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戚二人同行三日,便已到了金陵城。但见商贾云集,店市林立。天南地北珍奇百货,无不尽有。戚无伤心中感慨金陵繁华不落于京都。魏子先心情复杂,百味杂陈,难以言诉,竟渐渐寡言少语。
戚无伤道:“愚兄早年游历无方,也曾在金陵城中停留过月余。想不到短短数年变化之大,令人咂舌!”魏子先想起他是赴约而来,问道:“不知戚大哥为赴何约而来?”
“愚兄在洛阳结识了南宫世家公子南宫孝儒,答应前来为他父亲贺寿。”戚无伤道。魏子先眼神忽地变得有些迷茫,呢喃一句“南宫世家……”戚无伤见他神色间有些凄惘,问道:“贤弟与南宫世家……”
魏子先凄然一笑,“不瞒兄长,小弟少时与南宫孝儒交往甚密,南宫府上也是常来常往。”戚无伤不明白他为何伤神,他既不言,却也不便多问,“哦……原来贤弟乃南宫孝儒故友,此番回乡,他必是高兴的。后天便是南宫老爷生辰,届时你我兄弟一同前往,他定会惊喜的。”魏子先为免睹人伤怀,本不欲去南宫府,可话到唇边却道:“好吧,我心中也是挂念他的。”原来心里是如此矛盾。
二人说着不觉已走到“醉仙楼”前。魏子先抬头望见那历经百年沧桑的金匾,忽地笑颜大展,春风一般,“戚大哥,可知此楼么?”戚无伤仰首望去,阵阵酒香袭入鼻中,“酒楼!”眼中泛起熠熠晶光。魏子先口角生津,“呵呵,此处便是金陵最好的地方啊!来来来……诸事莫论,先喝他个烂醉。”说着放开脚步,冲上楼去。戚无伤紧跟而上。
“秋水哥哥,你喝我这杯嘛!”戚无伤与魏子先二人方坐下,便看到对面坐着三个男子,中间那人相貌粗犷,一脸虬髯,虎背熊腰,左拥右抱。戚魏二人一见此景,顿觉皮麻,心中欲呕,酒兴大减。
左边那男子面白如玉,眉目清秀更胜女子,声音尖细,嗲嗲道:“秋水哥哥,奴家这酒有毒么?你为何尽喝弦音杯中之酒,却狠心冷落奴家?”说着两行泪水簌簌滑落,滴落酒中。那唤着“秋水”的彪悍大汉,“嘿嘿”一笑,“我的宝贝心肝,莫哭,莫哭……”说着吻在那男子脸上,舔着他的泪水,口中含糊不清,“霜凝妹妹,你的眼泪便是毒药,毒得哥哥心痛欲死。”旁边唤着“弦音”的男子伸过欺霜赛雪的皓腕,轻轻搂上“秋水”的熊腰,低低抽泣,面色楚楚,好不委屈,“秋水哥哥,你这个薄情郎!怎么就种了霜凝的狐媚妖术?昨夜你陪他整晚,我可曾有过一丝怨言?霜凝,你莫要贪得无厌!”说着泪如雨下,浸**“秋水”后背。
秋水见弦音哭得好似个泪人儿,生出怜爱之心,转过头来,“好炫音,别哭好么?你可知道秋水哥哥见你难过心里却是千倍万倍的难过么?”说着吻上弦音带雨杏眼,舌尖轻轻挑逗着他的晶晶睫毛。“弦音”哭声渐止,温顺地躺进秋水宽阔胸怀。可那边霜寒醋意暗生,冷哼一声,忽地放声痛哭。秋水左哄右劝,顾此失彼,最后伤透了脑筋,索性谁也不理,埋头喝着闷酒。
酒楼众酒客见秋水这副熊样,心中暗暗耻笑。魏子先被这三人搞得酒兴全无,心里好不气闷,忽生一计,嘴角漾起一丝坏笑,提了壶酒摇摇晃晃走来,“这位大哥好福气!竟引得两位如此绝色‘佳人’争风吃醋,却为何还拉着个脸?”原来这三人有龙阳断袖之癖,江湖人称之为“龙阳三君”。那粗犷汉子名唤徐秋水,二位“佳丽“分别是陈弦音与唐霜寒。
徐秋水心里正恼火,见魏子先不请自来,言语之中暗含嘲讽,火上心头,开口大骂:“干你屁事!哪来的残废?给爷速速滚开!”魏子先被他说中痛处,心中凄凉,面上却灿灿笑道:“兄台好不识人心!小弟前来助你,却讨了一顿臭骂。好好好……我也懒得理你这桩破事。”说罢拂袖欲走。
徐秋水听他所言,好似可以给自己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连忙起身拦住魏子先,脸上堆笑道:“贤弟,何必急着走?不如坐下与哥哥对饮几杯。”说着拉着魏子先坐下,为他满上一杯。魏子先心中嗤笑,却也一饮而尽。陈弦音见魏子先英俊潇洒,对他妩媚一笑,暗送秋波,搞得魏子先胃中翻滚,几欲作呕。
徐秋水喝了一杯,叹声道:“贤弟有所不知啊,哥哥我心里苦着呢。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二位相好是一刻也不会让我安宁的。这一碗水怎能端平?”魏子先呵呵一笑,“端不平就不端,放在那自然就平了。”徐秋水好似未听明白,紧锁着眉头,沉吟半响,忽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兄弟这招真高啊,”忽地又凑到魏子先耳边,“好兄弟何不说的清楚些,哥哥还有些糊涂呢。”
魏子先心中暗笑,转过头去在他耳边道如此如此……徐秋水听得大头直点,渐渐面露喜色,突然一拍桌子,面色凝肃看着二位“美姬”,“弦音,霜寒,秋水哥哥有些累了,咱们好聚好散,从此各奔东西吧。”唐霜寒好似听懂了他的意思,忽地泪如雨下,“秋水哥哥,你,你是要抛弃我们么?”徐秋水故作哀叹,叹声连连,“莫怪秋水哥哥绝情。只是这夹在中间的滋味实在是难以忍受。”
陈弦音倒是不慌不乱,冷冷的看着徐秋水,秀目中泪光转动,“秋水哥哥,难道咱们这些年的恩情竟经不起这小白脸的几句挑拨么?”魏子先见好戏上演,心中高兴,脸上**得意笑容,却道:“公子莫要误会!小弟可什么也没做。”陈弦音秀目中寒光一闪,袖中一道寒光乍现,刺向魏子先,却停在他颈处半寸前,“小子,告诉我你到底对秋水说了什么?否则我定要你血溅五步!”
魏子先装出一副惊恐模样,“公子可要小心,小弟的性命可在你手中捏着呢。”陈弦音短剑微送,剑尖已抵在他喉结上,“废话少说!你到底说了什么?”魏子先叹息一声,转眼望着徐秋水,“我只说真正女人的滋味妙不可言,**噬骨,令人欲死欲仙,何必留恋你们俩这不男不女的人妖!”
徐秋水一听,分明不是他方才所言,正欲斥问,却听唐霜寒道:“好你个徐秋水!原来你是想那女儿身了。可怜我与弦音早将身子给了你,没想到你如此薄情寡恩,当初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全都是哄人开心的么?”唐霜寒已是泣雨滂沱,从腰间取下一支玉箫,呆呆看了半响,滴滴清泪顺着箫身滑落,“你曾说过要和我死在一起的。今日我便用你送我的这支箫杀了你,然后自裁。”
徐秋水本就口拙,正思忖着如何辩解,忽觉寒风扑面,玉箫已欺至面前,无奈纵身跃起,跳出丈外,“霜寒,你听我说……”陈弦音见二人打了起来,分了心神。魏子先瞅准时机,慌忙跳开,口中叫道,“秋水,你不是说早就受不了他们,要和我双宿双飞的么?为何却对这‘娘们’心慈手软?”
陈弦音一听,咬着银牙恨恨道:“好啊!原来这才是你的真话!”说着微振短剑,飘身飞入战团。唐霜寒道:“弦音姐姐,咱两今天就先合力杀了这薄情郎,然后再杀了那小白脸。”唐霜寒手中玉箫绕指疾旋,渐渐只见一团碧芒,呜呜之声不绝于耳,忽地脱手飞出,暗蕴柔劲向徐秋水胸前打来。徐秋水知道这“山青卷白云”的厉害,不敢硬接,长臂一伸,操起腿边长凳扔出,不料唐霜寒纤指隔空牵引,玉箫好似有灵性般忽地下沉,绕开长凳,朝徐秋水膝盖打去。徐秋水惊骇之下慌忙跳起,堪堪避开一击。
却听一声娇喝,陈弦音短剑刺来,剑光映在眸中森寒刺骨,却是一招“云横秦岭”。徐秋水悬在空中,无法闪避,咬牙拍出一掌,掌风激荡,虽将短剑震偏些许,却也从他指间穿过,剑刃上留下一道血痕。徐秋水双指夹住剑身,左掌斜拍,陈弦音迫不得已弃剑,急旋腰身避开掌风。却听徐秋水闷哼一声,腰间被唐霜寒一招“别宵梦寒”扫中,跌落下来。
陈弦音凌空接过短剑,直刺而来。“弦音,你听我解释,咱们受那小子骗了。”徐秋水终于性命攸关之际,冒出一句完整的话。魏子先与戚无伤正在一旁喝着酒看好戏。二人见徐秋水如此狼狈,不禁笑了起来。陈弦音与唐霜寒听到魏子先得意笑声,这才知被他耍了,顿时火冒三丈,如玉的脸腾地通红,秀目之中喷出熊熊怒火,“秋水哥哥,你为何不早解释?秋水哥哥,这儿还疼么?”唐霜寒忽然变得温顺。徐秋水抚着腰道:“是你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啊!”
魏子先哈哈大笑,忽地模仿唐霜寒声音,尖着嗓子道:“秋水哥哥。这儿还疼么?”徐秋水怒火燃身,破口大骂道:“我疼你妈!”却牵动伤处,咳了几声。
陈弦音与唐霜寒怒转美目,娇喝一声,箫剑并来,出手便是杀招。魏子先却仍是那副嬉笑模样。戚无伤不慌不忙斟了杯酒,中指轻轻蘸了蘸酒,屈指弹出,正中箫剑,低鸣沉吟。二人顿觉水雾扑面,不知是何毒物,慌忙挥袖乱舞。戚无伤嗤笑一声,身影一闪,瞬间已欺至二人身前,并指如电,夹住箫剑,大喝一声“落”。二人只觉一股沛然之力透过箫剑传来,只一瞬手中已空。戚无伤随手将箫剑扔在一旁。
徐秋水见“爱妾”被欺,怒吼一声,一拳隔空打来,拳风狂啸,如夏夜狂风挟杂雷电而来,激得戚无伤青衫飘扬。原来方才他怕伤着“爱妾”并未使出全力。戚无伤不闪不避,任凭拳风嘶啸。只见他右掌在胸前慢慢画着圆圈,圈越画越大,却听拳风呼啸之声渐渐细小。那圈好似茫茫沧海上涌起的漩涡,张开大口吞噬着过往船只。但见拳风向那圆圈中心处涌去,不闻丝毫回音。徐秋水心中无比惊骇,自他出道以来还未曾遇见如此高手,暗暗催动内劲,已将功力提升至十层。戚无伤依旧似若无其事的画着圆,而徐秋水的拳却在那圈前停住,再也难推进半分,黝黑的面皮渐渐变得黑红,头顶冒起阵阵氤氲。
陈弦音与唐霜寒见情郎咬牙苦撑,心中焦急万分,猛捏拳头,向戚无伤气海打来。戚无伤目不斜视,左掌斜出,忽地一缩掌心,吸住唐霜寒拳头,运力斜拽,迎着陈弦音拳头撞去,二人“啊”的痛叫一声。
戚无伤已经玩够了,暴喝一身“滚”,右掌停止画圆,长袖忽卷,那气圆忽地疾速收缩,变为碗面大小,飞撞上徐秋水胸口,骨折脆响清晰可闻。徐秋水嘴里狂喷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倒下。
陈弦音与唐霜寒跳出战团,连忙扶起徐秋水渡入真气。唐霜寒见徐秋水半天不见丝毫起色,俊美的脸忽地变得狰狞,精致的五官收缩,挤作一团,咬牙切齿道:“你杀了秋水哥哥,我要你偿命!”说着从胸前掏出一鸡蛋大小的黝黑铁球,猛地向戚无伤掷来。戚无伤虽不知此物是何东西,心中却生起丝丝寒意,一掌拍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后火光冲天,墙壁已然坍塌。
魏子先见此威力,俊脸忽地被吓得刷白。戚无伤惊骇之余,宽袖一抚,疾速飘声后掠,提起魏子先跃下楼去。
魏子先惊魂未甫,依旧呆呆的看着那冲天火光出神,心绪却飘向那遥远地方。戚无伤心中暗叹侥幸,幸好未敢托大用手去接,否则这会已成一堆灰烬了。半响,魏子先问道:“戚大哥可知道方才那是何暗器?威力如此惊人!”戚无伤眉头微锁,沉吟片刻,“恕愚兄见识浅薄,我虽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见过此种暗器。唉,不知何时,江湖中竟出现如此霸道暗器。”魏子先若有所思道:“或许,那东西可以派上大用场。”戚无伤却道:“只怕用之不当多伤人命啊。”
魏子先微微一笑道:“剑有双刃,即可用之锄强扶弱也可用之为非作歹,运用之道,存乎一心。惟在人心善恶尔!”戚无伤点头微笑道:“贤弟见识不凡,愚兄佩服!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实水本无善恶之分,西门豹开渠引水,泽披苍生;关云长水淹七军,却是浮尸百里。善恶实乃在乎人心。”
魏子先一摸肚皮,砸着舌头道:“戚大哥,我这酒虫又在腹中作怪了,咱还是另寻一家酒楼,解解馋吧。”戚无伤呵呵笑道:“子先子先,何为最先?我看你这酒瘾可比我还大!”说罢,二人仰天大笑而去。
戚无伤与魏子先转街入巷,二人忽地停步。魏子先嗅着鼻子,深吸一口气,“好香醇的酒!不知是何佳酿?”戚无伤也是沉醉在那淡淡缥缈的酒香之中,仔细辨别着,“愚兄品尽天下美酒,却闻不出此为何酒?”魏子先道:“既然不知,定要问个明白。”二人循着酒香穿堂过巷,不觉已走进巷深处。
“便是此处了,”戚无伤抬首望去,“‘吴姬楼’。”魏子先见这酒楼虽处深巷,却依然门庭若市,感叹道:“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二人并肩而入。
“戚爷!”戚无伤循声望去,见一女子含笑袅袅而来。戚无伤笑道:“呵呵,原来是柳姑娘。”柳如烟乍见故人,分外高兴,“戚爷果真是守信之人。我这两天正盼着呢,呵呵,这春风便将您给吹来了。”说着招呼戚无伤与魏子先进了雅阁。戚无伤问道:“如烟姑娘莫不是这‘吴姬楼’的老板娘么?”
柳如烟面上泛起一丝凄笑道:“这酒楼是南宫公子送给奴家的。”见戚无伤若有不解,继续道:“豪门大族门槛比人高,我一烟花女子怎敢高攀?既难为他妻,便做他无名之妾也无妨。好在他也不是薄情之人,知我闲不住,便为我置下这间酒楼。”
戚无伤早在当初便已不看好这段情缘,有此结果也未出他所料,微微笑着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萧墙之下的明争暗斗哪有你现在这般快活。”魏子先打断道:“敢问姑娘,这店里所卖是何酒?小弟自认对酒有些见识,可实在难以辨出这是何酒。”
柳如烟微笑道:“这酒名谓着‘胭脂泪’,乃是奴家新酿之酒。公子自然不知了。”魏子先叹吟一声道:“胭脂泪,谁人醉?别去箫寒,应是梦中碎。无他丝竹怨,莫怪多情罪。唉,自古多情总烦恼,胭脂偷垂泪。”戚无伤隐隐觉得魏子先心中有未说出的苦楚,猜他曾为情磔伤过,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唯有任其自然。
柳如烟道:“这位公子好文采,倒是和孝儒兴趣相投。”魏子先笑问道:“南宫孝儒他还好吗?”柳如烟轻声问道:“公子与他相识?”魏子先笑道:“总角之交。”说着目光变得迷离,似在回忆往昔。柳如烟惊叹一声:“啊,原来是故友!敢问公子可姓‘魏’么?”
魏子先颔首道:“在下魏子先,难道孝儒还与你说过我和他的事?”柳如烟道:“魏公子有所不知,孝儒朋友虽多,可真心与他交往的却是寥寥无几,大多是些趋炎附势之人。他曾经与我说起过你,后来你不知所踪,他也曾派人出去打听寻找,无奈并无回音。他也为失去你这个朋友伤心过,可见他是珍惜这份情谊的。”魏子先想起昔日友谊,南宫孝儒英俊面容带着浅浅笑意翩翩浮上心头,“还真是想见见他!”
柳如烟笑道:“公子莫急,想必他也是想立刻与你相见的。”戚无伤道:“如烟姑娘,见他当然不急,这酒嘛……”柳如烟轻轻顿足道:“奴家倒是忘了,戚爷莫怪,我这就去给您挑两坛上好的‘胭脂泪’。”随即盈盈退出。
不一会功夫,柳如烟笑盈盈的进来,身后小厮抱来两坛酒。戚无伤与魏子先两人各自取过一坛,拍去泥封,酒香扑入鼻中。二人话也不说,只顾牛饮。魏子先一口气喝了半坛,停下来喘着气,大呼痛快。戚无伤道:“如烟姑娘这酿酒的本事,我看当在你的歌舞技艺之上。”
柳如烟听他夸赞,俏脸如沐春风,笑颜可人,却谦虚道:“戚爷谬赞了。”魏子先问道:“敢问如烟姑娘,这酒与我向来所饮之酒大为不同,其中可是添了什么秘方?”柳如烟灿灿笑道:“不瞒公子,这酒不是以寻常之法酿造的。”魏子先“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柳如烟道:“寻常之酒以谷物作为原料,酿出的酒虽醇香浓郁,却辛辣呛人,缺失了几分甜美柔和,而‘胭脂泪’虽仍以谷物为主酿造,却加了一味佐料。”说道此处柳如烟一顿,问道:“二位可知世上什么东西最为甜美?”戚无伤摇头不语,魏子先略一沉吟道:“水果甜而多汁,莫非……”柳如烟点头笑道:“公子所料不差,便是掺进了水果。不过,这水果并不是随意掺杂的,混合得当,酒入口中甘纯绵甜,回味无穷。若是不当,可就适得其反了。这水果也需按发酵之法,发酵成果酒曲,方可掺入酒中。”
戚无伤与魏子先抚掌大称其妙,魏子先笑道:“不知如烟小姐可曾想过单以水果酿酒,酿造出一种纯果酒?此酒绵甜可口,可当茶饮,老少男女皆宜。若能酿出,必当广受欢迎。”柳如烟一拍额头,“奴家愚钝,竟从未如此想过!”
忽听门外上楼的脚步声急促响起,人未见声已到,“子先,子先,孝儒来也!”只见南宫孝儒锦衣华服,玉带峨冠,立在门前,相望无语,眸中隐隐藏有闪闪泪光。魏子先却是笑着站起,左手提起酒坛向他走去。
南宫孝儒吟道:“曾忆起,年少轻狂,竟一时风流。斜斟北斗,细饮银河,谈笑归载满船辉。”魏子先接吟道:“道如今,风华凋尽,霜了鬓间发,断了故人音。问鱼雁,天涯何处是君处?再重逢,莫论离期。且啸西风,泪洒酒中尽。”
魏子先倒扣坛口,酒洒如柱,涌入喉中,一口气喝尽坛中酒,凝视南宫孝儒,半响才道:“孝儒,莫怨我这些年来未寄音信。只是征战沙场,几人能回?”南宫孝儒扯过他空空右臂袖管,看着他已略显沧桑的容颜,垂泪道:“子先,你变了。”魏子先凄然一笑,“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动不动就流眼泪。呵呵,你们家肯定不缺酱油了。”
南宫孝儒破涕为笑道:“如烟派人告诉我你在这儿,我便赶来了。想不到,一别经年,你已不再是那个孱弱书生了。你我兄弟多年不见,忽然见了,那说不完的别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魏子先道:“一切尽在不言中。还是让柳姑娘多上几坛好酒,把酒言欢才是。”
柳如烟道:“公子稍待,如烟这便去拿出所藏佳酿。”说着下楼取酒去了。南宫孝儒道:“子先,那年你进京赶考,为何一去不归?”魏子先望着虚空,怅惘一笑道:“往事一如云烟,过去的不再来,何必沉溺往昔呢?年轻气盛,总有些看不开的东西,如今看来,不过是繁华虚梦一场。”南宫孝儒知他必是经历了一番磨砺,方才看开一切,叹了口气道:“既生于凡尘俗世间,怎能无忧无扰?子先,还是说说这段往事吧。”柳如烟送上酒菜,见他们细聊,便在一旁斟酒倒茶。
魏子先便说了自己这七年来的坎坷曲折经历。南宫孝儒未料他历经了这么多番磨难,想要宽慰他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唯有与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戚无伤得知他曾在樊襄军中,开口问道:“子先,前线战事情况如何?”魏子先仰首,眼中泪光隐隐,“突厥老汗王于乱军之中被我一箭射死,传位于公主颉利野淑。颉利野淑与王子颉利野腾假意造出因争汗位不和。野腾负气率军离去,与野淑分裂。王叔颉利家长带走了大部分突厥精兵,按计划他会突袭唐军大营。我引兵攻野淑却中她埋伏……就这样,颉利家长坐山观虎斗,未损一兵一卒。呵呵,老家伙现在已是突厥汗王了,可怜野淑兄妹了。”
戚无伤叹声道:“好阴险的家伙,樊襄这仗可有的打了。”南宫孝儒道:“不瞒二位,此次家父便借这寿诞之机,广邀江湖豪杰,商讨组织义军助我唐军消灭突厥之事。”
魏子先想到那威力惊人的暗器,道:“江湖多奇人异士,若得相助,对付突厥可便多了几分胜算。”戚无伤呷了一口酒,缓缓道:“我生父惨死于突厥军手中,不久之前幸得与家母重逢,得知父亲遗愿,决定赴完金陵之约便去投身军中。”魏子先忽地眉颜欢展,“太好了,襄帅若得大哥相助,当真是如虎添翼!”
戚无伤淡定道:“樊襄是我母亲的养子,我与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兄弟。”南宫孝儒与魏子先没想到世事如此巧合。南宫孝儒道:“家父有意在后日寿宴上推选一位德才兼备者引领群雄奔赴沙场。我看这人非戚兄莫属!”戚无伤莞尔一笑,“我对这带头大哥可不感兴趣。”
魏子先道:“戚大哥,可还记得那醉仙楼的惊魂一爆吗?”戚无伤笑道:“怎么不记得!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差点他被炸死。”戚无伤好似若有所悟:“子先莫非是要把那东西用于战场?”魏子先嘿嘿笑道:“然也!却不知那暗器是何物所制?”
南宫孝儒一旁问道:“子先是否是遇到了‘龙阳三君’?”魏子先沉吟一会:“应该是的。”南宫孝儒道:“那就对了。四川唐门出了个百年不遇的奇才唐霜寒,竟用硫磺、沙石之类制造出威力奇大的炸药,只鸡蛋大小便能炸塌一间房。这人虽生的风流倜傥,无奈性格柔弱,大类女郎,偏偏喜好男身。”
魏子先笑道:“若将那炸药用于战场,哼哼,突厥军恐怕得遭殃了,呵呵……”南宫孝儒道:“龙阳三君此次也在被邀之列,后日便能见着。”戚无伤苦笑道:“见面?恐怕又要拿炸药炸我俩。”魏子先见南宫孝儒一脸不解,便将在“醉仙楼”的事说了给他听。
南宫孝儒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后日见了面便由我出面调解,我想这三君还是会给南宫家一些薄面的。”
柳如烟一旁笑道:“这些事暂且放下莫论,你们兄弟还是快快将这酒喝完吧。”三人大笑几声,一扫胸中烦事,一直喝到东方见晓。南宫孝儒匆匆告别回府去了,戚无伤与魏子先喝得大醉,昏昏睡了一天。
五月初八。晨光初放,戚无伤与魏子先已经醒来。柳如烟端着一些甜点过来,笑道:“二位爷昏睡了一天一夜想必早已饥肠辘辘了,这些甜点是奴家一早下厨做的,趁热吃吧。”戚无伤倒也不客气,拿过来便吃。魏子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嘴中嚼着甜点出神,竟似忘了自己在吃东西。
饭后,南宫孝儒派了一辆马车前来接他们二人。戚无伤道:“你家公子倒是想的周到。”那驾车的家丁笑着道:“我家公子可是将二位列为上宾的,别人可没这待遇。”魏子先忽然问道:“你家小姐还好么?”
那家丁仔细看了看魏子先,面带疑惑道:“您可是魏公子?”魏子先微微笑道:“老伯还认得我?”那家丁笑道;“魏公子以前是府上常客,只是好些年没见着您了。”魏子先不语,他在等他的回答。那家丁道:“我家小姐说不上是好是坏,早些年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可不知是否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变得沉默寡言了。”
魏子先道:“她,她还未婚配么?她也不小了啊。”那家丁道:“前来提亲的倒是踩破了门槛,都是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可我家小姐看都不看一眼。老爷也不愿逼她,就这样耽搁下了。可这次听说老爷欲借寿宴之机为小姐招亲呢。”
魏子先凄然一笑:“戚大哥,我们上车走吧。”戚无伤见他对南宫小姐异常关心,心中已猜出个大概,暗叹情网无丝却困人。
马车行到东北城墙外便停了下来。戚无伤与魏子先下了车,放目远眺,但见碧波千倾,微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艳阳吐芒,绿波敛光,晶灿灿的一片。魏子先见此景色,心中微畅,笑着道:“戚大哥可知此湖不?”
戚无伤笑而不语。魏子先继续说道:“此湖名为‘玄武’,乃三国吴王孙权所开凿。湖水自钟山北骊而来,孙权将之引入宫苑之中。湖中五岛耸峙,那形似巨臂的是环洲,被它包围的是樱洲。位处环洲之北的是梁洲,此洲风景最佳,昭明太子性爱山水,曾于洲上潜心读书。梁洲东部乃是翠洲,以遍值松柏闻名,郁郁葱葱,令人望之心幽啊!处于湖中心的便是麟洲,与翠洲南北遥遥相望。”二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已走到湖边。
那家丁道:“二位公子,我家老爷的寿宴便设在那樱洲上。老奴就不远送了。”说完躬身离去。戚无伤极目望去,但见远处一叶轻舟急速漂来,片刻间已至岸边。那划舟汉子拱手作揖道:“二位公子请跟小人上舟吧。”戚魏二人相视一笑,随舟而去。
划舟汉子并未将他二人直接送至樱洲,而是将他们送到了环洲。二人弃舟上岸,早有穆管家恭候,“二位爷安好!请随老奴来。”将他二人带至一石台前,那台前已聚集了不少人。穆管家指着那台上柱子道:“得江湖朋友抬爱,我家老爷这次寿宴当真是宾客盈蓬,南宫家地小力薄无法招呼周全。无奈出此下策,还望各位江湖同道切莫责怪。”说完,穆管家指着柱上铁丝道:“能踩着丝绳到达樱洲者便可参加我家老爷寿宴了。过不去的朋友南宫家也自由安排,便在这樱洲上同吃同喝。”
众人抬头望去,见石台柱上缚了一根细细丝绳,遥遥通向对面樱洲。忽听有人问道:“不踩丝绳过去行吗?”众人见方圆数里并未见有桥梁舟楫可通向对岸,一时间议论纷纷,嘈杂声不断,“不踩着丝绳你飞过去啊?”穆大总管笑道:“只要各位不惜颜面,泅水过去也无妨。”这些江湖儿女最爱颜面,怎肯当众出丑,甘愿做那落水狗。
“让让……让让……”众人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正暗自奇怪。忽地一人拨开人群,钻了出来。众人这才看见了他,响起一阵笑声。原来这人身高不过六尺,瘦小的身躯顶着个西瓜大的脑袋,相貌极其丑陋。
人群中有人认识他,嘲笑道:“高不矮,你的头太大,难保不掉下来啊。我看你还是在这环洲上将就将就吧。”高不矮嘿嘿笑道:“孟千秋,你就在这睁大眼睛看好了,我高不矮今天非得到那边吃香的喝辣的。你啊,还是回家做你的千秋大梦吧。”
高不矮说着解开背上布袋,倒出一堆奇形怪状的木片来。众人不知他搞什么花样,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手忙脚乱,汗滴如雨,不一会,拼出个似鸟非鸟小舟大小的东西出来。
孟千秋哈哈笑道:“高不矮,难不成你是要这木疙瘩带你飞过去?你不会是还没睡醒吧?呵呵……”高不矮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各位,小弟今天就当仁不让,乘着我的‘长风’先行去也。各位可莫要小弟在那边等的太久啊。”说完得意一笑,坐上“长风”,猛的旋转面前一形似车轮的东西。“长风”发出一阵轰鸣之声,冲出石台向对岸飞去。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继而瞠目结舌的望着那巨鸟般飞翔的“长风”。眼看将要到达对岸,“长风”忽地急速下降,冲坠向湖面,“嘭”地一声激起漫天水花。高不矮手脚并用狼狈地游向岸边,对岸响起阵阵笑声。
戚无伤心中倒是对高不矮另眼相看。穆大管家在魏子先耳边耳语道:“公子,我家公子早有吩咐,您可随老奴一起乘舟过去。”魏子先心中牵挂南宫孝纯却又怕不知如何面对她,笑道:“穆大总管还是不要为我一人坏了规矩好。”穆大总管笑道:“公子,可莫要老奴难做啊!”
戚无伤笑道:“子先,你若不去,愚兄去了还有何意思?酒无良朋,与喝水何异?”魏子先苦笑道:“大哥,你……唉,好吧。”戚无伤拍拍他的肩,“那愚兄先过去了。”说罢,提气纵身跃起,踩上铁丝向对岸飞奔而去,如履平地,几个起落便已上了樱洲。
众人惊叹戚无伤绝世风采,心中也不甘落后,纷纷展开身形,踩着铁丝向对岸掠去,其中轻功稍差者稍有不慎便落入水中,一时间水中叫骂扑水之声不绝于耳。穆大总管见能过去人都已过去,便对余下众人道:“各位,南宫家在此略备了些酒菜,还请各位莫要嫌弃。”说罢自有下人摆出酒席。
穆大总管对魏子先笑着说:“公子,请随老奴来吧。”魏子先微微作揖道:“穆大总管客气了。”穆大总管在岸边微微招了招手,湖面上忽地冒出一叶轻舟,御风漂来。穆大总管笑道:“公子老奴得罪了。”话音未落,穆大管家已提起魏子先向急漂而来的轻舟掠去。穆大总管肥硕的身躯落在轻舟上,小舟竟丝毫未见晃动。
魏子先心中佩服,拱手作揖道:“穆大总管能够掌管南宫世家而三十年屹立不倒,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在下佩服!”穆大总管微笑道:“公子过奖了!”穆大总管双掌忽地隔空向水击去,掌风激荡,激起层层波浪,推着小舟破浪疾行。
魏子先与穆大总管方一上岸,南宫孝儒便笑着迎了过来,“子先要我好等啊!”魏子先微微点头一笑并未言语。戚无伤从角落僻静处笑着走来,打着哈气道:“子先,你可来了。”戚无伤本不爱热闹,到了这种场合倍觉压抑不快。魏子先苦笑道:“呵呵,既然来了就要痛快的醉他一场。”
南宫孝儒笑道:“子先放心,今天的酒全是‘吴姬楼’的上品。”魏子先嬉笑道:“你倒是挺会照顾柳姑娘生意的啊。呵呵。”南宫孝儒却也不窘,依旧笑道:“南宫家用酒当然要用金陵最好的酒。谁家酒最好我便买谁家的,可不曾有一丝假公济私啊!”二人相望一笑。
戚无伤努了努嘴道:“冤家来了。”魏子先转首望去,见陈弦音与唐霜寒二人并肩而来,风姿绰约。二人遥遥看见了魏子先与戚无伤,秀目之中暗蕴寒光,冷冷看向二人。
魏子先未见徐秋水,心中嘀咕莫非真被戚无伤打死,嬉笑着上前问道:“二位公子别来无恙?”陈弦音冷笑道:“小子命大,竟然连‘雷公弹’也炸不死你。”戚无伤为防他二人对魏子先不利,笑着站在他的身旁。魏子先诡笑道:“嘿嘿,小子福薄,所以命大。子不闻‘英雄气短’吗?既无法做徐秋水那般为‘美人’奋不顾身不惜生命的大英雄真豪杰,无奈只好做个赖皮混混了。”
唐霜寒恨恨道:“小子积些口德!秋水哥哥只是受了轻伤。”魏子先得知徐秋水只是因伤重才未来,心里不觉轻松了许多,笑道:“徐大侠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呢?”唐霜寒略带微笑道:“几日不见,小子倒是礼貌多了。”南宫孝儒忙着应付客人,抽了个空闲过来,“陈公子、唐公子一向可好?”
二人抱拳作揖笑道:“当然不及南宫公子好了。”南宫孝儒笑道:“呵呵,二位公子谦虚了。在下听闻陈公子不久之前已接手掌管长安陈家,想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唐公子聪颖灵慧,早年便有‘神童’之称,最近又制出‘雷公弹’,威力惊人,令人闻声丧胆啊!”二人听他夸赞,心中大快,渐渐面有喜色。
南宫孝儒道:“孝儒听闻日前二位公子曾与我这两位好友有些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嘛。今天就算认识了,交个朋友。”陈弦音看出他二人与南宫孝儒关系非比寻常,面上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小小误会,早已忘怀。以后大家便是朋友了。”
南宫孝儒笑道:“如此甚好!”魏子先与戚无伤淡淡笑笑,转身寻个人少处闲聊。魏子先忽然问道:“大哥可有妻室么?”戚无伤淡淡笑道:“漂泊浪子,哪曾有过此想。”魏子先面色忽地凝重起来,极认真地道:“能否恳请大哥答应我一件事?”戚无伤见他如此严肃认真,心中疑惑重重,“何事?”
魏子先仰首望天,半响才道:“待会若为南宫小姐招亲,请大哥一定拔得头筹!”他眼中的天空忽然摇晃起来,渐渐变得模糊,蓝天白云都好似随泪水顺着面颊流下,跌落,碎了,就像心里面的那个声音。戚无伤明白他心中痛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并不言语。魏子先凄然笑道:“我配不上她。我只是个……废人”
戚无伤见他神色黯然,心中正寻思如何劝解,南宫孝儒急匆匆走来,“子先、戚兄让我好找啊!快、快走,入席了。”魏子先慌忙掩饰,强颜欢笑道“走吧。”
戚无伤与魏子先二人坐在一起,陈弦音与唐霜寒坐在他们对面。南宫世家宗主南宫靖平虽一脸和气,立在台上却似如山耸立,不怒自威,全身散发出一股浑然霸气,“大家同为江湖儿女,客气话我便不多言了,此次名为为南宫某人祝寿,实则是欲借此机会与大伙共同商讨组织义军支援前线抗击突厥之事。”台下立马有人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突厥猖狂,犯我国境,杀我百姓,当此乱世正是我辈报效国家、一展雄才之际。怎奈龙无首不行,总得找个能够领导群雄的人。南宫宗主武功人品大家有目共睹,也只有南宫宗主能有此威望领导群雄。我推举南宫宗主为龙首。”
台下总人纷纷附和,只听一片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南宫宗主德才兼备,舍他其谁!大伙愿为南宫宗主马首是瞻。”南宫靖平捋须笑道:“多谢各位同道抬爱,南宫某人感激不尽。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武林后秀翘楚纷起,江湖真正是属于他们的。老朽还有自知之明,该是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南宫靖平感叹一声,继续说道:“江湖儿女以武会友,今日便以我脚下此台作为擂台,有能者自可上台相互讨教切磋。”说完南宫靖平抱拳含笑下去。南宫孝儒从台旁帷帐中走出,上台道:“请各位切莫拘束,只管放开拳脚。”
戚无伤对此并无兴趣,只顾与魏子先喝酒,而魏子先却似心不在焉,时时望着一旁帷帐出神。高不矮从座位上跳起,一个矮身跃起,已经窜到台上,“各位,我老高前来讨教,不知哪位英雄不吝赐教?”
孟千秋缓缓离开座位,忽地一振双臂,“大鹏展翅”跃上擂台,“孟某不才,愿领教阁下高招。”说着摆开架势。高不矮嘿笑一声:“孟老弟,你是游过来的吧。”话音未落,忽地身体前倾,探抓飞出,直攻向孟千秋胸前,台下叫骂之声四起。孟千秋被他激怒,分了心神,慌忙之下弹腿踢他大头。高不矮身形矮小,大头后仰,避开一腿,手上招式不变却是抓向他下身。孟千秋闷哼一声,忍痛挥拳打在高不矮大头上。
高不矮“啊”叫一声,晕头转向,孟千秋得势不饶人,双臂前伸,抓向高不矮腰间,一招“霸王扛鼎”将他高举过顶,扔下台去。高不矮恨恨坐下,低头喝闷酒。
陈弦音竹扇一展,飘然掠上台去,微笑道:“在下长安陈家陈弦音讨教孟大侠高招。”孟千秋抱拳道:“陈公子请赐教。”陈弦音自顾摇着扇子,微笑而立,目光淡定从容。孟千秋暴喝一声一掌拍出,用的正是本门开山掌第一招“投石问路”,此招看似凶猛,其实并无太大威力,意在一探虚实。陈弦音竹扇在胸前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轻轻迎向刚烈掌风。
孟千秋只觉一股绵力缠住手臂,任他挣扎也好似蛛网上的蛾子,心下大骇,慌忙撤力。陈弦音嘴角扬起一丝蔑笑,竹扇忽地在掌中疾转,如电飞出,游蛇般缠绕双臂而上,扇影重叠,如幻如梦。孟千秋眼神忽然变得呆滞,傻傻站着不动。
陈弦音探手前伸,收回竹扇,一展竹扇,足下轻旋,白衣翩舞,含笑面对台下,好不风流潇洒。
孟千秋好似丢了魂般,目光呆滞的望着陈弦音。只见陈弦音竹扇在他眼前轻轻挥舞,半响孟千秋才回过神来,愤愤跳下擂台。陈弦音拱手笑道:“哪位英雄上来赐教?”台下一翩翩公子缓步走出坐席,春风含笑般走来:“在下不才,愿领教陈公子高招。”说罢,不见他双足蹬地,飘飘然似凭空御风般缓缓升到台上。
台下戚无伤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犀利,魏子先从未见他如此,低声问:“戚大哥,怎么了?”戚无伤问道:“可知此人是谁?”魏子先并不是江湖人,摇头不语。戚无伤望着那台上白衣秀士道:“我也不认识他,我也从未见过他的武功。可他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静若幽潭水,动如煦春风,好深的修为,愚兄也无把握胜他。”
陈弦音见来者不易对付,收起轻敌之心,全神贯注,笑着作揖道:“请教公子大名?”白衣秀士眸中淡定似秋水无波,面上笑容却似丝丝涟漪,令人有着说不出的惬意舒畅,淡淡道:“无名小卒尔!”
陈弦音见他语气淡定从容,好似并未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愠怒,竹扇一卷,“那就请赐教吧!”手中竹扇甩出,旋舞翩飞,忽左忽右,上下穿梭,斜错交织,层层扇影好似漫天飞舞的落英,凝聚成一张花网,围绕一袭白衣纷扬乱舞。白衣秀士足下微步轻移,似无章法可循,偏偏却能轻巧躲过那漫天重重叠叠的扇影。陈弦音将“潇湘剑法”融入扇中,更显飘逸灵韵,轻喝一声“梨花吐珠”,重重扇影忽地向外炸开,流光晃动,幻影渐渐消失,竹扇已在陈弦音手中。
陈弦音展开身形,快若流光,只见模模糊糊一片不真实的白,“珠”已吐出,竹扇**虚空,尖啸而来,直取白衣秀士胸前。白衣秀士足下**,纵身后掠,丝毫不亚于陈弦音疾驰之速。二人转瞬便已飞出石台,向旁边樱花林飞去。
此时樱花早已凋谢零落,二人轻轻落在樱花枝头。陈弦音额间沁出汗珠,呼吸已略显粗重,真气微微错乱,心中惊骇竟未沾到他一片衣角,暗里镇静心神。白衣秀士含笑不语,垂手立于枝头,潇洒写意,浑然天成。
戚无伤与陈弦音交过手,知他武功深浅,而白衣秀士一招未出竟然已迫的他气息紊乱,心中也是大为震惊。陈弦音长袖微抚,心中已打定注意非得迫他落下枝头,暴喝一声,竹扇甩手飘去,疾速旋转,“踏春春老”,跃上扇面,竟是驾扇而来。台下叫好之声不断。
白衣秀士忽地白衣膨胀,迎风舞动,双脚踏着虚空飘来。南宫靖平古井不波的脸上竟也闪过一丝惊诧,剑眉微蹙,沉思不语。魏子先惊叹道:“这,这还是武功吗?简直就是仙术啊!”戚无伤嘴角却漾起一丝浅笑,呷了一口酒,“匪夷所思,不似人间功夫。”
陈弦音一招“芙蓉醉倒”,右掌斜推,左掌拈出个“摘花指”姿势,含笑好似美姬醉舞,流云飘散般向他袭来。白衣秀士凌空旋身避开,忽见陈弦音拈花指变化不穷,忽而“西风愁起”,忽而“菡萏香消”,忽而“葳蕤残落”,忽而“梦里朱颜”,忽而“陌郎情怅”,忽而“凝泪镜前”,最后长啸一声,犹若离泣哀怨,红泪偷垂。
白衣秀士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好似陷入幻境之中,忽而癫狂长笑,忽而低首抹泪。原来竟是中了长安陈家的“离恨幻影指”,此指法营造幻境往往使人深陷无以自拔,神智便被施指人所控制。
陈弦音轻轻道了声“落”,好似深怕惊醒睡梦中人。白衣秀士衣内气息陡泄,重重摔了下来,痛哼一声,神识忽然清明,明白自己中了幻象,暴喝一声,震地弹起,猛出一掌,狂啸而来。陈弦音嘴角笑意未僵,已避无可避,咬牙对上一掌。掌力相撞,“嘭”爆一声,白衣秀士向上冲出两丈有余,陈弦音却似断了线的纸鸢,鲜血狂喷,急速飞出。唐霜寒见陈弦音身受重伤,离席弹地飞起,在空中将他接住,缓缓落下,脸上漾起一阵红晕,忽地又转白。
白衣秀士轻轻掸了掸身上尘土,缓步走上石台,俊脸依旧含笑,和方才那雷霆一击时判若两人。南宫靖平走到唐霜寒面前,见陈弦音面色惨白,不似活人,伸出右手搭在他的右腕出,只觉脉搏轻微,若有若无,指尖度过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南宫靖平真力何等深厚,片刻之间陈弦音已面泛活色,缓缓醒来,点头答谢。
白衣秀士声似暖风,抚人心田,“哪位英雄前来赐教?”南宫靖平在台下抱拳道:“阁下武功之高令人佩服,我看在座宾客已无可与你争锋者。”白衣秀士儒雅一笑,“南宫宗主谬赞了,小子初出江湖不知深浅,还望各位前辈不吝赐教,小子感激不尽。”
南宫靖平心下暗赞他不卑不亢,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却难得处处谦和礼让,不知师承哪位高人?”白衣秀士笑道:“南宫宗主见谅!家师早有叮嘱勿要透露她的姓名,小子不敢有违师命。”南宫靖平觉得他的武功隐隐之中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却偏又想不起来。
白衣秀士欠身道:“在下听闻南宫宗主此次设擂还有其他目的,不知……”南宫靖平想起为女儿招亲之事,回头对南宫孝儒耳语几句,南宫孝儒退入帷帐之中,片刻便已出来,点头微笑不语。
帷帐帘门轻卷,南宫孝纯面罩白纱缓缓走出,青丝飘扬,白玉凝脂般的肤色时隐时现,一身素衣村托出如玉面容冰洁清丽,走动之间裙裾轻摇,恍若仙子,一双眸子含笑不语却藏着浅浅淡淡的几许幽怨,好似秋水无波却令人觉出沁人心脾的寒意,秀目顾盼似在寻觅着什么。
南宫靖平转身对着众人笑道:“老夫有女,已过二八之龄。趁着今日天下才俊皆聚于此,我欲为她觅一佳婿。刚才比武,这位公子技压群雄,折桂武魁。若小女心中无甚意见,我便将女儿许配于他。”台下众人一时间懊悔纷纷,眼睁睁的瞧着这美若天仙的南宫家独女却无力与白衣秀士争雄。
魏子先面色沉沉,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颤抖不已。南宫孝纯目光定在戚无伤身上,决然坚定道:“我不要嫁给他!”
魏子先仰首喝尽杯中酒,眼睛微红,颤声道:“大哥……”戚无伤无奈摇头,站起身来。南宫孝纯秀目之中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泪光隐隐流动。
“在下戚无伤欲领教公子高招!”戚无伤暗运真力吐出,嘈杂声音被他一句话掩盖,渐渐没了声响,众人纷纷转头看着他。南宫靖平抱拳道:“阁下莫非便是萧郎戚无伤么?”却听南宫孝儒道:“这便是孩儿在洛阳结识的朋友。”戚无伤含笑点头莫语,足下轻轻一点,已纵身跃上石台。
白衣秀士微微颔首致意,依旧是气度从容。戚无伤知他身手不凡,心中不敢大意,只是静静站立,并未冒然出招。白衣秀士目光似煦暖春风,柔和多情,令人酥软。戚无伤剑眉微蹙,目光犀利似森寒刀剑迎面刺来,令人不寒而栗。
白衣秀士周围春风渐渐失去了方向,围绕一袭白衣缓缓旋动,一层又一层螺旋上升,众人只觉得周围气流涌动,渐渐觉得有一股奇大压力袭上心头。戚无伤固守本源,体内真气流转,神识全力集中,渐渐不闻外物却清晰的感知到每一丝的变动,已然进入了忘我境界。
戚无伤凝力于指,等待身体神识臻入巅峰状态。白衣秀士白衣忽地膨涨,周身气流被他一压,尖啸着膨爆激扬,化成漫天气箭射来。戚无伤暴喝一声,腰间长剑离鞘飞出,层层剑气划破长空,于他身前布下一道密密气墙。漫天气箭撞上层层剑影,膨爆之声震人耳膜。白衣秀士虚影晃动,绕着戚无伤疾速奔走,越转越快,渐渐只见戚无伤被一白色光圈包围笼罩,气箭自四面八方**虚空疾射而来。
戚无伤手中长剑疾舞,剑气层层激荡开来,一波又一波向外铺开,形成无形气墙,将那铺天盖地的气箭挡在身外。台下众人直觉阵阵寒气扑面袭来,割皮刺骨,分明不似这五月天气。
戚无伤长剑越舞却是越慢,而每舞动一次却似海风狂啸,掀起千层涛浪,剑气越来越重。白衣秀士俊脸微红,十指疾弹,道道凌厉指劲挟风向戚无伤袭去。忽地,万千幻影凝为一体,白衣秀士轻喝一声,凌空一羽,飘掠至戚无伤顶上,全力一掌向下拍来,掌风激荡将戚无伤脚下四周石台震裂,石屑横飞。戚无伤避无可避,真力灌注剑中,手中长剑忽地紫芒大盛,诡异妖艳,迎向白衣秀士全力一掌,剑气穿透了掌风。
血花绽放,朵朵凄艳哀美,飘飘荡荡飞旋落下。白衣秀士手抚胸前,白衣红湿一片,鲜血自他指间溢出,滴滴落下。戚无伤弯腰拄剑,面色忽红忽白,嘴角溢出一道刺目地红,发丝微显有些凌乱,眼中依旧是那一抹永远无法抹去的浅浅笑意。
南宫孝纯忽地跃上石台,春风乍起,柔和中却掺杂几丝霸道将她白色面纱吹落,轻飘飘地飞向远方,忽沉忽浮,飘零孤独,不知飘往何处。“萧郎……”南宫孝纯声音呜咽,泪水轻轻滑落,竟无法多说出一句。
戚无伤抬眼看看了她,丝丝回忆浮现脑海,“你是纯妹?”南宫孝纯含泪一笑,万千风情纵是千万株樱花齐放也是不及,“你原来还是记得我的。”白衣秀士脚下微动,已掠至戚无伤背后,强运真力,一掌拍向他后心。戚无伤未料他会背后偷袭,心中暗骂卑鄙,却也来不及避开他这蓄势一击。
只见南宫孝纯倩影飘动,绕到戚无伤身后,竟是要为他挡下这一掌。魏子先已明白戚无伤便是南宫孝纯心中深爱的那个萧郎,心中百位陈杂,莫名其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眼看南宫孝纯纵身为戚无伤挡下背后偷袭,丝丝嫉妒似万千毒蛇缠绕心头,疯了似的扑向台上。
南宫靖平虽知白衣秀士已受重创,但饶是如此,那一掌之力也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在台下慌忙出掌,一股绵柔之力迎向那蓄势一击,两股掌风冲撞激荡,暗暗抵消了不少劲力,可毕竟是仓促出掌,残余掌力还是将南宫孝纯震飞,向台下坠落。
魏子先狂啸连连,泪水夺眶飞出向身后疾速飘掠,迎着南宫孝纯坠落之势,纵身跃起,伸出左臂将她挽住。可他武功尽失,纵身一跃已是勉强,已无力抵挡那坠落之力,喉间腥甜,重重摔落。
戚无伤眸中寒光闪过,长剑锵然震鸣,回身一剑,直取白衣秀士眉心。白衣秀士知今日树敌过多,再斗下去必定会身受重创,心中已打定主意,虚出一掌,竟借戚无伤一剑之力,疾速抽身飘退。戚无伤轻哼一声,展开身形,紧追不舍。白衣秀士在樱花树枝头轻轻一点,三支落枝向戚无伤射来。戚无伤长剑斜挑,将那飞来树枝反射向他。白衣秀士长袖在身后挥舞,将那樱枝打落。二人鹤起鹄落,转瞬之间已追至湖面之上。
白衣秀士凌波踏萍,身似惊鸿,回身出掌激起一道水帘。戚无伤长剑划过湖面,借力跃起,连连出掌将水帘荡开,**跟上,片刻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魏子先吐出一口鲜血,咳嗽连连,目光却柔情万种的静静看着杏眼微闭的南宫孝纯。南宫孝纯樱口轻启,转转醒来,“魏大哥?是你?萧郎呢?难道是梦?”
魏子先心中揪痛,眼中泪珠打转,却强颜笑着说:“你不是在做梦,你看到的的的确确是萧郎。”言毕,背过脸去,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南宫孝纯嫣然一笑,“谢谢你!”忽而神色紧张,仓忙四顾,“魏大哥,萧郎呢?你快带我去找他啊!我怎么看不到他了。”魏子先不知该如何回答,南宫孝儒将她扶起道:“妹妹,萧郎去追坏人了,他要把打伤你的人抓住。”
南宫孝纯烂漫一笑,“萧郎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魏子先转身望向茫茫湖面,心潮起伏,难言其状。
时间在流逝,恍惚转眼间,太阳已近西山,已是宴尽人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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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野林之战』
清风吹过~林,绿叶轻轻摇动,阳光~透叶间~隙,于地~投~疏疏落落的光影斑点。戚无伤仰首靠在一株古树~,微~着双眼,~~的酒壶~落在他~侧,神态疲惫却又丝毫未见松懈。碧叶摇曳,光影~动,一块光斑~在~脸~,他眉头微蹙,眸中忽然神光一闪,~~跃起,集中意念,静静感知四周动静,神识四散,半响也未察觉有丝毫异常。戚无伤摇头苦笑,轻叹道:“真是被他折~的过~了。”原来那日他从玄武湖~追逐白~秀士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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