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小重山

稀疏的林中隐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庭院虽颇有偏僻却仍可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没了览胜游人的打扰便显得分外清静，也不知是退隐官员的私宅还是富商大贾的别院。阿常却拍马直奔着这院落而去。行的近了才可看到红墙灰顶，却是一处寺院。转过山门到得角门外，阿常一个纵身跃下马来，冲上台阶便用力拍起门来。不片刻门内探出个头来看了看，也没说什么便把他放了进去。

“禅师在么，快叫禅师，田鸥快不行了！”阿常一进院门就大叫。听到阿常呼叫，禅房里马上就奔出几个人来，见了昏迷的田鸥俱是十分惊讶。有人道：“先把他抬进去，快去请师傅。”几人七手八脚的把田鸥抬入禅房。此时走廊中缓步踱来位老僧，见此情景低声喝问：“慌张什么！出了什么事？”阿常快步上前垂手道：“师傅，田鸥伤重，快不行了。”

“你如此莽撞，不怕引人怀疑么？”老僧皱起眉头道。

阿常也不分辩反似有些畏惧：“是，师傅，弟子知错了。”

老僧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内。田鸥已经被安置在了床榻上，四周围了几个人，一见老僧进来急忙都闪过一旁。老僧阴沉着脸，低头看了看田鸥面色，眉头便皱的更紧。随即小心翼翼解开了田鸥的衣襟，看到之人都是一声低呼。田鸥胸前赫然有一只色呈青紫的掌印高高坟起，周围肌肤都已开始溃烂，看来极为可怖。老僧皱眉喃喃道：“此人的铁沙掌竟如此厉害，看来已有小成了。”随即吩咐道：“打一盆清水来，把田燕唤来，余人都出去吧。”目注田鸥老僧挥挥手，围观众人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只有陆续退了出去。

田鸥迷迷糊糊忽然感到火辣辣的胸膛上一阵清凉，神智也恢复了一些。耳边听到师傅的吩咐自己安心养伤，含糊作答后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如坠在云里，也不知飘向了何方。风忽然就吹了起来，冷烈而干燥，他似乎忽然就又回到了那个几乎终日黄土扑面的边塞小城。“职责在身，不可不为。”耳边忽然响起了姜镇豪迈的声音。

“姜兄！”田鸥惊喜的道。

姜镇却沉着脸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不就是在这里么？”田鸥笑道。

“你不应该待在这地方的，你看那里！快回去吧。”姜镇面目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似乎很严肃。田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漫天的红云火烧一般席卷了整个天际。田鸥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般奇丽的景像，不禁看的呆了。等他想起转头再看姜镇，姜镇却已经不见了。他也忽然就感到了胸口的一阵刺痛，人似乎忽然坠落了下去，坠入一道冰冷的深渊，却又仿佛升了起来，直升入到那片最火红的云彩中。

似乎又过了很久，田鸥隐隐约约又回想起了自己临别前的情景。

“别无所求，但求一掌。”田鸥敞开了胸膛道。

“一掌？”姜镇不明白。

“请您在我胸口印上一掌，这样我才能回去。”

姜镇惊道：“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我身子结实的很。”田鸥微笑道。

“可你这是为了什么？”姜镇拧起眉道。田鸥笑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随即又道：“姜兄你要多加防备，我虽未下手，可要除去您的人并不会轻易罢手。”

姜镇皱眉道：“不管怎样，我不会这么做的。”

田鸥刚抬起了手准备去拉姜镇的手臂，眼前的景象却似乎忽然转换了。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戈壁。对面的人面目逐渐清晰，原来是姜镇，他正在与人惜别，那个人却是自己。

“姜兄不用送了，这里缺不了你。”田鸥道。

“你不如留在这里吧，这里很缺你这样的人材。”姜镇道。

田鸥看着姜镇诚挚的眼神不禁低下头去：“我生性疏懒惯了，过不了军旅生活。姜兄不要勉强了。”

“好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祝你一路顺风，能够交到你这个好朋友，我姜某不枉此生！”

田鸥心中一阵激动:“我也是！”

“好！酒来。”姜镇把大手一挥，随行军士即刻送上了酒碗，姜镇亲自满满的斟了递到田鸥面前。

田鸥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痛快！”姜震也是一饮而尽。“来！再干上一碗，今日一别不知日后几时才能相见了。”姜震有些沉郁的眼望漫漫黄沙道。

田鸥胸腔中热血涌动，半晌才缓缓的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说的好！干！”姜镇一笑豪气升腾。两碗相碰，烈酒入喉，虽离别在即两人胸臆间却都是豪情。

再干了一碗后，田鸥已经是酒意上涌。两人把碗一撇双掌使劲握住，只感到天地之大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真是人生幸甚，实在有些舍不得分别。

半晌之后田鸥把朋友的手又紧握了一下道:“就此别过，姜兄保重。”

姜镇也把手中的手重重一握:“保重。”

简短的话却有最深挚的友情。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友情不在于长短。能够在有生之年得一知己实在是别无所求。两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均是如此。

“我去了！”田鸥扬起马鞭虚空一劈，纵马而去。

姜镇目送田鸥远去，忽拔剑出鞘弹剑而歌：“昔日绣衣何足荣。今宵贳酒与君倾。暂就东山赊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酣歌一夜送泉明……”田鸥忍住热泪勒马回首，久久观望。黄沙间冷烈的朔风把豪放的歌声送来，久久不散。

姜镇眼望着田鸥终于远去，直到一人一马被漫卷的黄沙隐没，才归剑入鞘。又连干了两大碗酒，心头豪情却是逐渐散去。呼出口长气，姜镇心中再次沉重起来:朝廷朋党挤压，边关异族横行，我姜镇这一生多有曲折，真不知还能否与你有相见的一天。唉！多么希望也象你这般快意啊！

“太轻了些……”田鸥咳嗽了两声。姜镇的铁沙掌果然煞是厉害，受掌的一瞬间气息都几乎闭塞，胸口肌肤片刻也已经红肿。不过以自己的功力受的内伤还可以承受的起。

姜镇递上了一只白瓷瓶眼中满是歉疚和忧虑：“此伤与别的不同，毒质不拔除干净会一日重似一日。我这里有些独门伤药，你带着，支撑不住千万别勉强。”

“好。”田鸥接过了瓷瓶，随手揣入怀中。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姜镇问。

“就明天吧。”

姜镇顿了顿声:“好，我到时候去送你。”

田鸥笑笑：“您军务繁忙，还是不要劳动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姜镇皱眉看着田鸥胸口的掌印道：“你为了我甘愿受此重创……”

田鸥哈哈一笑，伸掌拍了拍胸口:姜兄，您的掌法还要修练啊。这样对敌可不成。

姜镇也笑笑，笑容中满含感动。

田鸥想到了师傅的叮嘱：“此行千万小心，以后还有大事等着你做。”他叹了口气，只希望师傅也可以体谅自己。姜镇这一掌显然并没有尽力，田鸥的伤势其实并不十分严重，可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服下那瓶伤药，更忍着不加丝毫医治。等到勉强撑到了杭州城，居然已经连马也骑不住了。眼看再也无法支撑，田鸥才赶走了坐骑让它回去引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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