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五团奉命轮换撤离战场。

离开战场的日子，华有成刚满十九岁。他的十八岁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烤焦的土地上。此时此刻，一旦要离开奋战了三个月的一个个高地，悲壮之情陡然涌上心头。当紧绷的神经连生死都无暇考虑，其它的情感也就变成一种奢侈，而此时华有成再也不吝惜自己的泪水，就让三个月来的一切随着这泪水永远留下吧，留在这可以承载一切的土地，就用这泪水祭奠刚刚逝去的十八岁、祭奠那些一去不返的战友吧！

在后方的一个训练基地，轮战下来的部队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整训。

战争的突然结束，让那些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倍感空虚，他们虽不象巴顿那样为战争而生，可战争在心理上积蓄了巨大的势能却突然无法释放，小伙子们就象吃了千年的人参，浑身能量无处发泄。整训就是为了让这群下山猛虎释放战场上没有释放完的能量，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好象除了回忆中的战争，仍然没有什么能让华有成兴奋。

“战争真的结束了吗，永远不会再打仗了吗，可当兵不打仗我们干什么呀？”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在他的脑海里，军人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让他再次回到现实的是一场大病，之所以叫大病是基于久未生病的意义，其实只不过是病毒性感冒。

已经很久没听到“病”这个字了，战场上只有“伤”没有“病”。准确地说，那七天的昏迷也不是病，因为在战场上是从来不生病的，不是他不生病，而是每个人都不生病，不是不生病，而是没有病的概念，那个时空内只需考虑生命的存在，而无需考虑生命的健康。

而这次不平凡的感冒开始后，他却吃上病号饭了，一顿一碗鸡蛋面让华有成觉得自己现在的确与众不同。有领导关心他了：华有成，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他听来，关切的声音里还有点严肃的成份。当他硬撑着参加工作时，战友们一遍遍地训斥：你不躺着，来干什么，高烧四十度，想死了吗？几个战友硬是把他拖上了床。如此一来，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真的生病了，现在威胁他身体的不再是枪弹而变成细菌和病毒了。恍惚中，他的神经凭着战场上的本能仍急速地跳跃着：战争是真的结束了，原来能够夺取人生命的不仅仅是钢铁和火焰，人不流血同样可以死亡！告别了枪林弹雨，我们又要和普通人一样，面对疾病的威胁了。想到这里，他甚至庆幸，自己又可以象普通人一样生病了！就这样想着想着，他变得越来越清醒：枪弹没有夺走我的生命，更不会被小小的细菌和病毒打倒！精神上的振作让他的病毒性感冒很快就好了，也让他空虚的心灵开始归于平实。

柳承天适应的比华有成快得多，他永远是那么乐观和洒脱。

“大哥，你说我们不当兵了以后怎么办呀？”柳承天找到华有成聊天。

“我也在想啊，我们都争取留在部队吧！你立过一等功，只要想留肯定没问题！”华有成若有所思地说。

“我只有小学文化，留在部队能干什么呀，指导员不是说吗，现在要走精兵之路了，要有知识才行，我留下来不是拖累部队吗？”

“你就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吗？”华有成责怪着柳承天：“你回地方又干什么呀，留在部队干点什么都好嘛，部队要有知识的人也不能不要我们这些功臣呀！再说，知识是可以学习的嘛！”

“我想好了，我不能拖累部队，现在仗打完了，我也该回家了，如果组织给我安排工作，我就干，如果不安排我就回家种田，一样可以过活！”柳承天固执地说着，眼里还不时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华有成知道柳承天的牛皮气，只能摇摇头。他也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他可不愿意这样当完兵就又回到贫脊的家乡。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这么快就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圆，绝对不允许自己从终点又回到起点。而要实现这一切，不外乎三条路：考学、提干、转志愿兵。

“大哥，你留在部队吧，你有文化，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倒是想考学，不知自己行不行？”可能他的骨子里原本就不甘平庸，在三条路里，他首选了考学。因为他知道，一旦考学成功，以后的路就会越走越宽。

“行，你肯定行！”柳承天的鼓励更坚定了华有成考学的想法。

战场上的经验告诉他处理任何事情都要果敢，人生的进退不亚于战场的生死，某种程度上甚至重于生死问题，因为生死只是瞬间的，而能否留在部队则事关一辈子。说干就干，他马上写信回家，让父亲把他所有的高中课本寄到部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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