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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就这么木着：什么老婆的事情啊，儿子读书的事情啊，红卫兵的事情啊，什么左派的事啊，右派的事啊，村里村外的事情啊，他已经全然不觉。没有人能知道山魈什么时候会开始说话，没有人能知道山魈的脸上会再次出现正常的表情，村里的人这么议论着：幸好还是公社时期，秋收以后，家里还是可以分配到一点东西。

大革命的又一轮浪潮来了，“这次是来除四旧的。”崇花把这个消息已经传达到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除四旧？什么四旧啊？”山魈愕然，山魈终于开口说话了。

“就是要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大革命的排头标兵家里，这些革命的素语早就滚花烂熟了，崇花脱口而出。

“哦，我们公社还有不新的吗？”

“有啊，村口的花仙庙就是四旧。”

大概山魈一开始便有预感崇花指的就是村口的小庙，现在得到了证实。原本只是惊愕了一下，现在是满脸惆怅的样子了。嘴角开始发抖，嘴边的胡子开始颤动了起来。嘴巴里咕噜咕噜的。人们只能听懂其中的两个字：“完了，完了”山魈一直念叨着，头一摇一摇，一直朝前走着。人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山魈要到哪里去。

走着走着，一头撞进了师兄树书的家里。

树书要比他会做人：在村子里，虽然师兄弟俩都属于知识分子类型，但是，树书不喜欢卖弄自己的文字，而山魈每每有机会总得嚣张几下；树书喜欢低调做人，不喜欢与人唠嗑唠嗑，而山魈呢，总是喜欢跟人家调侃调侃，虽然很多时候搞得灰头土脸；树书人缘比较好，在村子里做阴阳啊，看风水啊算他最内行，所以跟家家户户的关系都不错，而山魈呢？虽然是师兄弟，但别人总是信不过他，山魈也因此憋着气，向来少踩树书家的门。也因为这样，在革命的时候，树书少有被批斗，而山魈则是每次必斗。也因如此，树书向来看不起山魈。

今天，山魈却走进了树书的家。树书早就听到了“除四旧”的消息，见着山魈到来，也猜出几分。没有开始寒暄几句，师兄弟便开始聊起了这个话题。花仙娘娘是花村祖辈留下的，花村里不管是老翁还是孩童，对花仙娘娘都敬重有加，他们俩的师傅也就是他们的祖父更是花仙娘娘的门神。怎么可以让妖魔鬼怪来破坏花仙的圣洁呢？在这一点上，山魈和树书取得了高度的一致。大会堂是大卫兵的基地，祠堂是小卫兵的校场。到哪里去跟乡亲们讨论呢？于是，他们俩决定趁大革命队伍没有到之前把花

仙娘娘的花轿尊像搬走。

搬得还算顺利，到了第二天，大革命队伍真的来到了花村，还是一样的彩旗招展。革命的队伍，铁锹，铲子，锤子，着实工农兵的部队。一路而来：遇到高大一些的坟墓，敲的敲，砸的砸，敲不了砸不烂的贴上革命的条子。来到了村口，召集了村里的人观看，一把火烧掉了花仙娘娘的小庙，熊熊烈火在燃烧，革命的火种在播撒，好一派热闹的景象。砸完了这坟，烧完了这庙，革命的队伍继续向前进干革命。

革命的火种远播去了，山魈的心还直颤抖，幸好昨夜搬走了花仙娘娘，否则怎么向祖父交代？

6

革命的火花把花仙庙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堵残墙。即便如此，山魈每天还是到庙基看看。山魈来到残墙角，看着庙里的断木灰烬，微微摇头，独坐一隅，拿出久违了的烟斗，默默抽着，若有所思。渐渐地，渐渐地，山魈脸上**了淡淡的微笑，许是因为花仙娘娘的尊容犹在；许是因为向来都以侦查揭发为荣的革命急先锋都还未能寻出花仙的下落；许是因为自己和师兄的行为还没有被发现，暂时还不需要被革命。山魈敲了敲烟斗，站了起来，把烟斗放进烟袋，存入大棉衣的内口，整了整衣领，挪挪嗓门：“叮儿啷当，叮儿啷当，叮个啷叮当……”山魈悠闲地走开。

说来也怪，烧完了花仙庙后，大小卫兵好像再也没有在花村发作过，村子渐渐变得静悄悄。渐渐地，花仙庙的墙角上也多了一些香杆，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

许久许久，山魈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批斗，忘记了曾经的大伙，忘记了曾经的革命，忘记了自己夭折的孩子，走到路上碰到个人，不再是沉着脸，不再是渺茫的眼神，而是弯月贴在铜铃上，可谓是喜上眉梢。但是，他逢人都还未开口说话。没有人知道他高兴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说来也怪，山魈这等悠闲，那般开心，还是没有惹来急先锋们的批斗。要是在前些年，山魈没有被斗个皮开肉涨才怪。这一点山魈可能也很清楚。他来到祠堂里，祠堂的柱子还是柱子，山魈伸出手摸摸，再摸摸。地上跟从前一样干净，虽然是村里的食堂，却找不出一颗饭粒。他来到大会堂，大会堂可是满院狼藉，地上到处是革命的标语，稻草啊，砖块啊，红旗啊，到处都是，山魈捡起一根断绳，放在脖子上，这里试试，那里挨挨。

这是个寒冬，公社的人们还没有开始大生产，学校还**关着门，孩子们还在继续着生产教育。只有山魈的灵魂开始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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