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遥遥夜空零星地挂着几点残星,忽明忽暗。塞上朔风阵阵,携卷狂沙,嘶啸而来,吞天噬地,遮星掩月。一钩残月孤独的悬在西天,时隐时现,在如涛乌云中时浮时沉,奋力挣扎,欲要突破笼罩,杀出重围。萋萋衰草早已无力抗争,任风吹打,甩着青青细茎,叶上斑斑血锈在昏昏暗暗月华星辉下显得是那么的刺目惊心。今夜如此平静,平静的好似听得到白日的厮杀声,闻得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或许,这便是暴风雨降临前的片刻宁静。
一夜无事,无事却比有事更令人烦躁。风还在不知疲倦永不停息的吹着。太阳依旧升起,毫不吝惜地挥洒着它的光芒。一切显得如此平常,如此正常,如此……虽已是谷雨时分,可塞上的天气依旧是那样的干冷,好似从未变过。“襄帅,你看,突厥今早拔营撤退了十里。”乔孟海扬起马鞭指向远处的突厥军大营。白马上樊襄依旧面沉似水,不动声色,目光**锁住疾驰而来的一骑一人。
季少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襄帅,突厥军撤退从容,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在旧营处丢了好多张牛羊毛皮。”樊襄一扬马鞭,一声脆响,马头调转,向不远处高岗上驰去。随从数骑**跟上。“魏子先何在?”樊襄身后一白面书生模样的小将催马上前,“末将在此!”“你可记得昨日那一箭射中谁人?”原来这书生模样的魏子先少年时埋首故纸堆,一心读那圣贤书。十年寒窗,本期待一朝成名天下知,进身仕途,一展胸中抱负。无奈科场舞弊,仕途黑暗,连考三届,仍名落孙山。心中郁闷积压,心性大变,从此弃文尚武,好在他根骨奇佳,短短数年竟学得一身本事,尤其箭术超卓,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后来落草为寇被樊襄收服。“禀襄帅,昨日那一箭仓促而发且离得太远,末将未曾看清射中何人。”
樊襄清啸一声,激若龙吟,直冲霄汉。众人抬首望去,白云飘浮处一个黑点渐渐变大,急速俯冲而下。唐军中谁人不知玉郎侯樊襄二宝——一马一雕。马曰“踏风”,雕曰“青鸿”。青鸿在空中盘旋滑翔,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樊襄撮嘴打了个响哨。青鸿会意,轻轻落在踏风头上。樊襄指向远处突厥大营,青鸿长啸一声,振翅飞去。
突厥大营遍挂白绫,气氛沉郁。“公主,汗王尸骨未寒,你不思为他报仇却后退十里,这是何道理?”达利满眼通红,凶光毕现。“达利将军,真正的勇士靠的不仅仅是力气,更重要的是头脑。我们突厥有最勇敢、最优秀的战士,可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无法打到洛阳去?就是因为我们只是猛士而不是勇士!父汗刚故,冒然**唐军,必败无疑!”颉利野淑跪在死去的汗王灵位前,“我定要让唐军血债血偿!”
“公主为何要后退?”达利不解,问道。“怕就怕唐军不知道!”颉利野淑冷冷切齿道,“樊襄,我要你拿命来偿!达利将军听令……”
“妹妹!”颉利野腾和颉利家长走进灵堂,两人面色阴沉。“叔王也来了。”颉利野淑和颉利家长打了声招呼。“王兄亡故,老臣怎能不来。”颉利家长脸上尽显悲伤。“既然王子和千邪王都到了,我就宣读汗王遗旨了。”达利拆开羊皮封函,“我死后传位于公主野淑。”汗王的遗旨短的可怜。
“怎么可能?假的!达利,你和野淑合起伙骗我。父汗怎么会传位给你一个女人?野淑,一定是你篡改了父汗的遗旨!”颉利疯了般怪叫着。一旁不动声色的颉利家长嘴角漾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诡笑。
唐军中军军帐。樊襄目光锁在青鸿带回的白绫上,陷入了沉思。“襄帅!”乔孟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了樊襄的思考。“乔将军进来说话。”“襄帅,大事情。突厥汗王死了。原来魏子先射中的是他。王子野腾和千邪王不满老汗王传位给公主野淑,昨夜带兵离开了大营。”乔孟海激动地说着,“昨日留在旧营的牛羊毛皮原来是从给老汗王祭灵用的牲畜身上剥下的,哈哈……”
“哦?老汗王竟然传位给野淑!野淑,野腾,家长……”樊襄沉吟着,“颉利野腾和颉利家长带走了多少人兵马?”“据斥候回报,足有三万之多。襄帅,何不趁突厥军内乱……”乔孟海眼中闪着晶光。樊襄依旧微蹙着剑眉,只是轻轻挥挥手。乔孟海悻悻退下。
“襄帅!”季少陵不等马停,揉身跃下马,冲进军帐,“颉利野腾沿黑水安营扎寨。颉利家长则在颉利野淑大营后方屯兵。一前一后把颉利野淑给夹了起来。”
樊襄展开羊皮地图,静静地看着,只是微微一笑,“少陵何时变得如此急躁?颉利野淑有何动静么?”季少陵面皮微红,“她倒是没有太大动静,紧闭营寨。倒是颉利野腾好似有些按耐不住。今早颉利野腾营中有大队兵马调动,但却只是跑到颉利野淑营前叫骂,两军发生了小小的冲突。”樊襄的目光盯在地图上颉利家长的营寨,“千邪王可有何动静?”季少陵道:“寨门紧闭,不见他有何动静。”樊襄心中沉吟,千邪王向来不问战事,如今老汗王方故,他便引兵自去,难道……“传魏子先!”
“襄帅,子先来也!”魏子先一袭青衫,发丝凌乱,双目微红。“呵呵,子先,这么些年依旧放不下么?”魏子先苦笑一声,叹息道:“放下?谈何容易!今生与她无缘,只望来生能够猎获芳心吧。”魏子先本是金陵翩翩公子,文采风流,自然博得无数佳人青睐,只可惜妾有意,郎无心。魏子先早已心有所属,悄悄地爱着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孝纯。魏子先和南宫孝纯之兄南宫孝儒同为一时才俊,交往甚密,常有往来。魏子先常借与南宫孝儒探讨学问名义往来南宫府,为的却是一睹佳人芳容。南宫孝儒很是欣赏魏子先的人品学识,倒也常在暗中撮合。刚开始南宫孝纯对他倒也热情,常常赞赏他的文采。后来不知为何,南宫孝纯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再后来,她变得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南宫孝儒偷偷告诉他,南宫孝纯常常望着窗外浮云暗自伤神,独自垂泪……魏子先也曾年少轻狂,难以承受心中爱火煎熬,壮着胆子向南宫孝儒表露了爱慕之情。他至今仍难以忘记南宫孝纯那淡淡却深藏几许幽怨的一句“从此萧郎是路人,可惜,可惜你不是他。”
樊襄知道他的心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大丈夫生当纵横沙场,死当马革裹尸还。何必沉溺往事无以自拔!此时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还是少喝几口吧。”魏子先双目中精光闪过,“襄帅吩咐!”或许,人只有在忙碌中才能暂时忘却吧。“你速领三千精兵,到颉利野腾营前叫仗。记住,只是虚晃几招,切莫与他交锋。”“末将领命!”魏子先退下,领兵自去。
“颉利野腾!速速自缚受降,否则定要你今日便与你父汗地下团圆!”魏子先端坐马上,摇挺长枪,一袭青衫随风猎猎飘荡,英姿焕发。魏子先大喝一声,“取我弓来!”一旁小校奉上盘龙弓,拿过他的长枪。魏子先取过酒囊,豪饮一口,大呼痛快!他双眼朦胧,微红中透出些许怅惘,好似醉了。但见他忽抬右脚,踩上弓背,弯弓搭箭,蜂腰后倾,张弓如满月,长啸一声,“共许逢蒙快弓箭,再穿杨叶在明年。”“嗖!”地一声,一支羽箭离弦呼啸而出,气劲漩涡,似欲穿透虚空。“轰!”颉利野腾帅旗轰然倒下。“哦……喔……”魏子先身后三千士卒欢呼之声响彻旷野。
颉利营门忽开,突厥军鱼贯而出,列队结阵。颉利野腾一马当先,舞着弯刀,急速奔来。“杀……”一时间喊杀之声不绝于耳。魏子先拉弓却未搭箭,虚放一箭。颉利知他箭术了得,慌忙闪避,险些跌下马来。魏子先大笑一声,引兵撤退。颉利吓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惊魂未甫,不敢追击,收兵回营。
远处,樊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过,他更在意颉利野淑和颉利家长对此的反应。
“襄帅,子先幸不辱命!”魏子先心情好了许多。樊襄笑道:“子先此番挑衅甚合我意!你也累了,回帐好好休息。将有大战,莫要失了你往日骁勇。”魏子先呵呵笑道:“酒仙李白是斗酒诗百篇,子先却是斗酒杀百个鞑子。哈哈……”魏子先大笑而去。
“传乔孟海将军!”樊襄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显得有些许掩抑不住的兴奋。“襄帅!老将在此!”乔孟海声如洪钟,捋须进来。樊襄对乔孟海颇为尊敬,见他进帐,起身相迎。这乔老将军今年已是四十有六,与樊襄父叔同在行伍。樊襄幼时得他教诲甚多。“乔叔叔请坐。”樊襄抱拳,施了一礼。“襄帅有何吩咐?”乔孟海倒也不客气,大咧咧坐下。“小侄烦请叔叔领五千精兵,夜袭颉利野淑大营。”“为何让魏子先领三千却让老将领五千兵马?襄帅可是见我老了,不中用了。老乔今早还吃了三碗米饭,两斤牛肉……你第一次骑马还是我把你扶上马背的。”乔孟海红了脸叫嚷着。“叔叔误会了,军中谁人不知您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不过,小侄这番安排自是有我的用心,还望叔叔以大局为重。”乔孟海倒是很吃这套,“好吧。五千就五千。”“叔叔今夜突袭颉利野淑大营不必和突厥军真正交锋,虚张些声势,放几把火,闹出些动静,见好就收。”
夜静无声,雪月霜天,唯有北风呼啸,驰骋旷野。远处的高岗上樊襄如夜色般的眸子闪烁着微微精芒,冷冷地盯着远处。
忽然,远处颉利野淑大营火光四起。夜间风急,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片刻颉利野淑大营已成一片火海。唐军好似从天而降,喊杀声四起。一时间草木皆兵。突厥军不明敌情,慌乱四串。
樊襄在等待,他在等待着颉利野腾和颉利家长的反应,可是直到火光熄灭也未见两座营中有丝毫动静。
“哈哈,鞑子没种!放了几把火就把他们吓破了胆。”乔孟海满脸红光。“不亏是老将军,姜还是老的辣!这把火放的太漂亮了!”中军帐中,季少陵道,“我的手都痒了。襄帅也该让我露回脸了吧?”樊襄微微一笑,“少陵莫要心急,止痒的机会就快来了。”
“襄帅!子先来也!”魏子先游目四顾,见乔孟海与季少陵都在,心中激动。他知道只有大战将临,他们三人才会齐聚中军帐中,“襄帅,可是大战在即?”“知我者,子先也!”樊襄长叹一声,“子先可知我为何要你带兵挑衅颉利野腾却不与他交锋?”魏子先沉吟半响,“襄帅可是投石问路么?”樊襄微笑不语,示意魏子先继续说,“突厥老汗王中箭伤故,传位于颉利野淑。颉利野腾身为王子却未能继承汗位,心中自然不平。兄妹俩为争汗位,难免争执不休。野腾气愤之下,引兵离去也是常理。不过,这千邪王颉利家长向来不问战事,此番却也和野淑分裂,恐怕他心中亦有谋算啊。今早襄帅命我率兵在野腾营前叫战,应是为打探野淑与千邪王反应。可他二人并未有任何举动。难道……”
樊襄笑道:“子先深知我心啊!所以为进一步确定我心中猜想,方才我又请乔老将军到野淑营中放了把火,呵呵,野腾和家长果不出我所料,当真是隔岸观火。”季少陵一拍脑门,“哦,我明白了。看来这三人是各怀鬼胎,巴不得对方早死呢。”乔孟海虎目闪着晶光,“襄帅看来胸中已有谋划,还是快快道来吧!”
樊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轻轻折断一支毛笔,“折断一支笔可比折断三支笔容易的多。你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可莫怨我坐收渔翁之利。”魏子先道:“襄帅,可是要个个击破?可不知首当其冲者是谁?”樊襄一笔涂黑了羊皮地图上颉利野淑的大营,“去而复来,出其不意,今夜便拿下颉利野淑大营。魏子先听令!本帅命你速点三万精卒,人含枚马裹蹄,突袭颉利野淑。命你天明之前结束战斗,攻克颉利野淑军营。”“末将定生擒颉利野淑!”
“季少陵听令!本帅予你五千精兵,趁夜色掩护,埋伏在颉利野腾营前两里处,监视他营中动静,若颉利野腾出兵相助野淑,立马放火为号。子先若见火光,即刻收兵。”
“乔孟海听令!本帅命你领五千兵马,埋伏在颉利家长通向颉利野淑大营必经处。颉利家长如有举动,速速燃火为号。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为将者当知随机应变。樊襄在此恭候佳音。”三人领兵自去。
樊襄心中有一丝难以莫名的躁动,长吁一口气,出了军帐,抬头看看夜空,一片乌云飘过,掩盖了皎洁月华。他仿佛听到了箫声,空灵缥缈,回荡在心中。
羊脂灯昏黄的光晕照在颉利野淑的背上,显得有些不真切。她虔诚地跪着,双掌合十,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瞳孔忽而急速放大,忽而急速收缩,惨碧的眸子散发出阴森的气息。“野淑,好戏开场了!”颉利野腾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原来颉利野淑借老汗王伤故之机,假意造出兄妹二人不和,引诱唐军来袭。颉利野腾早在与野淑两军冲突时趁乱混进野淑军中。他带出的精兵也已趁乱回到野淑营中,野腾营中剩的只是些老弱病残。而魏子先看到的颉利野腾却是达利所扮。颉利家长所带走的才是真正的精兵,他的利刃指向的却是樊襄。“樊襄,哼,你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兄妹二人狂笑之声飘出帐中,消逝在嘶啸风声中。
魏子先引兵刚到颉利野淑营前,忽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箭雨如蝗。突厥军早已严阵以待,颉利野淑兄妹端坐马上,阴阴笑着。魏子先心道“不妙!”忽而两侧突厥军迅速向唐军移动,欲要包围唐军。颉利野腾怪叫一声,突厥中军骑兵急速冲向唐军阵中。魏子先知是中计,镇定思绪,长啸一声,引兵向右侧突围。两侧包围还未形成,这是唐军唯一的突围机会。突厥骑兵素来骁勇,嗜战成性,与唐军正面厮杀起来。魏子先一骑当先,冲入突厥骑兵战阵之中。只见他在突厥骑兵阵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血光四溅。突厥骑兵前赴后继,魏子先怎么也无法打开一个缺口。
魏子先杀红了眼,心中却浮现出南宫孝纯那怅怜背影,悲由心生,充斥胸中,好不难受,忽地长啸连连,长枪乱舞,顷刻间撅倒五骑,鲜血溅了满身,染红了银白盔甲,烧红了双目,状若狂魔。唐军见主将勇猛,士气猛增,纷纷长啸应和。颉利野腾骁勇善战,在唐军阵中左砍右杀,如入无人之境,见魏子先如此骁勇,争胜之心顿起,策马冲向魏子先,“汉将受死,偿我父汗命来!”好阴险的野腾,竟在魏子先背后挥出一刀后才大声叫嚷。魏子先忽觉背后阴风袭来,慌乱中回马一枪,正对上颉利野腾一刀,火星四溅,震臂发麻,心中大惊。颉利野腾一刀未果,心中也是大骇。
魏子先猛提真气,内劲灌注右臂,“蛟龙出海”、“**”,龙吟枪法连招使出,一时间枪影重重,枪花四绽。颉利野腾刀术精绝,长刀舞空,滴水难进,置身层层刀光之中,护住全身。魏子先心中一动,竟以长枪使出刀招,一式“力劈华山”,向颉利野腾头上砸去。颉利野腾举刀过顶,竟是要硬接这一枪。魏子先嘴角微笑一闪而过,忽然枪身陡转,在空中划出半道圆弧,长枪刺进颉利野腾左腹。魏子先方欲将他挑落下马,上臂却是一痛,中了背后颉利野淑一箭,鲜血汩汩流出,沿着铠甲顺流而下,流经枪身,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泛出奇异光彩。箭上有毒!
魏子先咬牙忍痛将枪向前递进,颉利野腾“嗷嗷”痛吼连连,左手却抓住枪身竟硬生生将枪尖**体外,狂笑一声,右臂奋力一刀劈向魏子先,在魏子先胸前绽起一道血花。
忽然,颉利野腾人头横飞,血柱冲天,可怜死前还是那副狰狞笑相。“少陵……”魏子先口中勉强吐出几个字。原来,季少陵奉命监视颉利野腾大营,可半响也未见有何动静,见魏子先这边战事吃紧,引兵前来援助。唐军多了五千生力军,实力虽然增了不少,却也只是稍挽颓势。突厥军仍然稳占上风。“子先,我来迟也!”季少陵将魏子先拉上自己马上,二人共骑一骑。
魏子先流血过多,唇如淡金,面色蜡白,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浅笑,“咳咳……少陵,可有酒么?”季少陵虎目中泪光闪闪,“有!”说着取下马首处的酒囊,拔去塞子,自己先饮一口,递到魏子先手中。魏子先双目中晶光闪烁,一饮而尽,长啸一声,震彻天地,挥刀斩断右臂。季少陵掌心抵在他后心,真气源源不断输入魏子先体内,“今夜,你我兄弟并肩杀出重围!”魏子先随手封了筋脉,止了血。
“好!明朝,你我兄弟把酒迎风!哈哈……”
月色忽明忽暗,乌云忽聚忽散。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滴落到地上的雨却是血红色。旷野上的草儿好似得到了滋润,泛起了红光。
唐军中军帐中,牛皮帐门被一阵狂风掀起。羊脂灯光摇曳不定,忽的熄灭。帐中漆黑一片。樊襄心中大骇,竟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到自己身边。樊襄体内真气流转,四周渐渐变得空明,心内惊骇归于止水。
帐中空气波动,樊襄感到一股绝大压力,压得他好欲窒息,却不知当如何反击。忽然,这股压力骤然消失,“我欲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可时机未到,暂寄汝首于项上。”只留下这句话在樊襄耳中激荡,来无痕,去无踪,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樊襄心中神明忽亮,冲出帐外,点了三十八精骑,奔向颉利野淑大营。
唐军与突厥仍在冲斗,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旷野上的尸体杂乱地躺着。“樊襄来也!”樊襄运气吐出,好似平地一声春雷。但见一团白影晃动,快若流光,突破层层重围。
颉利野淑心中惊愕,忽然觉得喉间一紧,樊襄如玉之手已锁在她的喉咙之上。“烦劳公主下令止戈!”
樊襄声如春风般抚过颉利野淑耳畔,却偏带有一丝不可违逆。颉利野淑兄长惨死,胸中悲痛,如今又被敌帅挟持,好不痛苦,心中生出一股决绝之志,“我若不下令呢?”樊襄轻笑一声,在颉利野淑耳中却是莫大讽刺,“野淑公主既如此就莫怪樊襄无礼了。”樊襄暴喝一声将颉利野淑提上马背,踏风撒开四蹄狂奔,所过之处突厥骑兵纷纷落马。樊襄以颉利野淑为掩护,突厥骑兵怕伤了主帅,**中畏首畏尾。唐军士气陡增,喊杀之声如浪般一阵胜过一阵,唐军逐渐扳回劣势,与突厥军争持不下。
魏子先伤重,全靠顽强意志苦苦支撑,眼见樊襄到来,心志松懈,险些跌落下马,幸好季少陵一把将他扶住。季少陵见他眼皮微闭,握刀左手松软无力,脉搏轻微,连忙强运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可却似石沉大海般不见丝毫回应。季少陵虎泪水顺颊滑落,心中悲恸,“子先,咱不是说好明早一起喝酒的么?你可莫要说话不算数啊!子先,你说话啊。子先……”季少陵心中悲极,长啸一声,“子先——”
樊襄听到季少陵悲啸之声,心中不由痛了一下,莫名伤痛袭上心头,“子先……”,急忙调转马头,循声望去,见魏子先躺在季少陵怀中,右肩甲衣处殷红一片,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从无尽苦恼中解脱一般。“子先……”樊襄双目微酸,微微扬了扬头,长长吸了口气,压住胸中悲恸,“收兵——”樊襄亲自断后。
这一夜似乎过的特别漫长。淅沥的雨还在下着。今夜人无眠,洛阳城中的颜筠内心痛苦地挣扎着。只怪一切皆是命运的安排。
“襄帅,你救救子先吧。”唐军中军帐中,乔孟海沉着脸,眼神空洞的望着微弱灯火,季少陵双拳紧握,泪雨涟涟,面部肌肉不住抽动。樊襄卸去金甲,只穿贴身睡衣,“乔叔叔,烦您为侄儿护法。”乔孟海会意,将魏子先身子扶正。樊襄运功凝力于指,面色由白变红,指尖真气缭绕,忽的赤红。樊襄轻喝一声,隔空虚点,气波绞动,啸声连连,分别点在魏子先背部诸穴上,经大椎、陶道、灵台、至阳、脊中、悬枢诸穴,最后归于天宗穴。魏子先痛苦叫了一声,复又晕厥。不过,面上已隐有红光流动。
“子先,一身功夫恐怕废了。”樊襄擦去额上汗珠,面色沉郁。季少陵知道魏子先已无性命之忧,颓然倒地,“有命在比什么都强。”樊襄苦笑一声,他知道魏子先内心的骄傲,如今他失去武功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
乔孟海道:“襄帅,鞑子公主如何处置?”樊襄好似累极,轻轻一挥手,“放她回去。”乔孟海不解,正欲发问,却听樊襄道:“要我们费心应付的已不是她。”
次日的黎明好像突然到来般,只不过短短一夜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唐军折损九千精兵,颉利野淑亦折损七千精骑。千邪王颉利家长未按计划偷袭樊襄大营,未损一兵一卒,实力相对大增,俨然已是三方中实力最强者。
千邪王颉利家长一早便领兵来到颉利野淑军营,野淑正默默对着父兄灵位垂泪。“好侄女,叔王来了也不打声招呼?”颉利家长阴鸷的脸上泛起森寒笑容。颉利野淑嗤笑一声,“叔王?哼,你敢对在我父汗王兄的灵前说你还是我叔王吗!”“呵呵,呵呵,你父汗?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你知道吗?是他——颉利家成!我的好王兄!他把我当着人看过吗?小时候他打我骂我,我忍气吞声。呵呵,长大后,他竟将我送去洛阳作人质!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那些年的吗?从那时起,我就在等。可他一直没给我机会。好在他有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儿,呵呵,说起来叔叔还要好好谢你一番呢。王兄你早该安息了!呵呵,叔叔知你孝顺,你还是去陪你父兄吧。”颉利家长眸中寒光一闪,袖中碧忙闪过,颉利野淑胸前已多了把尖刀,可怜死前还圆睁着双目。
三日后魏子先辗转醒来。“襄帅,子先谢你救命之恩。怎奈子先已是废人,再也无法为你披甲上阵杀敌了。”魏子先神色平静异常,不见丝毫波动,只不过再也难见昔日神采。樊襄从他眸中看到了几丝疲倦,“子先何故气馁?子不闻‘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么?”
魏子先凄笑一声,“子先怎敢与古之先贤并论!襄帅无需在一废人身上多费唇舌,子先去意已决。”樊襄心知多说也无意,“子先心意既然已决,我也不强求。可否告知欲往何处栖身?”魏子先心头忽然掠过一片平川,流水桃花,杨柳飞莺,佳人顾盼,羞皱春水,“落叶归根,天下虽大,亦只有金陵值得我留恋。”樊襄故作轻松,呵呵一笑,“好,等战事结束,我必亲往金陵一游。到时你我兄弟一醉方休!”魏子先也是一笑,“子先在金陵盼着那日早日来临!”
季少陵喜怒形于色,虎目中泪光闪烁,“莫要忘了少陵,你小子可得在那梅花树下多埋几坛酒。”乔孟海依旧面色沉郁,并未多言,只道了句:“养好了伤再走也不迟。”
弹指半月已过,那日**无限妩媚,塞外春风也似失去往日狂烈,变得柔情缱绻。青衣男子仰首饮尽杯中酒,翻身上马,挥挥左手,头也不回,策马飞奔而去。尘土飞扬处青丝乱舞,隐隐飘起几丝白发;空空的袖管向后飘飞,恍若欲诉完那说不尽的依依不舍;消瘦的背影蕴含几多落寞,渐渐模糊。古道上尘土渐渐落定,只是不知那**处是酒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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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途遇相知』
洛阳城,樊侯府。戚无伤慵懒的~在桃花树~的~竹椅~,~边细细啜着一樽美酒,好似~~品尽其中滋味,喃喃~了一句,“宜城酒~花覆桥,沙晴绿鸭鸣~~。”戚无伤自从与~亲重逢之后,日日买醉府中,只因这侯府所藏美酒甚多,剑南烧~、宜城九酿、浔阳湓~、乌程若~……应有尽有,一月间已遍尝佳酿。戚无伤打了个哈气,轻轻合~眼皮。这样的生活总让他~意绵绵。清风~过,落英缤纷,纷扬翩舞。一叶桃花轻轻覆~~鼻尖,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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