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前朝张养浩的这一首水仙子咏江南，使得江南风物一时尽落纸上。这一日是永乐十八年二月的一天。自从郭子兴、朱元璋在濠州起义把鞑子赶出关外，朱元璋做了皇帝，虽然其间风风雨雨但天下总算太平了几十年。经过了多年战乱，江南山水却是依旧动人。若说这江南好，那杭州、西湖更是其中天堂，凡到过杭州西湖就不由得不让人爱杀江南。

经过冬天，春日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二春时节的西湖更是风景如画。这么个好天气，正是游人如织的时节，出行的游人俱是盛装打扮。尤其那结伴游行的年轻女子们真个是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苏堤林**上这时也有个少年蹒跚而行，剪裁合体的长衫却有些残破，挺秀的面容更是蜡黄灰暗，不时还要手扶杨柳休息片刻。靠湖斜栽着的杨柳枝条已快要垂到水面，被他一扶便微微摇晃着，似乎也在嘲弄他的虚弱。如果有人注意的话一定会想：本是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年纪如何会象风烛残年的老朽一样呢。可踏青的游人只注意西湖上旖旎的风景，有谁会在意他呢。莺飞燕舞欢歌笑语间一对对红男绿女如花枝云彩般在眼前飘过，少年面上漾起了一丝微笑，眼神中却似**些嘲讽，但也许是苦笑吧，因为他马上便一头栽倒在这风光秀丽的苏堤上了。人群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马上围拢起一圈人来。少年扑在地上**的似乎很费力，可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帮他，这原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在人们眼里西湖是个美妙的地方，可是却也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不知几许风流才子，世家子弟在这西湖边上消磨了青春、磨灭了志气、在醇酒美人的梦幻中浮沉，最终便沉溺在这胜景之中一无所成。更不知多少人因为穷困潦倒、情场失意、身败名裂投身在这暗绿的湖水里。但不管吞噬了多少生灵，湖仍旧还是那么美丽，仍然是让人向往的胜景。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湖上游舫中传出了盈盈的歌声，伏在地上的少年想起了那一天，那个远行的日子。那一天似乎也是二月吧，似乎也听着这首曲子，自己出发去了那个虽然荒凉却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地方。

入夜，凉州都卫府。田鸥经过几日勘察已经大致确定了指挥使的寝室。这天姜震终于回府安歇，他是亲眼看到的。胸腔里的血又在微微激荡，不过也就是微微的。他已经经历过太多这种场景，再不会如当年般激动紧张了。现在他在等着那间房舍的灯火熄灭，熄灭之后也许他就再也没有选择。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甚至是有些盼望那盏灯永远也不要熄灭。

屋顶的砖瓦已有些残破，田鸥悄悄轻伏于上不敢稍动，生怕碰掉了瓦砾。忽然却听喀的一声轻响，虽极轻，却离自己很近。那是踩在碎瓦上的声音，田鸥心头一惊，骤然回首，却见一个黑影正急速伏低，似要躲开自己视线。

田鸥心念电转没有丝毫犹豫，人已纵身越起向那黑影扑去。不管此人是何来路，不先治住他，一旦发出声响，此地可是都卫府，绝对会造成大麻烦。那人反应竟也极快，马上起身封挡，并且似乎也不想发出声响，并未**兵刃。两人快速交换了几招，这人拳脚不弱，身法更是灵活，田鸥急切间竟无法拿下。田鸥忽然心中一动，作势去拔自己的兵器，那人果然中计，连忙欺近阻止。田鸥这却是虚招，骤然变招反手去摘他蒙面纱巾，事出突然那人虽急忙闪身却没能躲开，被田鸥一把将面纱摘到了手中。出奇的是这人竟似并不惊惶，反而站定了身形不再闪躲。田鸥一怔正有些诧异，这人却把脚一踢，几块瓦片便被他踢入了院中。一落地立时几声乒乓大响，深夜里听来格外刺耳。田鸥心中一震，知道不好，今天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不禁又是吃惊又是恼怒。那人却不犹豫，踢完瓦片转身就走。田鸥怎能这样放过他，展身便追。黑暗中那个人却忽然回头对他露齿一笑，白亮的牙齿让人感觉那笑容竟是如此的灿烂。虽未看清面目，田鸥的心中却忍不住一震。只是这么一瞬的迟疑，那个有些纤瘦的身影已跃出了围墙。此时四周的灯火次第亮起，人声逐渐大了起来。毕竟这里是指挥使的府邸，田鸥不敢再逗留，也急忙翻身跃出了围墙，四面看时只见到黑暗的街道，再也没有了那人的身影。田鸥快步离开，却是若有所思。这个身影在脑海中一时竟挥散不去。此人是何用意？如果他是想要自己被捕拿，或者偷袭自己，机会真的很多。可见他绝非守备护卫。而这个人的身手不弱，轻功尤其高明，此处却是指挥使的处所，并无财物存在，所以显然也不是飞贼大盗之类。想了一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躺回了栖身客栈的**，田鸥一时却是难以入睡。遭遇了侵扰府邸必然会加紧防卫，也不知短期内还会不会再有机会。田鸥虽然有些气闷，不过却松了口气。他勘察好了路线之后在那里连续守侯了七天，这个指挥使姜镇居然没有回府安歇过，这使得田鸥十分奇怪。原来这个都指挥不是在察看阵地慰问将士，就是在勘察民情，凡事亲历亲为身先士卒。而且他甚至和普通兵丁一样吃粗糙的饭食，喝浑浊的冷水，夜宿在寒风凛冽的战地、无人居住的荒败民房里。这不禁就更让人奇怪了，这样的普通军官已经难求，何况是执掌一方兵权的都指挥。自己真的要杀这样的人么？田鸥有时不禁暗暗问自己，他的死必然会引起一定混乱，说不定还会导致瓦刺、鞑靼这些异族更加频繁的侵扰。边境上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自己是亲眼目睹了的。但是师傅交代的任务是不可能不去完成的，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选择的。

“让开！让开！”几声粗豪的呼喝夹杂着几声惊惶的咒骂使得少年周身一震，从思绪里转回神来。湖边突然刮起了一阵疾风，并不是天气突变，而是因为一匹急驰的马。马是好马，轻快的真就象是一阵风。马上的骑士身材魁梧敏捷矫健，口中大声吆喝着，一刹那间马已经冲到人圈外。这人将马鞭一甩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居然就把人圈中的少年抄在了马背上。马头迅速掉转，转瞬间两人一马就又急弛而去了。这里便只剩下围观人群的纷纷议论，还有几个为了闪避奔马蹭脏了衣衫人的低骂，可片刻间也就散去了，苏堤上又恢复了平静。

“喂！喂！田鸥！你怎么啦？醒醒！”马上的大汉边策马飞奔边用力摇撼着少年肩头。少年勉强转头对骑士一笑：“我还没死呢，阿常哥你不用这么用力吧！”这阿常哥一怔，随即笑道：“田鸥你小子还挺会装傻，趴在马上半天也不吭一声。我还真以为你已经死了呢！”说罢纵声大笑，浑不管路人惊诧的目光。笑罢大手用力一拍田鸥的脊背道：“既然是装傻就赶紧坐起来吧，免得让人以为我驮着具死尸。”那知田鸥被这大汉一拍，竟忽然伏下头去哇的声吐出一大口血来。阿常大吃一惊：“田鸥，你怎么了？我，我……”。田鸥咳嗽几声吐出口中血沫道：“没事，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大汉又是一惊：“什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说是小伤！那你此行……”。田鸥却叉开话题道：“啊！对了，阿常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嗨！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是你回来的日子，我这几天一直就在这附近转悠呢。方才你的马忽然自己跑了回来。我就感觉一定是出事了，连忙跑出来。看到来路围了群人，就策马过来瞧瞧，看到你的衣服，才把你救起，没想到提到马上才发现居然真就是你……”话没说完忽然发现田鸥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早已经昏了过去。阿常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于是连连鞭打马股急驰而去。

马背上田鸥的手垂了下来，手一松，一只白瓷瓶滑落，顺着碎石堤岸弹跳几下曲曲折折的落到了湖里。瓷瓶激起的几圈涟漪，湖面的轻风吹过，湖水漾起了细碎的波浪，满是嫩绿的树上却不知是那里的一片黄叶悄然飘落，在水里打了个旋就飘飘荡荡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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