身躺在地板上,厌恶地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打电话找他妈,能找到的号码全打了一遍也没找到他妈。他突然心里害怕起来,于是打电话报了警。在警察到来之前,他决定先问问爸爸。
直到警察到来之前,父子俩还在猫捉老鼠似的一问一答。儿子问什么,爸爸都回答不知道,问你妈去。就连小伟问你和我妈怎么认识并且结婚的,大伟都是这么说。就在儿子终于忍耐不住一脸气急败坏的时候,警察来到了他家门前。
警察只询问了一些例行的问题,比如年龄、身高、衣服式样颜色,长相特征等。最后,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问,请问她是否有过外遇?不等小伟发作,大伟嗷的怪叫一声说到,你们都给我滚,有个鸟外遇!
小伟一脸惊讶地看着爸爸,不由想起姥姥经常说的那句话“武大郎卖棉花——人熊货也囊。”不过此时这句话则是表示小伟心中莫大的疑惑。反差太大,爸爸从没这样暴跳如雷过,让小伟一时转不过弯来。
小时候他和爸爸也是极其亲密的,就像所有的父子一样。爸爸每天走的时候都要亲一下他的小脸,然后把他举的高高的。临走时总是说,儿子,跟妈妈在家好好玩,爸给你挣钱买饽去。后来一点点长大渐渐地感到妈妈在家里是至高无上的,爸爸说的话需要妈妈同意才能算数,一点一点他就变得不再相信爸爸的话了。犯错挨打时爸爸根本救不了他,不管什么事,妈妈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爸爸的话就如风,刮得再大也啥也留不下。于是,他就变得只肯听妈妈一个人的话,爸爸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听不信了。再后来,就时常有伯伯叔叔在爸爸不在家时来,他们给他买玩具买糖果买四驱车。妈妈跟他们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并且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不想爸爸那样只把钱交给妈妈,而什么也不给他买。在他心里,他们个个都是那么热情友好,比爸爸英俊有本领。等到上了初中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觉着妈妈有些地方不妥。可是,让他更为反感的是爸爸的窝囊为老婆是命。他这辈子算是就成了,无论你怎么刺激他都没用,就跟他身上的垃圾味道似的。从中学开始他就不许爸爸去学校开家长会,他怕同学们及其他家长笑话爸爸是装垃圾的和相貌猥琐。他要上大学,他要有出息,不想让人知道他小伟跟大伟有什么瓜葛。谢天谢地,自己长的一点也不像他。有时他甚至希望是在他出生时被护士抱错了,那样他的心会少受不少折磨。
尽管警察走了,可是妈妈不在家这个家没个待。小伟心烦意乱,冲爸爸发出一声一般在外国电影里常看见的儿子冲老子打招呼的声音:唉!
大伟把头转过来,怔怔地看着儿子。小伟迎上爸爸的目光,没有说话。若是在妈妈面前他会笑嘻嘻地用英文说“钱”,可是在爸爸面前,英语都省了直接把右手伸向前做数钞票的动作。大伟看着他右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快速攒动的十分娴熟,心里骂道,我他妈就是装一锹垃圾一块钱也供不上这个小王八蛋花。但是,他知道儿子他是搪塞不过去的,反正是不能交给他妈了,那就交给他吧,批八字的都说自己这辈子是吃不好穿不好,挣钱都给别人花了,何况这个兔崽子不是别人,我也用不着了。于是,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拿出一小叠钞票,手微微地抖着。
拿去吧,都拿去吧。昨天下午开的八百六十元,都在这呢。大伟诺诺地说着,口气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小伟上前一步,抢劫犯一样快速把钱拿到手,简直是掠夺。他不看爸爸的脸,他和他妈妈一样,早就不屑看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了。他的一切都无法和他们母子相提并论,他猥琐窝囊,除了老婆孩子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而他们母子靓丽光鲜,晓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晓得他们不是垃圾,可不能和乖乖地被他一锹一锹地扔到哪算哪。小伟头也不回地走了,震响的关门声把大伟震得浑身一哆嗦。
在大伟看来儿子大清早回来就是为了要钱,不然怎么会这么勤快呢?他已经从北京回来十来天了,一宿还没在家住呢?真是他妈“无利不起早”。过去老话讲“买猪不看圈”,就冲自己娶刘婉丽来讲,就他妈得看圈!他那老公鸡似的爸爸,以及她们几姐妹,哪有一个好饼,都他妈那X味。我没本事,我无用,长得跟猪八戒似的,她出去浪,出去找野汉子,那几个呢?不也一样给那几个哥们戴绿帽子。她们手巧是不错,手艺都他妈专门缝绿帽子了。想到此,大伟的沮丧似乎减少一些,但还是坐在地上了。多少年,他已经不习惯坐沙发或床边了。
儿子上大学他已经欠了两万元的债,当然都是欠他妹妹的。为了那小子我欠了债,他妈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大伟这么一想,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二十年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很快他又沮丧起来,管他谁儿子,他得管我叫爹。
警察上门了,那件事是瞒不住了,还是小丽说得对。这些年他都是这样称呼老婆的,她在他心里就是小丽。一个小字凝结了大伟对刘婉丽的爱恋与包容。此时他还是这样称呼她,尽管是在心里,他无法不把她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有人扯他的心肝他能不痛吗?这心肝要离开他得躯体他能活吗?还是小丽说得对,谁不让你死来地?跳下去不就死了。他走到阳台上探出头朝楼下看。正午的阳光把巨大的暗影投在楼下,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坐在那里聊天呢。大伟想,我不能从这跳下去,这样不光会吓着他们,恐怕他们到死也不会忘了这一幕,再也没有坐在这里的兴致和勇气了,我岂不是罪上加罪。他又走到楼后面的这侧阳台,这边满是青草和鲜花,虽说不是什么奇花异草,但是开的热热闹闹的,五六个孩子在青草上鲜花间奔跑游戏。孩子们总是这样,只要让他们随便玩,在恶劣的天气他们都无所畏惧,何况阳光正灿烂着。自己儿子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多好,他不长大我们就还是那么幸福。可是都盼望着孩子长大,孩子长大了,老子就完了,就要死了。可是这边是不行的,笑着孩子罪就更大了,得下十八层地狱。
死是一定的,可是到底怎么死呢?像小丽和那王八蛋一样吗?不行,跳江也许会被人救上来,如果像那个冬天的疯子一样,自己跳江没死成却害了两个救他的小伙子的性命,自己岂不是坏蛋家混蛋了吗?就算都不死,别人若知道救的是个该被枪毙的杀人犯他们这辈子再不会见义勇为了。听说现在对死刑犯不用枪毙了,用药物毒死。对了。想到药物,大伟立刻想起自己是买了药的。人早晚都得死,谁也他妈剩不下,何况我。我是要了她俩的命,但我不想为他们偿命,他们是咎由自取,我要自行了断,就死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坟茔地。小兔崽子,让你报警,报警就是要你爹的命,看谁还供你钱花?一想到钱,有想到了妹妹,大伟觉得对不住妹妹,可是转念一想,谁家的兄弟不花点姐妹的钱呢?再说,她老公做官的,说不定那钱……算了,你哥窝囊对不住你了。臭小子,我前世欠你们娘们的,我死了你们也就不用再来找我讨了,就死在这里。和你妈一道滚蛋吧,再不用住在这里了,让你跟你妈一流神奇的。唉,虎毒不食子,我比老虎还毒吗?算了,这房子够你读到毕业了。
大伟离开阳台,在厅里转了一圈,又走回去深情地万般留恋地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不经意泪水留下脸颊。他又走到另一侧,同样深情地看一眼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邻居们,有几位他们住平房时就是邻居,继母时常不给他饭吃时,这些邻居家的饭他哪一家的没吃过呢?别了,都保重吧。就不麻烦警察叔叔了,我自己会死。
大伟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农药,那是他前几天从农业生产资料商店买来的,好像是农民春天育苗时用来泡稻种的,当时售货员还问他,稻子就要出穗了,你买这个干嘛?他怕人家不卖给他,就说预备明年用嘛,为了表示他确实是有用,确实是农民,他还买了两小袋叶面肥。由于刘婉丽家在农村,他对农村的事情也有个一知半解。叶面肥让他送给来市场卖菜的农民了,这瓶预备要自己命的农药他就放到冰箱里保鲜了。
他打开瓶盖像喝啤酒那样把农药往嘴里灌,刺鼻的味道使他中途不得不停下来三次。他没有品出农药是苦是咸,反正很难喝。等他把要喝下去大半瓶的时候他实在喝不下去了,他和一杯水漱了漱口。妈的,真难喝,若不是身上背了两条人命怕被枪毙,他无论如何也和不下去这瓶**汤。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汉语言的厉害领教了吧?大伟用这个词绝对正确,但相信这个词除了他没人这么用过。自己冤枉用这词正确,不冤枉用这词看来也不错。大伟想,自己已经给警察带来麻烦了,为了表示道歉,他应该把自己做下的案子交代清楚。虽说坦白也没法从宽了,死了心也安了。他去找纸和笔,这时他已经赶到胃里翻江倒海地痛起来。看来农药是把他的胃粘膜当成稻种上的细菌害虫了,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剧烈的痛苦使他的手颤抖着,他开始写字,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把字谢端正,于是就说,老子临死就狂草一把吧。过把瘾就死在大伟这里被实现了。他写道:
小丽是我杀……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握住笔了,最后他放弃了。她几乎是趴在地上了。他本打算躺在**安静地死去,可是现在看来老天不想成全他。他自己也就放弃了,不就是死吗?死都不怕,害怕疼吗?这么一想突然就觉着胃里不再翻江倒海的痛了,但是变得不能动了。他不挣了,放弃了。
他就趴在地上,心里想,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胃里的药还在工作,他们一定要把害虫全部消灭。消灭吧,虽然刚才我感到痛,但至少比开煤气强,那样会殃及楼上的邻居的,若是着了火就更不好。大伟不挣扎,静静地趴在那里回忆,回忆自己的一生,四十七岁的人生……
他首先想到了母亲,但印象是模糊的。记得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爸爸是个精明的干部,在他五岁时爸爸和一个与他同样精明的女干部好上了,结果自然十分明了,母亲遭到遗弃。而他,因为是男孩被爸爸留下了。中国人,哪一个中国人会没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呢?爸爸也一样,就因为他是男孩,他不可能被允许与母亲一起走。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惨了,而母亲也好像把他忘了。看着高年级的大哥哥上山下乡他羡慕坏了,他感到自己受压迫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可是他就是个倒霉蛋,天生的倒霉蛋。等到他毕业那年,城里的学生不用下乡了,已经下乡的也开始大批返城。
也不知爸爸出于何种缘由,他一个干部家的儿子居然进了环卫队跟车装垃圾,一干竟整整三十年。也许有多种原因,譬如表示爸爸大公无私呀,也许当时就业压力大呀,也许是继母看着他干这活心里舒服呀,也许他就适合干环卫这一行。事实证明,自己也确实适合干这一行,要不看谁装了三十年的垃圾呢?不,是二十七年,中间有三年他停薪留职修过三年鞋。
二十三岁那年有人把刘婉丽介绍给他,他哪里有接受的勇气,但是哪里又有拒绝的理由呢?很快,在爸爸的操办下,他就把刘婉丽娶进了门,据说爸爸借此狠赚了一笔呢?当然,爸爸还是为他着想的,怎么能让他们小夫妻与公婆同住受拘束呢?爸爸利用关系给他弄到一间平房,从此他和刘婉丽的日子就开始了。新婚之夜,他发现刘婉丽不是**,他没有计较,甚至连问都没舍得问。他认为刘婉丽已经受到了伤害,旧事重提等于是把她已经愈合的伤口**,然后撒上一把盐。大伟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更加爱护她。每天下班回来刘婉丽已把饭菜做好,他吃着饭看着她,心里就是想乐,乐开了花。
儿子出生的时候,继母居然像亲婆婆那样给他的儿子置办全了婴儿所用的一切,还请了一周的假过来伺候刘婉丽的月子。他惊呆了,他乐癫痫了。哪跟哪啊,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最后他总结为:这是刘婉丽母子给他带来的福分,她们娘俩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时时需要的空气。
日子是穷,但是刘婉丽没有嫌弃他,他就是累死也无怨无悔。刘婉丽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儿子稍大一些,她就到服装厂揽一些钉扣锁扣眼的活拿回家里做。只是她的身子弱,干一阵总要歇歇。
后来刘婉丽什么也不能做了,做一条**,她得在炕上怕三天,虚弱的什么似的,好想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去了几家大医院,一顿检查也没查处个子午卯酉,最后就只好在家待着。
看着虚弱的老婆,大伟心疼的什么似的,不挣钱不算还得瞧病呢?环卫处百八十块的工资饭都强吃,哪有买药的钱。刘婉丽是农民户口,有没有公费医疗,万般无奈,大伟在环卫处办了停薪留职,听说修鞋赚钱多,大伟就在火车站附近摆了个修鞋摊。
当时,做这个行当的差不多都是残疾人,像大伟这样的健康人修鞋被人看不起瞧不上,正因为没人愿意干,所以当时确实很赚钱。三年,大伟整整干了三年,刘婉丽的病也养好了,儿子也上学了,他又回到环卫队上班了。
大伟觉得身体是真的一点也不痛了,胃里的药物好像也完成了工作。他想接着把刚才写不下去的字写完,免得让公安们费事。他抬了一下手,却没看到自己的手动弹,再踢一下腿,腿好像也罢工了。妈的,都不听了,不听就不听吧,反正自己就快要死了,活着的时候都没人听你的,由它们去吧。
以后的事他就不愿意想了,刘婉丽一天天强壮起来,先是到服装厂上班,后来自己在家里为别人成批地加工服装,她天天很辛苦,当然也很开心。那么多有本事长得一表人材的男人都愿意帮她,帮她找活源,帮她进物美价廉的布料。刘婉丽的流光溢彩使大伟的日子变得不堪回首起来。
不想了,不想了。大伟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浪费脑细胞了,他真的不再想了。
他看见刘婉丽的头从水里冒出来,瞪着眼睛死盯着他。该死!你欺我太甚呐!这时李云龙的头也冒出来,他的嘴微微地动着,伟哥。他听见李云龙叫他伟哥。妈的,抢你伟嫂呢?他又听见李云龙说,你误会了。妈的,死到临头还不认承,跟刘婉丽来往的男人还有没上手的?你跟嫂子过日子……是啊,我是该跟小丽过日子,可是我喝了药了,我不要死,我要救护车,我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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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饮牛河十』
国森和孟庆军还在准备到现场去看看。孟庆军开车国森坐在副驾驶~~眼睛看着~明晃晃的~泥公路。喜欢过电影明星吗?孟庆军问。喜欢过,大陆的先是喜欢李秀明、张金玲,后来就喜欢是~港的啦。国森说。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没有追过星呢?小瞧我们吧?告诉你一句话,这世界始终是前~被后~~着,后~见过的景色肯定前~也早见过了。国森面~得意的说。那就是说,老有老的风~,小有小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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