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魇……

梦境里的我拼命奔跑，似乎无路可逃。

全身都像是在燃烧，五内俱焚不得安宁的痛苦。恋心如处火宅，不得往生，只得堕入无间地狱。面前不是波涛是悬崖，悬崖下满是绯色云霞一般的八重樱，仿佛跳下去就能像纵入流水一般快乐的停止了呼吸。那繁華絢爛的花海，埋葬軀體的最好歸處。

闭上眼睛，感觉到纤白的衣袂在飘飞，听到耳旁呼呼风声——是那么真实的梦境。

绯红月光从移动着的云影里投射下来，倒映在暗黑湍急的桂川流水里。时不时有惊起的飞鸟扑棱棱地从岸边水草飞过去。树影像是很多人密压压的埋伏似的。牛车在远远的地方等候，我一个人摘下了市女笠，爷爷过世后，春华拼命带离自己逃出那个恶魔的地方，曾经安心的家-雾生家，我呼吸着微风吹过的气息，混合着隐隐青山的味道和血腥味。一群群黑衣忍者从天而下，包围着牛车，血花满天飞舞，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恍惚间，昏睡。

“听说……你好多了……”

温软如玉的声音余音袅袅，**的鼻梁，素眉像雪梅烙在前额，隽永而温和。男孩的眼睛宛如夏夜的萤火虫，莹莹点点，忽闪忽闪。周围漂浮着上好的沉水香混合龙涎香的味道，又夹杂着些许梅花的清新……没有人比眼前的人更媲美梅花了，那种似乎不沾尘世半点涟漪的脱俗气质，连微微一个皱眉都令人不忍沾起，高雅的像是神祗堕落凡间，在万丈烟火红尘中徘徊。

“秋津莲一”

从此，莲一，这个梅花般的男孩烙在了5岁女孩的心间。

“莲一哥哥。”女孩笑颜如花。

紫藤花已经开了，青绿的藤蔓爬满了大半个木架子，花朵一串串漂流在风里，有一下，没一下，静止下来时，便成了剪影似的忧郁淡紫。侍女们端上精致的食具，一个一个漆黑织部的碗碟，用白釉描绘了嫩厥菜的图案，摆满了用唐土的茶叶做出来的素斋。和男孩同时拿起青竹筷子，女孩漂亮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为什么没有点心？”

“刚在母亲那品尝过，不腻吗。”宠溺地注视着女孩抱着红木盘子撅起的小最，笑起来。

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在盛夏的风中燃烧起来，粉白或粉红的花朵逐渐变成了大红，一直催拉枯朽至黑夜的深处。柔润的荷**飘落在浮萍上，缓慢地，一点点沉进水里，雪白的末尖蜷缩成痛苦的姿态，在一圈圈的涟漪中，催生出一种温柔的哀怨。这几个晚上，女孩一直睡不安稳，每年夏天，闷热的暑气总是使得心脏隐隐作痛。一到深夜，免不了低烧好一阵子。半梦半醒中，听到……木屐踏过水的声音……还有……一阵又一阵，忧郁的横笛声……

夜红良……夜……

似乎又可以听到了某人的叫唤。乳白色的夜雾，池子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尸体陆续地慢慢从池底浮上来，肌肤上闪着透明苍白的光，一缕缕长长的青丝，就像粘腻的蜘蛛丝一样笼罩上来。

樱花开得如火如荼，**尖上都有几分微红，纷纷扬扬，就好像另外一个世界。仿佛被什么招引着，失神地向水面探出身体，快要跌下去的时候，身后处传来人的脚步声，很轻的，是白鸟振翅时掉落的羽毛，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然后一双温暖的手极快地从背后牢牢抱住了她。

“莲一哥哥！”

洁净得有点冷的声音响起来，原本被幻影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滑动了。初夏时节，庭院里弥漫着微热而**的气息。彼此都尚未从刚才的错愕中平复过来，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只剩下，毫无娇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小夜，你究竟怎么了？“

“没事。请你就这样，不要离开，好吗？”夜红良的脸有点白，指尖紧攥着胸口，心脏痛得发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喘不上气而起伏的胸口才平静下来，脸颊无力地轻轻歪向一侧，碰触到了从后面抱住她的莲一的头发。

“……有人好像在这个池子里淹死的……”

“……”

“小时候，大家都说，我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经常能做奇怪的梦，而且后来都变成真的，下人们总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不敢接近我”

“……”

“我有时也会想，也许我不是个普通的人，或许我是个怪物。”

“不是的，”一直安静听着的莲一抱住我的手猛地紧了一紧，相当认真的口气，“现在我可以感觉到你的体温，你的呼吸，在这里，你比任何人都要真实，除了自己，你谁都不是。”身体僵了一僵，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漆黑的眼底映出了近在咫尺的来梦，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一点惊讶，忘了眨眼睛，只是直直凝视着。长长的眼睫轻轻碰触着，暖而痒的触感。困惑，不安，犹疑，好像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将要越过容纳的界限满满地溢出来。巨大的绿色树枝在他们的头顶延伸开来，交织，错落着完成今年最后的落花，无数片白莹莹的微光，暗香幽微，一天一地飘落下来。

“好像……”

“嗯？”我摇晃的眼睛，倒影出莲一春风一样的微笑，虚幻地令人心疼。

“我们初次见面一样。”近似满足的耳语，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垂下眼睛，摇曳在面容上的阴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温柔。

“以后不要再称呼我莲一哥哥，就叫莲一吧。”

三月三日传统的女孩节到了，每个女孩先要去拜见养育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大人，然后会得到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了，直到女孩出嫁。这样一个小礼物是祈盼女孩能健康长大。

今年的呢？心里早就念念那个还没见着的木偶娃娃了？

　　去年的那天，穿上了新和服，背后结了个大大的蝴蝶扎，还扑了一点粉。打扮好之后，在侍女的带领下去了爷爷辰己处，拿着新得来的木偶娃娃，兴匆匆来到老师春华的家。“春华，快看我的新娃娃！”我欢奔入屋。春华笑脸相迎，膝前摆放着十来个造型各义的木偶娃娃，虽不奢华却个个生动。

　“这都是我的吗？”我一脸的欢喜。

　　“嗯，”举起手中刚扎成的一个小花环，“这是心愿的花环，为小夜扎的，放到河里，向河神许个愿吧！”

　　“这上面的小花真漂亮，叫什么？”

　　“蕾丝花，”快去吧！”

　　“好！”我欢奔出屋……“嗯，许个什么愿呢？要好好想想呀！”蕾丝花的花语是：惹人怜爱。

　　今年的女孩节，我亲手扎了一个缀满蕾丝花的花环放在了爷爷的墓前，昨日的送花的人已不再身边…

七夕。

我和莲一结伴去迦叶神社许愿。

街上到处都是美丽的少女，单薄的小袖，花团锦簇，从式样繁复的衣领里**曲线忧美的颈子，在小店里买下一两枝青竹，把一张张淡雅的素笺挂上去，煞是好看。石阶沿着斜坡延伸上去，人们欢喜着，簇拥着向前走，孩童的身体小巧灵活，在人群底下打笑穿梭。

一不小心，同莲一走散了，只得独自一人求了签。神社的木架上挂满了用穗子串起来的璎珞，拉下垂结绳，偌大的铃铛一阵纷乱，啪——啪——啪，合什击掌，闭目许愿。一时走得太累，就找了一个偏僻处坐了下来，草木葱茏，洁白的沙石一直铺到东山，无数的叶尖上停留着萤火虫，幽幽微微地浮动着，一有响声，就漫山遍野地飞起来，飞起来……好像盛夏中最美丽的雪。平平展开手心，让它们可以安心地在指尖歇息，稚嫩的翅膀，尾部的小灯笼一亮一亮，照出留衣笑得烂漫的面容。

一瞬间，萤火虫像被狠狠惊吓了，扑颠逐狂，慌不择路。有好几个人人从白沙石那头走来，随时戒备着谨慎着的步履，听得出应该是经过良好严苛的训练，紧绷且肃杀的气息告诉自己，对自己的性命，他们势在必得！小心翼翼把手心里的萤火虫放回叶片上，淡然地回头，杀意迭起，几把明晃晃的刀锋一起砍了下来。

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是如何挡在留衣前面的，也没有人看到他拔刀，只觉得那是像行云流水一样顺畅的动作，转瞬两把刀就胶着在了一起，微探出左脚，刀锋无比自然穿透了对方的刀身，轻快一抖，一双握刀的手刹那间掉落在了白沙石上，在黑衣人还没有意识到以前，就直直砍了过去，从腰级劈开了刺客的身躯。滚烫的鲜血如泉水一般飞溅出来，染红一大片一大片黑夜，然后再冉冉落下，像极了整整一山坡的红枫叶，燃烧起来，比任何花都好看。还有枫叶中的人……

“走！”

顺势砍倒另两个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的，一气呵成，持刀归鞘，一把拉过我的手，奔跑了起来。

凤迎面而来，一年中也只有夏季的风会如此灼热，从身畔飒飒而过的鲜红，把心脏最冰冷的一小块都融化了。眼前风景开始以同平时截然不同的速度跳跃着，整个平安京泼天的灯火都落到了他们后面。鸟就是这样飞翔的吗？永远，永远不停地飞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地死去。

急促地喘气，我不堪重负的痉挛传到了他的手心，两人迫不得已慢慢停了下来。

“小猫，好像得罪了了不起的人。”

我靠在高濑川畔不断咳嗽，用力摇了摇头，掬起一手的川水，澄澈的，盛着一大片星空，就这样慢慢饮下。

过了半晌，缓过气来，喉口不再宛如火燎，侧过头，微笑地看向守在自己身畔的他，苏白的狩服翩翩发扬，墨鱼般眼珠玩味地凝视着我，嘴角微微绽开橘色的笑颜。

“谢谢你救了我。”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猫，注意你身边的人。”把一块染红的碎布塞到我的手中，消失在黑夜里。

良久，我抚平揉皱的碎布，刺目的刺绣扎进心底，是他吗……淅淅沥沥，下雨了。有点阴湿，惹得人狠不舒服。

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远处莲一在斜坡上拼命挥手。

“小夜。”喘着气跑来牵起我的右手，却在下一瞬间感觉到了我的僵硬，微小的的痉挛，唇抿得**的，有点青白，好想正在拼命压抑即将涌上来的情绪。

“来时，有看到什么人吗？”

“我？不，没有。你没事吧。”他忽视周围了血腥味，皱着眉头牵着我快步走着，好像逃离似的。

黑暗中，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做响，夜风吹在身上，很凉爽的感觉。

我慢慢打开一个精致的沉香雕花木箱里，展开里附的宣纸：

灯蛾何所苦，扑火自烧身。

我有心头恋，燃烧待积薪。

曾经男孩宠溺的一笑，云淡风清，映在她眼中便是似锦繁花，那时，她是坚定而卤莽的下了决心，一生一世跟随这个人，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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