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爱国走出病房，在过道里走了几个来回，初升的太阳顺着窗缝挤了进来，洒在脸上，原本憔悴的面容忽明忽暗。华爱国的大脑急速地运转，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今天是决定他命运的一天。

摸出身上最后一根红塔山，将烟盒揉了又揉才舍得扔掉，划了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燃，焦躁的心情无以言表。早知如此，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在华有成昏迷的时候做点手脚，可他不敢往下想，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是极其猬锁和懦弱的，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子，可是现在华有成醒了，他可以张口说话了，多么希望他就那样睡着永远不要醒来呀，哪怕照顾他一辈子。想到这里，华爱国狠狠地吸了两口，事已至此，只有赌一把了，是上天还是入地全看今天。如果华有成反悔，我也死不承认，反正现在死无对证，良心算什么，现实最重要。

华爱国脸上渐渐**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一旦无所顾及心情也不再沉重，没有吸完的烟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而后又被狠狠地碾了几下。

华爱国走进值班室，一片强烈的阳光迎面扑来，似乎阴暗的心理见不得阳光，豁然的心情顿时如瞳孔一样迅速缩小。

“同志，我打个电话。”值班员是个扎了个鬏鬏的女兵，好象根本没听到，依旧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东西。华爱国又张了张嘴，“同志，我打个电话！”似乎比刚才高了几个分贝。

“什么？你说什么？”小鬏鬏抬起头来俏皮地问。

“我，我想打个电话！”

“打电话呀，声音大点儿嘛，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往哪儿打呀？”

“五团七连”华爱国皱紧了眉头说。

女兵业务很熟练，眨眼就接通了：“给，通了！”

华爱国双手接过电话，后面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华有成醒了吗？这小子终于醒了，我就说嘛，我们的功臣怎么能倒下呢，都是一顶十的好汉！”电话那头的连长得知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们马上来看他！”声音虽小，但华爱国听得出是指导员。

挂了电话，华爱国看看正在埋头看书的小鬏鬏：“能借我笔和纸用一下吗？”

“给！”小鬏鬏大方地把自己的笔递过来，又扯了几张信纸递给华爱国。

“我用完了就还给你！”

“不急！”女兵又低头看起书来。

华爱国转身出了值班室，在院子里找了个少有人过的台阶坐了下来，把信低摊在膝盖上，犯起了愁。钢笔从右手捣到左手，又从左手捣到右手，却不知如何落下。

过了很久，华爱国揣着硬着头皮才写完的保证书走进病房。

“有成！这是我的保证书！”华爱国双手捧着自己的保证书递到华有成面前。

“我说过不用这样！”华有成并没有接。

“你要是真得原谅我，就接过这封保证书！否则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华有成很不情愿地接了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便顺手放在床头。

华爱国一把抓过保证书：“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写的不够诚恳？”

华有成哭笑不得：“我觉得你很诚恳！”

“那你就把它揣好！将来如果有一天我违背了上面写的，你可以像在战场上，毙了我！”边说着，华爱国把保证书塞进华有成怀里。

下午三点，指导员气喘嘘嘘地赶到华有成的病房。

“华有成，怎么样？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指导员一进门便**拉住华有成的双手：“想吃什么，你说，我们去给你买，你是我们的功臣，只要你开口，我们就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指导员异常激动，毕竟见这一面太不容易了。

没等华有成说话，指导员又接着说：“本来连长也要来的，可连队走不开，团里只准了我一个人的假！我代表连长和全连的兄弟们向你致敬！”指导员站起身，庄重地向华有成举手敬礼。

“指导员，我终于等到你们了！”华有成象个流浪的孩子突然找到了爹娘，哽咽着再说不出话了。这是他早在420高地就想说的一句话，没有想到一等就是这么久。

“华爱国，你去给连长打电话，就说我已经到了，告诉他不要担心，我看华有成恢复得很好！连长肯定在电话边上等着呢，我再跟华有成好好唠唠！”

华爱国意味深长地看看华有成，“是！”转身走到门边，借着开门又转头看看华有成，有些不情愿，有些依依不舍，可指导员的命令不得不服从。

华有成和指导员都沉浸在劫后重逢的喜悦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华爱国。

华爱国小跑着奔向值班室，他觉得今天这段楼道比以往更长。到了值班室，偏偏又赶上那个小鬏鬏不在，只能耐着性子等，墙上的挂钟滴嗒滴嗒得令人心烦。指导员对跟华有成唠什么呢？华有成会不会跟指导员说什么呀？

小髻髻终于回来了：“打电话吗？”

“五团七连！”

可拨了几次都没有拨通。

“怎么这么慢？”华爱国有点不耐烦了。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打电话！线路拥堵很正常！”小鬏鬏瞪了华爱国一眼。

终于拨通了。华爱国用最快的速度把指导员的话转达给连长，挂了电话便往回跑。

四只手一直**握着，跨过鬼门关的华有成有说不完的话要向指导员倾诉，他太想知道自己昏迷的这几天，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连队又打了几次胜仗？连队的战友们是否都好？指导员一一回答着华有成的每一个提问。听着指导员的话，华有成渐渐**笑容。

“这下好了，又醒了一个，就只剩一个了！”指导员说。

“还有一个，谁呀？”

“柳承天呀，他的伤比你重！”指导员的语气顿时低沉。

“柳承天？他还活着？他现在怎么样？”华有成觉得这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惊喜。

指导员凝重地点点头：“不过随时都可能——！”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

“我要去看他，他在哪里，他是为了救我而负的伤，指导员快带我去看他！”华有成挣扎着想从**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丝毫未动，他忘了自己已经七天不吃不喝了。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得了！”指导员嗔怪着：“医生说了你还不能动，先把你自己养好，再去看他，既然他是为了救你才负的伤，你就应该早点好起来，才不枉他为你作出的牺牲！”指导员说得斩钉截铁。

华有成没有办法也就没再说什么。

指导员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怎么华爱国还没回来？”

刚走到门口的华爱国急忙停住脚步，耳朵立在门缝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指导员，关于他的事情，我还有好多话要说！连队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我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开总结大会了？”

“好的，关于他，到时候就由你来写材料！”指导员不时地看着手表。

“我听刚才的声音好象是华爱国嘛！”说着指导员转身走向门口。

华爱国赶紧大口喘着粗气，推门进来，险些撞上指导员。“一直占线，好容易才打通！”

“我都有点等不及了，团长给我的假太短了，容不得我多呆呀！连长怎么说？”

“连长说，他和全连的战友都很高兴，他祝华有成早日康复回到连队！”

“华有成，听到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抓紧把身体养好，全连的兄弟们都等着你呢！”指导员又转过身叮嘱着华有成：“刚才那个事，等回到连队再说，在在召开总结大会之前我会再找你谈的！”

“是，指导员！”

指导员转向华爱国，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也七天七夜没合眼了吧，这下华有成醒了，我看这样，我跟陈院长说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华爱国没等指导员说完就不干了：“指导员，还是让我善始善终，和华有成一起回去吧！他现在仍然需要人照顾，这几天我已经摸熟了，再换人，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他呀！”

“可现在连队也需要骨干呀！”

华爱国不知指导员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回去，可他始终觉得刚才华有成和指导员的对话有点不对劲儿。平静的表面下是忐忑的心：他们要调查谁呀？难道华有成这么快就反悔了吗？可看看指导员和华有成的表情又不大象呀！如果他说了，指导员就是想把我带回连队调查处置，如果他没说，可现在还不敢保证他以后不说。反正不能现在回去，在这里静观其变，一定要堵住华有成的嘴再回连队。因此他依旧坚持着：“我在这里也是工作，我和华有成是出生入死的好战友，四班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一定要一起回连队，你答应我吧，指导员！”

“那好吧，就等你们一起回来吧，等你俩回连队，连队给你们庆功！”又看了看手表，“哎呀，我该走了，否则来不及了！”说着，指导员几步就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过头：“华有成，一定要好好养伤啊，再见！”

“指导员再见！”华有成拼尽浑身力气，抬起右手想敬礼却终因没有力气放了下来。

指导员终于走了，华爱国把指导员送到住院部门口，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指导员的背影。

“指导员！”

“哎，你怎么跟着我来了？快回去照顾华有成呀！”指导员这才发现华爱国。

“指导员，华有成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了呀，说了很多，你怎么了？”指导员有点纳闷。

“没什么，医生说他昏迷了几天，神智还有点不大清楚！”华爱国试探着说。

“是吗，我看他清楚的很，你快回去好好照顾他，不要送我了！”指导员肯定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指导员，再见！”华爱国越来越担心了，他想现在的确应该去照顾华有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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