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军台
冀东平原的北端山峦起伏,长城逶迤。山海关西行二百里远处,有一道郁郁苍苍的山岭离群索居,山势斜插东南方向。只见它孤峰突兀,雄视渤海,甚为壮观。当地居民,祖祖辈辈都叫它小青龙山。
在小青龙山百丈高的龙头崖下,依山傍水坐落着一个名叫老军台的山庄。早在明朝时期,这里原是供给山海关军需的一个草料场,自清兵入关后废弃不用。当时留守的士卒中,多数人在此地定居,开荒种田,繁衍生息。
历经三百年的岁月流逝,等到了民国初年,老军台的居民已然超过百户,人口总数达五百余人。水往低处流,从小青龙山深处淌出的几股溪水,流经村子的东北口,与山脚下的泉眼汇合后穿村而过。
天长日久,流水带走大量的泥沙,渐而开拓出一条七八丈宽的水路,把村子分割成东西两岸。一道窄窄的石板桥又将彼此牵扯到一起,人们习惯称这道水流为小青龙河。
河东岸的土地平坦且肥沃,在茅屋草舍之间,夹杂着几家青砖瓦房。河西岸坡陡田嵴,荆门蔽户,散居山前。村子中间这架简陋的小石桥,像一道关隘卡在小青龙河的咽喉部位。
村前,小石桥下游的河套开阔,水流散漫,河床两旁坑塘星罗棋布。冬春季节,雨水稀少,坑坑洼洼的水泊不相连贯。夏秋之间,上游山谷里的洪水奔腾而下,不断涌入河套。大大小小的坑塘灌满了水,一洼衔着一洼,藏头露尾,掩映在茂密的水草与芦苇荡中。
小石桥的东岸,紧靠河堤有一家深宅大院,正是远近闻名的赵家药铺第二代掌柜赵福海的门第。大门口半人高的青石板台阶上,分列着两尊石头狮子,雕刻精美,栩栩如生。门脸上悬挂的一串木膏药幌子,标明了宅子主人医者的身份。大门左侧有一棵两臂合围的芙蓉花树,伞状的树冠遮天蔽日,覆盖在大门楼顶端。
芙蓉花树下有一间碾棚,方便村里人推米轧面。碾棚前边有一眼水井,用青石板砌成的五尺见方的井台,四周留有三极登台的石阶。
在整个老军台村,只有保长赵临安的家境,能与赵福海的药铺相媲美。赵临安住在村子东头,门前也有一棵树,一间碾棚和一眼井。不过,赵保长家门前是一棵老槐树,井水比不过药铺门前的水井甘甜。赵财主家里有两辆铁瓦车,常年雇用五位长工耕种。
在小石桥西岸的陡坡上,临水修筑了一处匾牌朝东的的关帝庙。虽说是三间一殿砖石结构的小庙堂,却修的飞檐起脊,筒瓦盖顶,颇有气势。
如今庙门的香火已衰,庙台前生长的两棵古树依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南侧是一棵虬枝横生的古槐,横空凌水,宛若苍龙探海。北端是一株笔直如线的翠柏,好似擎天一柱的巨伞,傲然挺立。
正对庙门的台阶旁边,草丛中掩蔽着一通三尺高的石碑。碑文上刻有立庙的时间是在明朝洪武年间,功德簿子记录了捐资修庙人的姓名,字迹斑驳,模糊不清。
登上庙台,可见在庙门两厢镶嵌着一副木刻楹联。尽管年久失修,漆色尽脱,雕凿出的字迹依稀可辨:心存汉室扶社稷,志在春秋一部书。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陈旧的横匾,上书四个斗大的楷体金字:忠义永存。殿内供奉着关圣帝君的石凿神像,而今,关二爷身后捧印的关平和擎刀的周仓,不知在何年何月失去的踪影。
多少年来,忠贞不二,义薄云天的关二爷,在此地替代了佛祖诸位菩萨城隍及土地之职。附近村寨谁家婚丧嫁娶,或遭受病灾磨难,必到小庙里焚香祷告,祈求关二爷的神灵护佑,消灾避祸,万事吉祥。
每遇天气干旱,蝗虫肆虐之年。三乡五里的青壮年汉子,还要抬着牛头羊头猪头等贡品,聚集到关二爷庙前,请出关公的神位巡查旱情,祈求上苍,普降甘霖。
老军台村的西北角是村里的制高点,从龙头崖右翼延伸出一道小梁,像龙须一样拱卫着老军台村。山梁下有一条静僻的羊肠小路,从村口通往龙头崖底。沿小径前行一里多远,便爬上一道十余丈高的山岗。站在岗上仰视斧劈刀削一般壁立的孤崖,令人感叹,让人称奇。如果说龙头崖像一面巨大的屏风,那么,这道天然隆起的小岗就是它稳固的基座。
而在岗后山坳里,西面围栏的**梁忽然裂开一道浅显的山沟,纵深不过十几丈,沟边生长着一棵**的银杏树。一户独门小院坐落在沟口,低矮的围墙上挂满厚厚的青苔,三间青砖瓦房的山墙像是镶嵌在后坡的石壁中。到了冬季午后申时,梁上的日影西坠,山坳里的小院立刻陷入一片混沌之下。
故事中的男主人公黄山春和父亲黄老三一起,就生活在半山坡上这座孤寂的小院。少年黄山春,刚刚十五岁,生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在山沟里长大的孩子。父亲黄老三,今年三十六岁,中等身材。一张古铜色的面庞,连鬓络腮的短胡须,说起话来声若洪钟。家中除了父子二人,还饲养了五只山羊,一头毛驴和一条黄狗。
黄家的小院内没有鸡笼猪舍,规制的要比村里其他人家的院落整齐而干净。前门口两厢搭盖了羊圈和驴棚,一条青石板的甬道直通堂屋的门槛下。正房的窗台下砌着五尺宽的晾台,台前两侧的墙旮旯里栽种的花椒树,串串花椒已经缀满枝头。
东墙根下,生长着一片绿油油的生姜芽子。西墙边有三棵老枣树,曲曲弯弯的树干斜倚在墙头。树荫下留有一块空地,中间停放着一架碾场的碌碡。正对西屋窗前的晾台下,并排着三口棕色釉彩的粗陶大缸。缸周装饰着线条简洁又明快的花鸟鱼虫图案,这些古董是黄家先祖遗留下的漂洗药材的容器。
黄家的祖上缘何远离村舍,将家园建在半山坡上一条狭小的山沟里。黄家世代传承着药材采集加工的技艺,隐居山上鲜有旁人来打扰。更重要的是在此处山沟的尽头,隐匿着一口天然石窟,常年蓄水,不溢不涸。水质清凛甘甜,不仅可以饮用,还能满足药材漂洗蒸煮加工的需要。
另外,山里人笃信,有水源的地方就有神灵庇护。黄家的先祖择居于此,目的就是希翼后代子孙发达,家业兴旺。
二祈雨
公元一九四二年,即民国三十年,农历壬午年。用古老的运气学分析,属阳干木运太过年。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在泉。运气相临,运生气,以木运为主,风气流行。上半年气化因君火司天,气候炎热多风。下半年燥金在泉,气候偏于干燥。一年气候特点:按六气主客加临推测,早春气温偏低。春夏之交,多风炎热。夏秋之间,高温多湿多雨。秋末风燥而冬季干冷。
农谚上说:夏至五月初,麦子一把麸。果然,今年的夏至之日,西南风乍起。五行之中,南风动火,西风行燥,燥火相煽,气候骤然干热起来。仅两三个晌午,干热风就把小青龙山前的大片麦苗抽得发黄。麦粒干瘪,因此减了一半的收成。
村民们收完麦子,种上萝卜白菜荞麦。半个月过去,老天爷没下过一场透雨,小青龙河几乎断流。老军台的大人小孩举家出动,牵驴挑担捧壶,忙碌着从村后的几处泉眼里淘水,往自家地里浇灌抗旱。
眼看着秋苗不保,老军台周边四邻八乡的村民慌了神,各村开始酝酿着要来老军台村前的关帝庙祈雨了。
一天上午,太阳高悬在人们的头顶上空,天气异常闷热。老军台村的头等壮汉黄大柱受命带领一班人马,手舞锹镐扫帚,清除小石桥西岸上小庙里外的杂物。忽然,一阵鼓乐从河对面岸边的南北大道上传扬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大约四五百人的青壮年汉子,光着脊梁,头顶着柳枝编的帽圈,抬着牛头羊头猪头等供品,在一班吹打鼓乐的牵引下,正在缓慢的向村头移动。祈雨的人群都打着赤脚,走在荆棘丛生的土路上格外小心,生怕被蒺藜扎了脚板。
黄大柱看罢多时,回头吩咐赵临安的侄子赵铁头,马上回村东头转告赵保长,就说外村祈雨的人们快走进村口了。
保长赵临安,今年五十六岁,是村里的首富,家有良田二百亩。长子在京城做事,小四儿在滦县读中学。中间的两个姑娘,一位出嫁,另一位待字闺中。赵临安本人性格豪爽,乐善好施,扶危济贫,有求必应。因此,他在小青龙山周边人缘极佳。
数十年来,每逢村前小庙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众乡亲往往公推赵临安主持仪式,赵临安亦乐此不彼。
很快,赵临安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黄大柱赵铁头等人布置好香案,摆上牛羊猪头三牺贡品。然后,由赵临安焚香祷告,请出关二爷的神位。鼓乐齐鸣,众人抖擞精神,整队起驾,准备抬着关二爷的神牌穿村走寨,巡视旱情。
居住在村后半山坡的黄老三父子,正在家中料理午饭。山春耳闻山下传来的细细鼓乐,就晓得村头的小庙前有热闹看了。黄老三糅合均匀半瓦盆的玉米面,贴满锅边一圈的饼子,盖上锅盖。然后替下烧火的儿子说:“春儿,我知道你心里慌慌,快去山下瞧一瞧吧。记住要早点回家,过晌午我还要紧着进山采药呢。”“哎,爸,我去去就回!”山春答应一声,纵身跳出堂屋门外,领着大黄狗飞奔下山。
山春匆匆赶到村前的小石桥旁,他发现祈雨的人群陆续跨过小石桥,踏上了村南笔直的大道。村里的十几个孩童尾随在大人的身后追逐嬉闹,其中包括两个近邻。一个是满秋,年长山春一岁,长的五大三粗,光头,皮肤黝黑。另一个叫栓柱,生的虎头虎脑,今年刚十岁,前额上留着一撮厚实的胎毛。栓柱是满秋的跟屁虫,两家住对门,共同把守在村子的西北角,山春下山时必经之路上。
栓柱偶尔回头,一眼就发现了站在路边观望的山春。他高兴地一边招手一边大叫道:“哎——,山春哥,快来跟上趟儿,咱们一起去外村溜溜吧!”可是,山春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冲他挥了挥手,满秋和栓柱一起朝山春这边招手。
祈雨的人流渐渐远去,山春拍了一下大黄狗的脊梁,刚要转身回山上去。孰料,在队伍的前面发生了骚乱。原来,有一位多事的中年道士,手摆拂尘拦住众人的去路。
赵临安在黄大柱赵铁头等人的护卫下,来到中年道士面前,询问缘故。中年道士一抖袍袖,轻蔑道:“哼!如今是民国时期,皇帝老儿早就绝了种。关云长只不过是受过皇封的一个小神仙儿,哪里还有灵气存在。不如让贫道做一场法事通报天庭,保准今夜三更降下大雨!”
“此话当真么……”赵临安心里清楚,即便众人头顶烈日,抬着关二爷的神位游遍小青龙山周边七村八寨。在旬日之内,也不见得老天爷情愿舍下一丝雨。中年道士目光坚定扫视了一遍祈雨的人群,然后正色道:“列位乡亲,贫道法号登云,在山西五台山修行。出道十几载,曾经为旱地百姓祈雨过百场,无一次不灵,无一次不准!”
赵临安见道人夸夸其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觉得此道长骨格清奇,似有造化在身。于是,他回头与各村的主事商议,决定放弃巡游,请这位道长施法术求雨。至于酬劳,道士用拂尘指着众人肩头抬的牛羊猪头说:“喏,这些贡品留下一两件足矣!”随后,人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道人折回小庙前,利用现成的空场做法事。
赵临安依照道士的要求,派人到自己家里取来黄表纸,笔墨,还有一碗卤水和一碗酒。山春满秋栓柱等一帮孩子们,悄然爬上庙台盯住老道的背影,看他如何施展法术。
中年道士伏在香案边,笔走龙蛇,瞬间画出数道灵符让人焚烧。他舞动拂尘,足踏九宫,身形飘逸,似游魂荡来荡去,口中念念有词。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抻长脖子观看道士煞有介事的表演。在众目睽睽之下,道士冷不丁抄起一碗卤水一饮而尽,旋即又灌下一碗酒入肚。
啊!这道士真是糊涂!竟然喝下一大碗夺命的卤水,而且还灌了酒。在场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替道人捏着一把汗。众所周知,卤水凝血滞脉,酒气行血通脉,这两样性质相反的液体混杂在一起,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突然,道人的袍袖一甩遮住颜面,只听“噗——”地一声,从道士头顶窜出一条雾龙,一道绚丽的彩虹顿时映入人们的眼帘。站在庙台上的观望的孩子们,清楚地看到老道仰起脸喷出的一道水雾。霎时间,人们闻到一种又咸又苦又辣又腥的怪味,大家急忙低头掩面,唯恐伤害了眼睛。
与此同时,道人大叫道,“今夜亥时一刻,雨来也!”趁着人群混乱之际,中年道人探臂抓起供桌上的牛头,纵身跃上了庙脊。挤在庙台上的孩子们看得真切,只见那道士像大鹏鸟一样从头顶上掠过,眨眼之间失去踪迹。
庙前祈雨的人们惊魂初定,开始议论纷纷。这时,山春陡然想起了父亲的叮嘱,他招呼大黄狗离开了喧嚣人群,迅速跑回山上。父亲正在院里收拾药篓子,就要出门了。
山春气喘吁吁,把道人说的话告诉了父亲。黄老三笑了笑对儿子说:“蚂蚁搬家蛇过道,燕子低飞山戴帽,大雨要来到。”这些雨前的种种迹象,黄老三上午进山采药时已经有所察觉了。
山春不解地问父亲:“可是,人们为啥还要请神祈雨呢。”“嗨!如今人们的心思都扑在关二爷身上了,哪里还理会天气的变化呀。这倒应了那句话叫‘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呀。”黄老三解释说。
黄老三以采药加工为营生,山脚下种的几垄麦子早就旱死了,他对众人祈雨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
“嗯”山春不住地点头,他从心里佩服父亲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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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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