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了。小凉山的夜晚就像一块幽蓝的水晶片,你无法不被深深地感动和诱惑。我在“蓝”字前加了一个幽,因为这里的夜晚不仅仅在于远在于深,而且在于你的难以探询、捉摸,却又是那样真切和清丽。此刻,我多想你就在我身边,和我就着一杯茶,几颗无花果或一杯咖啡,呃,不不需要物质文明浸泡过的速溶的咖啡,就一杯茶就够了,我们就能够一同品尝小凉山这美可入诗的夜晚了。
我和永远忠实于宁静的时间相对,就像面对真实、忧郁的你,阿鲁耶达,如果你将你形容为丁香、夜来香或野蔷薇或者月光,那只能证明我的无趣,我只认为你对于我的生命是一个暗喻,对,一个难以透析的暗喻,它无时无处不在,无时无处地又见不到你,就这样,我和时间相对又相近,就像夜晚和青山绿水相近才滤出这般美妙的意蕴来。
马边河,这条已经注入我生命中的河流,日日在大山脚旁嬉戏、欢娱。两尾轻舟从上游下来,黑黑的几个人。他们是渔人还是消闲的客?是山民,还是外面的人?我无法弄明白,也不想弄清楚。他们在清凛的水波上荡成了一道谜语,成为马边河的几个细胞,几个美,有此,就够了。
他们是自由的,像马边河悠然万态地来去,也像此刻我脑中产生的一切,而这一切,我又是多么的感动,并加倍地珍惜它们。
无花果的绿叶那婆娑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我在这影子里坐了很久,阿鲁耶达,我想起了你,你在哪里?在这里,在那里?还是在这里和那里之间的罅隙里?你是否和现在的我一样活在一个影子里?
你接受了空虚,在虚妄中做梦,在大都市里逡巡,流浪,要强作欢颜写一些朴实的明信片来。写信已经是奢侈,而我在这些纸片上看见你空洞的脸孔。你这片空虚的问候不足为奇,真的不足为奇。你说,文明社会中的人类因为文明和富裕而寂寞,实在是出奇。
可更出奇的是你明白这一层意义却栖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中,疲惫、狂妄、自得又哀怨,阿鲁耶达,你这空虚得极端顽固的怪物!
到我身边来吧,不就一张车票,一路风尘,一点孤独和几个打发旅途无聊的人和你无关痛痒的交谈吗?
是的,事情远没这么简单,我知道,你是落在地上的一粒属于外星球的石头,除了把地面砸出一个坑以外,就该把你送到博物馆去珍藏起来,成为标本或文物(啊,只准参观,切勿拿走!),除此之外,无人对你感兴趣。
但我想起了你,连你那些令人厌恶的缺点也使人兴奋,还有什么能阻止我这一脑子被黑暗榨取出来的思想要急不可耐地向你倾诉呢?
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你尽管为你的生命创造出你的一切,按生命本能的指引走路,这样,就没有谁能在阻止你的时候成为你的负担。
如果生命有了负担,那多半是我们拿了别人的快乐来压迫我们的苦痛,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情形更使人苦使人痛的呢?
我们活着,生命就是我们所能感知而又难以道个真切的东西。
生命对于我们曾经是这黑夜一样的安谧、幽深与旷远,曾经寂寞、落魄、无辜又自负,也曾哭泣,一如刹那闪现而又消失在长空中的流星。
阿鲁耶达,假如你能来临,那我会对你说,夜晚是爱的具象,万籁是思恋的形体,它们上眼睛所男横表现的另一种形式,用吻覆盖在它上面。
眼睛,它本身就是对可视可料的事物的否定。当爱来临或消失,它就成了伤口,也成了谎言。
阿鲁耶达,你还如当年那样躺在情书背后,说你漂在泪水上面,看见无数虚妄之像了吗?
我试图睡去,暂时沉入无限的和谐中去,看看它与浮光掠影的滚滚红尘有什么不同。
山里的人们此刻都关闭了门窗,他们需要充足的睡眠,需要**和神气完全失去感应,凭此恢复疲劳,忘却白日的烦恼、无聊。他们是幸福的,幸福得没一点儿伪装,他们坦诚、自然,就像他们的身子,发育良好,胃口极佳,既贪得口福,又贪得女色,那种康健落拓的欲望如今难得见到了。假如他们需要一种理想,或者说是一种信仰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简单得很:粮食、衣服、金钱、子女和睡眠。就这样,毫无矫饰之态,一切应了上天的旨意,让我们这些所谓的知识人羡慕、喟叹、不解,甚至妒忌。
他们把我一个人抛在了黑夜了,这万象俱懒,连夜巡的虫豕也不忍寂寞的世界上,而他们却在梦里哂笑,或发痴,或流着唾液,或说着梦话,或和一个人如藤蔓一样绞在一切,或杀人,或逃亡......难道,我真的必须一个人在世上独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幸还是不幸、年青还是暮年,阿鲁耶达?
你在哪里?
因此我想睡了,暂时离开无花果树、水杉、梧桐、乌桕、翠竹、蓑草、无影虫......河水、大山、月光、星辰、流萤、大鲵的哀鸣......暂时不去怀想夜色中的枯叶蝶如何舞蹈,珙桐在月光下面是何样的柔美、富有小提琴的风韵......
我想睡去,凡人凡胎,总要做犯人之事的。
可我没有做到,阿鲁耶达,我无法静止下去,无法使自己像一条虫子、一头可爱的小猪仔一样甜美地睡去。我一次又一次地下床来,拿了月儿看,拿了我所居住的苏坝中学的操场和学生宿舍之间的阴影来看,我突然想起了成都动物园那头叫“苏苏”的大熊猫,它就是在对面那座山上被发现的,还咬伤了一个干活的农民,不久它就被送到了成都,被“囚”了起来。如今它过得可好?习惯人群的乖张和喧嚣了吗?看够了人们的嘴脸了吗?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熏得嗓眼生痛;我不止一次地跑到屋后面的水龙头下用凉水浇脸、洗身子,浸泡滚烫的脚;也不止一次地想吹吹口琴,真的,如果在这如人都死光了的时刻响起一支曲子,会是如何的美呢?要知道,一片银亮的山水,迷迷离离的意境,宁静悠远的心绪,旷达不羁的诗性,配上简洁的音乐,就像流金岁月配上一个简洁晶莹的人,你说是什么样的美呢?
只有夜晚才使人成熟、实在。此时,人的思路不再饱受干扰,他完全在主观意愿的驱动下浏览诡谲、宏博的大自然。想一想身在大自然之中却视而不见的自负无知的人类,甚至他可以不加羞怯地编织谎言,迎接来日的人事,也可以尽心尽力地虚构爱情故事,设想一些不切实际却能撩动人心机的情节,让爱人和自己都没心没肺地陶醉在完美的意趣中。谁说只有诗人才有这样的技巧?谁说只有佳人才会愁断了肝肠?任何一个对生命怀了美满愿念、对生活以善相待的人都会使爱情成为杰作,成为原动力。这样的方式可使人头脑健全,不至于因忙于俗务或业已不善于思索和创造而让美荒废。人的成熟在长夜里全然听从我的摆布,积极而深刻。
我感到饥饿,物质的肚子总要在一定的时间里让人返回物质世界,满足需求,可我将它归于夜中景物在精神和灵魂上对我的双重赐予,为此,我感觉到了心灵的轻盈、精神的富足、信誓的庄严,物质也不再成为累赘。
写好了几封信,封了口,我还要印上一记洁净朴素的吻,那些从长夜的血管里流出的文字就是我用吻贴上去的,是月光的素手盖上圆圆的邮戳的。能在这样的情致下,能有如此心境制作文字,使人惬意。
阿鲁耶达,你真的睡死了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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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这样的问题:是什么造就了我这副模样?我是如何完成“我”这件作品的?在~行无休止的创作以来,我这副样子与他人为什么有了不同?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不同的?是父~,还是~苍赐予我这样多的才情?是什么使我如此醉心于遗世~?究竟为了什么我需~它们来辅助我的生命?难道到非得这样不可吗?往后,我还能不能保持我这副模样?你曾对我说:“最好保持谨慎和谦虚,这非常重~,尤其是面对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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