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香巷，韩信在富人街上寻觅采雪。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不在鲜花烂漫处。

一会，耳中，锣声大作；眼中，铁骑竟逐——“贼兵攻城了！”市人一哄而散，韩信欲走却被拦，别人可推说去拿枪棍，他恰有剑在身。算！爷本欲一睹贼兵风采，韩信也不推辞，上了南城。

城上风声鹤唳，大呼小喝，弩张剑拔惶惶然；城下风刀霜剑，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

白天相安，黄昏无事，天一黑，猛然鼓震旗摇，火光冲天，攻城战打响。只见刀光枪影血肉横飞；旦闻狂喊怒吼惨呼哀嚎……韩信趁乱旁溜，尚无建树，名不见传，刀枪无情，箭矢没眼，无理由先作冤死鬼。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韩信伏在城侧那棵浓荫敞天的大樟树上，此处是南城伸延向西的一段，双方的攻守集中于四城门两端各三十丈内，藏身处恰成冷段。“贼兵”的**为何天黑发起？不符常规，指挥者非蠢将即高帅，韩信边思索边透过枝叶前望。

城门一带，云梯似林，箭矢成雨，火把照映得枪头矛尖闪出红焰吐赤光。攻城者，奋不顾身，牙咬砍刀，左手持藤牌，右手抓墙梯，浴血攀爬前赴后继；守城者，横眉立目，怒弓力张，箭带利啸，掀爬梯斩索钩，扔大石抡刀扑，双方僵持，攻不上也打不退------

韩信虽恨秦，但终究已成秦民，谁寇谁王他不管，只看谁能利他成名，让他成将，故“帮贼”抑或“助秦”彷徨起。他弃树闪上城头，欲仔细观战，又不收门票，落得掌握第一手战争资料，纸上谈兵哪如实战考察？

巡城秦军急马驰来，他翻出垛口似贴墙壁虎避过。巡骑刚过，猛地，护城河外莽草中闪现一溜人影，潜水向城下掩来。果然，攻城者趁黑发难有其目的，夜，隐蔽，利于声东击西。《孙子注，谋攻篇》曰：“欲攻敌，必先谋。”想要**敌人，就必须先制定好策略。跃上城墙的韩信犹疑，是否喊秦军，有人偷袭。倏然，那彪人马打出一面旗，他目力极好，透过月光，看见旗上有个篆体的“项”字。

“项”？贼军的主将姓项，莫不是杀人后藏匿吴中的项梁项籍叔侄，名将项燕的子与孙。市井传闻，项氏叔侄是藏蛟伏虎，早晚会灭秦复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南公此语也成“三户灭秦”之成语。）南公非信口雌黄，旧楚尚有项氏等悍族潜在，故敢大言。好！若袭城之军是项氏叔侄率领，我定助彼，非小看陈胜，其底气不足。如今项家反秦，我已寻到了黑夜中的光明，投入义军当义无反顾。

韩信在城头向城下发出声唿哨，刚至城墙根的奇袭者大惊，卧倒。半日见无动静，又一声悠长平和的哨声传至……伏兵中响起声压低的雄浑声音：“是友非敌，告知城上无巡哨，快上！”十余条带铁钩的麻索飞上城头，袭城者如健猿攀城而上。打头那位生猛有力，扑上城鹰眸鹗视，一扫韩信，扔下句：“小兄弟，谢了！”然后率近百位龙精虎猛之死士，摇着项字旗，呐喊着杀向南城。

韩信**，我寻到了路，他决心投军，追随这面“项”字旗走，不会错。

很快，南城首破，接着北城失守，东城西城又相继易手。

一夜间，梦中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秦，曾横扫六国如卷蓆的铁血之师已惨败。义军风卷残云，攻破淮阴，项家军占领县衙，杀了县丞。乌衣黑甲的秦军将士或投或逃，街上到处是蓝袍青铠的大兵。

四城竖起项字紫色战旂，他们还在县衙门前高矗“楚”字大赤旄。

衙墙上贴一纸安民告示，上云：“楚卒也，浙东氏，应时伐秦……”

娘的，文言文拗口费解，告示小民还是译白：“我们楚军，江东子弟兵，顺时而起，奉命讨秦，所向披靡，沿途军民纷纷献城。淮阴，市民协秦兵守城，致我兵临城下，伤亡惨重。将军一怒，本欲屠城。然大军到处，有一市民明大义助楚师，故赦免全城。望民众早日复市，拥楚弃秦，望青壮踊跃投军，共讨赢氏！同志们，复我大楚，以祭怀王，直捣咸阳，擒杀二世，前进！”

胆壮的上市了，军民相安无事，战后的淮阴又显生机；市民议论开了，救全城命的何人，该送上大红感谢信……

韩信，在静悄悄的黎明回到布衣巷。采雪捶打，妈妈责备后，他接过她们递上的葛布巾，粗瓷兰花碗，净了脸，热粥喝了饱，来到院中。

妈妈家的院落宽敞，葫芦架，野菊花，凉蓆棚，石桌凳，树木荟萃，绿意葱笼。在凉蓆上躺下，瞪眼望着树隙间蓝分分的天，他又想开了……

已年过十八，本早该服兵役，这两年不知秦廷政权更替顾不了这喳，还是县上乡里混乱，自己竟成漏网鱼。

（秦朝实行普遍征兵制，适龄男子必须名册登记，17岁——60岁，开始服徭役，称“傅籍”。傅籍一律服兵役两年，一年在本郡，一年去京师或边塞，统称“正卒”；成年男子除两年兵役外，还需在本郡县服役，担负修筑城垣，道路及运输等任务，到期更换，故称“更卒”，这种全国性按年龄征发的普遍征兵制，对后代影响很大。）

蝉噪起，韩信晃若无闻，乃想着心事：

天下已乱，但混是混不过去的，不投义军也会被秦廷征兵，他不甘被征役，又无胆揭竿而起，只有趁时择木而栖，故决定跟义军走，去杀出片天地。

这意味着：

他将告别采雪，去寻梦，他将告别家乡，踏上征程，兴奋之余，心头好似有丝失落……

这些年，他和她一起走过来，那条玫瑰路上虽有刺，更多的是芳香；这些年，他躺在她的花蓝里，没有她，哪有他，他喝的是叶露，饮的是花乳；这些年，他们山一程，水一程，踏过坎坷，踩过水洼；这些年，他们面对生活，倔强地抬起头，相互扶持，以沫相濡……

韩信独白：采雪呀，我该怎么对你说！我要从军，一旦分离再难见面。我留恋杏花纷飞的故乡，我更向往血肉飞溅的战场。我是父亲的儿子，不该忘了他的叮咛：“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我将走了，前程遥遥，征途漫漫，关山重重，江水滔滔……采雪呀，你独留家中我不放心，你独挎花篮踯躅街头，是否受欺凌，还要照顾咱年衰的妈妈……但战号已吹响，前方在召唤，我该怎么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思来，雨雪菲菲。

韩信无法排解愁绪，取下壁间洞箫，郁郁吹开……

哦！那管洞箫，十个洞孔流溢着十种感情，我不需要，且把其他洞孔都堵塞，只留下两个，倾吐爱和愁……

韩信吹梅箫怨，洞箫吹出曲调之哀怨，心情愔愔。

怨则吹箫，狂则挥剑，忧郁疏狂，剑气箫心，即是韩信，十足少年心性。

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只孤鸿嘹呖而过……

垂箫，韩信望着鸟儿逝于无影，暗忖：我多像它，孤寂嘹呖，但天高任飞，远方有林子。我上战场，我用青春赌明天，我以生命搏辉煌，为己也为她。我要凭努力换取未来，我要靠血汗筑就乐园，让她不再辛劳，不再颠簸；让她不再卖花，不再奔波，让她生活洒遍阳光充满笑。

对，我要让她笑，我们微笑告别，我笑傲沙场，她笑建家园；我在前方浴血奋战，她在后方辛勤劳作，军功章里，留她一半就是，那时她会忘了一切，拥有阳光，笑得灿烂。

他一下想开了，果真少年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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