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三瓜地相亲时，一见那些不丑也不俊的姑娘，眼巴巴地盼被选中，就在心里笑她们面目淳朴，心里不淳朴。一个靠双手在土里刨食的粗笨人，还想攀高枝？小心枝折了，跌断筋骨！

我猜这愿意和我结连理的姑娘，肯定比她们心灵纯洁高尚，说不定还是个俊妞妞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多了，明知自己不是才子，也想配佳人，我这人心里其实也得陇望蜀啊！

《红楼梦》里那个贾雨村，当了县太爷后，赶紧娶娇杏姑娘，还不是在他落魄时，人家对他笑了笑吗？记得读到此处时，我曾击节感叹：娇杏者，真侥幸也！现在看来不是侥幸，那是必然的，换上我也会这样做。

世上多是爱富客，能有几人不嫌贫？这不嫌弃我的姑娘啊，你不管是丑是俊，我心里都敬佩你，只要你愿意，我保证和你白头偕老！

到前村我是步行去的。本来三瓜地推出了自行车，我又硬给他推回到家里。卑贱的社会地位，造就了卑贱的心理，虽然也想摆摆谱，风光风光，但最怕的是别人戳脊梁骨，咬咬牙硬硬心肠，步行吧！等陪三瓜地相亲时再过车瘾吧！

五、六的路，不觉到了。在等姑娘的空挡里，我随意翻着书。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已被我翻得边角卷起，书中的情节早已烂熟于心。

我想着姑娘来到时，必然看见我手里的书，我便趁机和她谈保尔。少年时的保尔和现在的我相比，处境差不多，都处在社会最底层；按姑娘现在的社会地位，就等于那个林务官的女儿冬妮娅了。和姑娘谈话不能白籽白瓤，如果开门见山说：你能和我白头偕老吗？那不是太那个了吗？读书就算读搭了。得含蓄些，从姑娘对冬妮娅的评价中，窥探出姑娘对我的态度。

正设计谈话的内容和程序，听媒婆说，往这屋里来吧，说话不及，姑娘已站到我跟前了。

跟着三瓜地相亲，见了那么多女孩，从来没想过羞臊二字，轮到自己了，竟头如悬石，仰不起脸来，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骂自己：不争气！媒婆拍拍我的肩膀：抬头，人家看你呢！直觉告诉我：那预想的程序作废了。

想到堂堂须眉输与红粉弱女，是作男子汉的耻辱，心里一急，似甩掉悬石，猛抬头，正好和那女孩面对面。

调好情绪，我伸出右手，努力吐出一字：坐！姑娘无动于衷，两眼只是直勾勾地瞪着我；我慌忙又仰脸送上一个微笑，姑娘表情依旧。我轻声说：瞪着我干啥，坐下呀！我的话音未落，一个中年妇人推门进来：走，我给你说句话！一把拽住姑娘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门。

媒婆和母亲在屋外窃窃私语，媒婆的一句：“您孩子也看了”传进我的耳朵，唤醒了我的理智：这是个智障姑娘！对，那空洞无神的双眼，那呆滞无表情的脸，还有对别人的招呼毫无反应，那不纯是一副木偶像吗？我相信我的判断。

我不死心，到家去找三瓜地，因前村和花村不属一个公社，没熟人，得找他的亲戚，不落实一下，心里不踏实。打听的结果证实了我的判断：那姑娘前年害过一场病，差点要了命，落下个痴呆后遗症。不会哭，不会笑，只会呆呆地看人，从没见她说过话。我和三瓜地面面相觑，还家的路是推着车子回来的，我已没了骑车的兴趣，三瓜地扑踏扑踏跟着。

娘知道我心里不愿意，一边骂俺爹：老龟孙，都是你给孩子招的罪；一边劝：小儿哎，咱啥家门你也知道，有个人就不赖了，别挑剔了！过去这个村，说不定就没这个店啦！我木呆呆地坐着没接话。

娘叹着气往外走，和进屋的媒婆撞了个满怀。嫂子坏啦！媒婆胸脯一鼓一鼓，断断续续把女方不愿意的消息反馈给了娘。原来女孩的姐姐横插了一杠子，说嫁给我等于跳进火坑，在队里受不完的眼子气，以后有了孩子，连个兵也当不成，子孙后代别想有个出头之日。姑娘的娘犯犹豫了，让搁一搁。这是不愿意的托词。

天啊，我和自己开了个大玩笑！我用荒唐的沙粒砌了一圈墙，墙体就是一厢情愿；再用心中菲色的**盖顶，里头以浪漫为色彩进行了一番装修，作为理想的爱巢。再把自己反锁屋内，强迫自己做玫瑰之梦。谁知尚未进入梦境，小屋就被现实的洪水冲成一滩尴尬的泥浆，待我拱出泥浆时，已是满身尴尬。我真羡慕古代那个名叫卢生的年轻人，他投宿邯郸旅舍，梦境虽短，也算辉煌了一阵。我这算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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