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炎炎六月的一天,泽庄一所中学的教学楼突然沸腾了。一本本厚厚的书籍或像好久没有展翅翱翔的鸟儿,扑腾扑腾地飞上屋顶,或被撕成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瓢向楼底。过道上,成群的学生挥舞着衣服扫把,敲打着盆瓢碗筷,来回奔跑欢呼。他们都像疯了似的。
一恍神景刹那,一回首人愕然。伴随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无声无息从指间飞逝而过的,是曾经稚气未脱的少年站到了十几岁的尾巴上。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残缺的日历,褪色的奖状,高振武明白高中三年,已经彻底的画上了句号。
高振武即将前往大学报到,因为是首次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就设计了各种出行方式,历经了多次争吵,总算达成一致:老母亲负责儿子去草场铺的安全,在县城工作的老父亲接送儿子前往到省城的车站,最后,也安慰安慰独立性极强的儿子--满足他一个人去外地的要求。
最后一班客车准时地驶出省城车站。终于可以逃离桎梏了,自小大门不能迈,二门不能出的他一阵惬意。他正要破天荒地打了八字以示庆祝,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老同学又来了,他们像事先串通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打来电话,发来短信。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家伙,此番个个都是那么婆婆妈妈。“车上注意财物安全,走路留意红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他们如临大敌地唠唠叨叨着最基本的安全常识,对首位远赴他乡的朋友总有一万个不放心。高振武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拉下了窗帘。
客车已经在高速路上飞驰了一个小时。反光镜中老父亲的挥手早就模糊。现在,他应该踏上了回家的路了。“这回,可真的是背井离乡了。”高振武思忖着,心随车子一阵颠簸。“真的就这么离开生活了19年的家乡吗?真地就这么仓促地在举目无亲的异乡禹禹独行吗?”一直期望四处闯荡的他突然怯场了。
赵鑫珊说:“在一些触景生情的场合,往事历历,那风雨不蚀的记忆实在是人性一种根深蒂固的表现,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心理冲力,就像春天来了,种子破土发芽。”
时光背过身去,退回三年前…
(2)
在中国东部,一座城市的一处偏远角落,有座云楼村。这是在任何一幅地图上,永远都不会有标有它存在的村子。
村子依山而建,逐水而修。村口有古树,村子中间有古井。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批湖南籍难民举家迁徙到这里。经过几代繁衍,曾经的七户人发展到鼎盛时期的四十一户。村民们日出而做,日入而息,试图用延续了千年的铁犁牛耕技术维系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然而,小小的村庄似乎是生不逢辰的孩子,从呱呱坠地之日起,灾难就伴随它成长的每一个脚印。咸丰年间,溃不成军的长毛途经云楼,烧杀抢掠之后,又一把火将村子的百年基业烧了个精光。当农人凭借着吃苦耐劳的精神,白手起家,恢复家园半个多世纪。1942年,日寇发动了浙赣战役,臭名昭著的731部队以及南京荣部队丧心病狂地投放鼠疫。村民或死或伤或亡,导致功业被乘虚而入的盗贼土匪毁于一旦。新中国成立之后,接踵而至的三年大饥荒,十年文化大革命,二十八年合作社运动又让贫困的山村雪上加霜。彷徨了许久,众所企盼的改革开放缓缓拉开序幕。哪知,改革开放很大程度上是把农村当作城市的殖民地,伴随工业化进程的是大量劳动力,廉价原料,知识青年外流。贫瘠的**村再也禁不起折腾,消耗了,它像江南其它病入膏肓的山村一样,落得衰败,变得千疮百孔。
小溪两旁的肥田沃野荒芜了,蓬蓬杂草可以淹没十岁儿童的肩膀;崇山峻岭仿佛被残暴地拔掉绒毛的羊羔,身上留下道道红色抓痕;经历百年沧桑的高氏祠堂北面,一面马头墙坍塌了,由于得不到修缮,脱落下的砖,石,土,瓦,就堆在路边,任凭风吹雨打,岁月销蚀;许多徽派风格的小屋由铁锁把着,房子的主人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人们看到的是大铜门环上沉淀了厚厚的粉末灰尘,门楣上的狗尾草自生自灭了好几代…“剩下的村庄,用减法减完的村庄,只剩下寂静在村里,像风一样到处生长”。
三名高高低低,肥肥瘦瘦的孩子顶着烈日,向村北跑去。
村北坐落着一栋二层瓦房。刷了石灰的瓦房内,有一位大孩子正在收拾行装。他叫高振武,今年十七岁了,过了今天,就要去县城的高中上学了。
老母亲在离别前,总是很磨叨。“到城里读书,一定要用功,不能随随变变,让人瞧不起。和自己人(初中同学)一定要团结。团结,懂吗?”她说着,又滔滔不绝,连篇累牍地讲起了从小耳濡目染的故事,如:杨乃武依靠在北京做官的浙江老乡昭雪冤案,安吉孝丰的胡宗南,江山县(现已改为市)的戴笠,毛人风,武义的汤恩伯,青田的陈诚,诸暨的宣铁吾仰仗奉化溪口的蒋介石平步青云一事。高振武听多了这些话,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他机械般地点头,阴阳怪气地说着“嗯。”老母亲怀疑儿子心不在焉,便突然提高嗓门,正色道:“真的听清楚了?”高振武被吓了一大跳,因而回答“听清楚了”时颇有怨言。老母亲这下更不放心了。她认真而又固执地问:“真的?”
于柯忍无可忍了。他们这帮家伙今天来到高家,目的就是想和高振武再多处一会。高母怎么喋喋不休,老是没完没了。他抢过话茬,代兄弟说:“真的!”高母一愣。于柯接着愤慨地说:“振武都十七岁了,你还骂他。等着吧,振武长大了,一定会反过来收拾你的!”童言无忌!高母大惊失色。高振武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申明自己只是说过前面半句话,至于后半句,与他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前半句,描述的是事实,高母当然不会容不下它;后半句嘛...高母认为儿子现阶段还不至于如此放肆,于是,便在将信将疑中选择了信任。她面带愠色地责怪于柯。“用得着你来提醒。狗胆包天了,你。”“我偏狗胆包天。”于柯把胸脯抬的高高的。高母跺了一脚,笑着警告:“狗胆包天?呵-小心我打你!”于柯很清楚自己年龄小所具有的优势,他自信地回答:“我知道你不会真打我。”这都被知道了?高母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我叫你妈打你。”于柯:“我妈更不会打我了,如果她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爸会打她的。”高母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意识到在诸多小鬼在场的情况下,对儿子展开教育无疑是对牛弹琴,也就暂时停止了徒劳的训话。众小鬼们簇拥着高振武,一齐奔向连绵的大山。
(3)
第二天,还是万籁俱静的时候,高振武家的灯亮了。
云楼村位于高山之颠,康庄公路十年前就有了。只是它一部分横卧在平整的良田上,在此行走,晴天一身灰,雨天满身泥;一部分环绕在悬崖峭壁边缘,在此开车和在天上开飞机属于同一个概念。于是,村民们去县城,仍然延续40年前的方式——首先赶往五里外的草场铺。
高振武慢慢洗涮。尽管这年他考场失意-原本擅长的英语莫名其妙得落了个不及格,但是走出生活了16年的**村,前往泽庄城上学所产生的巨大好奇和憧憬,依旧压倒了一切不愉快。
老母亲走在前头,她左手握着燃烧的葵花秆子,右手挥着竹条撩去路边的蜘蛛网。本来说得好好的,老母亲只是送儿子到村口,但是到了村口,她又说要送到石桥;而当过了石桥后,她又变卦了,说反正最近没有什么好忙的,不如再陪你走一程,这样,一直到海瑞亭。
过了海瑞亭,就算远离家乡了。高振武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云楼村。云楼村沉默着,就像襁褓之中熟睡的婴儿。高振武不想打搅它,于是大步向前。此时,岚气弥漫,他只走了几步,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前方就是两条村庄公路的交叉口,那就是车站了。大清早的,车站附近居然已经有人影隐隐约约地在晃动。她的模样似曾相识。高振武独自一人走了大段羊肠小道,显然有些落寞了,他加快脚步。
“李琦!”他突然激动起来。“高振武!”扎羊角辫的女孩放下砖头,也兴奋地挥着手。高振武飞奔而去。
李琦在开学的第一天还在帮着年迈的父亲给人挑砖头。李琦每次挑十块,大约有60斤重,李父每次挑24块,计有150多斤。高振武知道李琦的父亲不久以前刚刚被伐下的松树压伤,但是中国农民的命运像蜂鸟一样,如果想生存,必须不分白天黑夜,无论天南地北,忘却残疾病痛地劳作以养家糊口。
看着李父瘦得如同一根裹着布条的竹竿,高振武一阵心酸。他找来一担畚箕。“我也来挑几块。”“小伙子,千万别。”李父赶忙夺下扁担,说:“今天是你开学的日子,把新衣服弄脏了,可不好。”高振武坚持着:“没事,我到至远中学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别人比吃穿,只是为了念书。”
(4)
此前一个月,久安市一座居民楼内。卢家有女初长成。女刑警卢清梅独自抚养女儿已经十四个年头了。卢文慧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在班级里,助人为乐更是传为美谈。某某同学丢了圆珠笔,橡皮,卢文慧会很热情地说:“到我这里拿!”某某瘦弱女生为了背着父母,继续塑造骨感身材,她又会说:“你爸妈买给你的大鱼大肉我帮你吃。”卢文慧的体育,音乐,美术,劳动也全部为优秀,遗憾的是严重缺乏学习的脑细胞。偏偏这一年,她在升学考试前的几个月又大病一场,落下不少功课,结果连去学校领成绩报告单的勇气都没有。
卢清梅花费巨资,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女儿买入久安市重点高中。哪知爱好面子的女儿却在即将开学的前几天受了同病相怜的姐妹点拨而变卦了。她吵吵嚷嚷要去外地。卢清梅清楚,娇生惯养的女儿不可能独立生存,她的眉梢中刺出愤怒。“你以后要出国的。”她用手砍击着。“可是我从小就像狗一样被你拴在身边,连家门都很少有机会出去。”卢文慧说着,扬起一只眉头,“现在,让我离家走走,到外地读高中,也好为将来的出国做准备不是?”“说的倒是轻松。到外地上学,赞助费你自个交?”卢清梅问着,着重指出,“反正我没钱。”
卢清梅坚持一辈子租房,早早地就省下了一大笔数目惊人的房款。她又炒股,买国债,隐名合伙,业余讲座。因此说没钱,鬼都不信。卢文慧思忖着,毫不客气地反问:“你都没钱了,我还能有钱吗?”说着,她进一步狐疑地发问,“你只有一个女儿,难道你不想把钱用在你女儿身上,而是要带到坟墓里自己慢慢消遣?”“大胆!太不像话了,你!”卢清梅想着女儿的小人之心,勃然大怒,“好啊!现在你还是靠我养着,就敢不听话了,和我对着干了!那么以后,当我老了,没法养活自己了,靠你?哼!还有指望吗?”听了太多遍类似话的卢文慧忍无可忍:“妈,我郑重地请求你别危言耸听,老是把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一股脑儿扣在我头上,总是拿将来很多不确定的事来对我进行要挟。我哪一次说过不赡养你了?”“可就你现在这态度…”想着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女儿抚养成人的含辛茹苦,卢清梅哽咽了。卢文慧:“我现在的态度怎么了?没错,我现在是处处都依靠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一切都得听你的。我都十四岁了,都算半个大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大胆去尝试的权利。时代不同了,你们年轻时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到现在未必还是真理。我不希望一切都由你来包办。当然了,以后,当你靠我了,同样会享有自由!”
这话一出口,卢清梅与女儿的关系便空前紧张,上了火的她们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卢清梅每天都气得大喊大叫。《素问.阴阳应大论》中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于是,简短的几天,情绪问题引发了她不少的病。卢文慧被夜以继日地罚跪,膝盖肿得无法弯曲。二人都气势汹汹地前往医院治疗。
卢清梅来到内科室。作诊医生四十来岁,恰好也有一位十四岁的女儿。唯一不同的是,医生的女儿像羊羔一样,乖巧听话。听完卢清梅的叙述,医生为她打抱不平。“太不像话了,这种孩子,可要好好调教,否则,以后肯定出大事。”
卢文慧来到外科室。坐诊医生的年龄二十又三。检查完伤口,得知了缘由,他愤愤不平。“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妈却虐待你!报警,一定要报警。”他激动地嚷着。卢文慧咕哝道:“我妈就是警察,报警又有什么用?”医生愣了愣,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直接去法院告,我帮你写民事起诉状。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没说理的地方了。”卢文慧听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法院更不行了。我妈的大学同学在法院当民事庭庭长。他每年都到我家来拜年的。”这么说来,卢清梅在久安还真的一手遮天了?医生胆战心惊,他连忙劝说卢文慧早些离开久安。
卢文慧坚定了逃亡,卢清梅寸步不让。终于有一天,卢文慧破口而出这么一句:“我要去做亲子鉴定。”“你…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跟我说一遍!”在厨房切菜,准备给女儿熬鸡汤的卢清梅气得来不及放下菜刀,就径直跑出来。看着母亲愤怒的眼神,闪着冷气的菜刀,卢文慧非常害怕。可是,从小到大,做妈妈的,的的确确只是像饲养动物一样抚养她,除了给她创造一日三餐,夜晚一宿的条件以外,从来不会换位思考女儿的感受以及合理的要求。这么蛮不讲理的妈妈,怎么不让人怀疑?卢文慧想着,就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我--要--做--亲--子--鉴…”“混账。”一巴掌甩过去。卢清梅打人,“狠,猛,准”在邢警队是出了名的。卢文慧一个踉跄,旋转180度,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当她捂着脸,擦干鼻血,缓缓地站起来以后。卢清梅又无情地在她膝盖上补踢了一脚。“跪下。”她怒吼道,卢文慧哆嗦着,旧伤复发,腿像折断了似的,扑通一声贴在地上。“今晚不要吃饭,也不许睡觉。反省,反省,一直反省,听到没有?”
温馨的家日益成为活人的坟墓。一家有事,四邻不安。同事王美丽赶来调和。她对卢文慧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对卢清梅则说“长翅膀的小鸟--早晚要飞。”卢文慧停止了争吵,卢清梅也做出了妥协。
思量再三,卢清梅认为泽庄是一座较为理想的城市。首先,有亲妹妹,好朋友在那里工作,这样女儿就有了照应;其次,泽庄的经济发展水平在省内还较为落后,自费金额相对便宜;还有,和青春期的女儿一起待的时间长了,经常发生不愉快,确实应该分开一阵子,好让自由之风吹过。
110警车犹如脱缰的野马,驰骋在高速路上。车窗像一架贪恋美景的照相机,把破旧的茅草房,整齐划一的稻田,漫山金黄的橘园等一幕幕别样的风情悉数拍摄下来。
卢清梅要带女儿去拜访大学同学,现在已经在泽庄县国土资源局任一把手的姜美翎。“远水难救近火。有了她的关照,今后你在泽庄就可以逢凶化吉了!”卢清梅兴致勃勃地告诫道。
泽庄城建立在细长狭窄的半岛上,这使得每一处都三面环水。泽庄欠发达,然而发展很迅速。从郊区到市区,映入眼帘大都是六,七层的新楼房,其间还零零碎碎地搀杂着二,三层的平房。卢文慧惊讶地比较其中的差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车子嘎吱一声,她的身子猛然向前倾倒。
卢文慧望眼窗外,一座模型如同美国纽约双子星大楼——世贸大厦的楼房矗立在面前。该楼由两座十二层,高四十米的主楼构成,主楼之间是巨大的闶阆。主楼边上,还各自连接着七层高的附属楼。
楼房前为被铁栏杆护住的园子。园子的车道上,栽种着几丈高的红榉,雪松,金丝垂柳;林荫小道附近的空地,铺着地毯似的草甸子;台阶边上,摆放着千姿百媚的盆花。园子正中间,是一个莲花形状的水池,十几注喷泉仿佛腾飞的蛟龙,哧溜地射向天穹,撒下万千珍珠。
卢清梅的眼睛久久停留在泽庄县行政服务中心九个大字上,现身讲道理,“看见了吧?人与人是有差别的。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学习,否则--”她张望着,目标锁定大街上,正在垃圾箱里捡塑料瓶的少年说,“那就是未来的你。”
再说周絮。这位居住在湖面木屋里的渔家少女早早就起了床,她先给网箱里的鱼苗投放饲料,随后察看前一晚上投下的诱饵。三条鱼竿上,出人意料地分别钩住了一尾斤把重的草鱼。周絮赶紧去叫醒弟弟。炎炎夏日,睡在水面上的小木屋里非常清凉惬意。弟弟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极不情愿地让姐姐给他搓了把脸,然后一边赌气地剖洗草鱼,一边赌气地复述语文。弟弟的普通话里莫名其妙地夹杂着浓重的安徽口音,爸爸读成巴巴,铅笔读成铅(xiān)笔,热情读成热(yè)情,非常读成非(huī)常,尾巴读成尾(yǐ)巴,一整天读成一(ài)整天。周絮屡次提醒他注意,却好心没好报。**坚持说,老师就是这么教。言罢,还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你有我们老师懂吗。”弟弟的小学老师是代课老师,时至今日,周絮早就对他们的执教水平产生了怀疑。可吃水不能忘了打井人。周絮也是在教学水平参差不齐,成分来源复杂的代课教师指引下才有机会逐渐登堂入室的。这些代课教师扎根贫困的山村,领着微薄的薪水,在随时都有可能被政府解雇的情形下,履行了与正规编制教师同等的责任,支撑起了农村教育事业的半边天。与情与理,周絮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苛求他们,就只好由着小弟。
烧好了饭菜,**主动请缨,要给在孤岛上看瓜的父亲送饭去。他的心思很明显,怕念书,想吃西瓜了。“你去我不放心。”周絮说着,解开系在铁索上的舢板船。
清晨的绿茵湖,湖面上飘着淡淡的矮脚雾。船桨像风流少年,拨弄着情窦初开,绿水如同清纯少女。那欸乃的浆声仿佛呢喃情语。舢板船缓缓行驶,不断**雾气织成的帐幕。几只觅食的野鸭受了惊吓,“扑愣扑愣”地从头顶飞过。
小船渐渐驶入湖中心,在空旷的湖中心,人的心胸似乎也变旷达了。此时的周絮已经不在耿耿于怀因为半分之差而被重点高中拒之门外的痛苦,她把目光放的更远一些---三年后的高考。但是如何规划即将到来的普通高中生活,她又显得很茫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周絮的眼睛里笼罩着淡淡的哀伤。
最后说说黄聪宇。黄聪宇正在楼下徘徊,楼上是激烈的争吵声。这场景自从他父母离异后,几乎年年的开学前几天,都会定期上演。
黄聪宇的父亲黄铭志原本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商贩,。那时无论将他放在那儿,都不会引人注目。不过在93年,与世无争的他偏偏遭遇财运,大赚了一笔。从此以后,身边就雨后春笋般的冒出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
黄铭志依然像往常一样早起晚归,相妻教子,然而糟糠之妻郑丽蓝却仍然疑神疑鬼开来。发展到最后,她甚至会在三更半夜,操起椅子,凳子,冷不防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大打出手。遍体鳞伤的黄铭志实在无法忍受了。
中国自古为礼法社会。在西周,关于婚姻方面就有三不去制度:有所娶而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黄铭志的离婚,让他在道德层面成为永远的输家。
再加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土堆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作为宣泄的方式,穷人一条街的左邻右舍对郑丽蓝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同情的滥用,导致了从小生活就在这种文化氛围下生活的黄聪宇,在被问及为何不去清溪时,都会坦然地解释:“我爸爸早就死了。”
郑丽蓝靠经营一间小小的报刊亭维持生计。她每天的早出晚归,栉风沐雨,让黄聪宇对“一粥一饭,半丝半缕”的来之不易的理解从肤浅的书面转移到深刻的现实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有时他也会产生跟着父亲去清溪,好让母亲减轻少许压力的念头。
屋内爆发出了粗重的骂声,而后传出女人的抽泣。黄聪宇的心顿时悬了起来,16岁的少年原本是化解家庭矛盾优秀的调制解调器。黄聪宇很想和母亲一道同仇敌忾,可现实情况却是,一旦父亲回到泽庄,处于弱势的妈妈反而千方百计地让他躲起来。
(5)
卢文慧一觉睡到大天亮,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帘,犹如银子铺满一地。她瞥了一眼手表。“哇!都九点了!”想着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就一个鲤鱼翻身。
阳台方向飘来淡淡的花香,还有浅浅的水声。卢文慧的双脚不由自主得挪动开来。位于三楼的整个阳台几乎都被从楼上一户人家垂下的迎春花给掩埋了。卢文慧好奇地拨开它,这时,树梢上一串米粒大小的露水被秋风抹下,不偏不倚砸在后脑勺上,溅起一身清凉。
空荡荡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几个人。因为此时彼此还不熟悉,大家的表现都非常拘谨。高振武见第一排靠窗的角落陌生人最少,就小心翼翼地走到那里,坐了下来。
异乡生活已经开始,卢文慧坚持一个人前往学校报到。80亩大小的校园里,熙熙攘攘。置身其中,卢文慧立刻迷失了方向。“选择往人多的地方去。”她提醒自己,就四下张望。
公告栏前,人潮涌动。家长,学生磕头碰脑地把它围了个水泄不通。卢文慧奔了过去。她猫着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像锥子一样往人堆里钻。
两位身强力壮的家长突然同时向前一步,他们把像雕枭一样,喜欢探头探脑卢文慧的脖子给掐住了。“喂-喂-放开我……”卢文慧扯着二人的**,急得大叫。
发源于山东长清西南的卢氏,是当今华人世界排名第四十二的小姓,它的人口仅占汉族人口的0.47%。也许是在遥远的泽庄小镇卢氏风水过于兴旺,也许是适用汉字太少的缘故,名字相似相近者实在太多了。卢文慧将脸贴在布告栏的花名册里,时常被“卢文蕙,卢文宇,卢喻慧……”之类的名字带来错误的惊喜。重重人堆里,热浪滚滚,男人浓浓的汗液味,女人怪怪的香水味充斥其间。“见鬼!”她捂着鼻子,忿忿地骂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在高一(3)班的新生栏内,就心急如焚得往三班跑。
高振武注意到,一位上身穿白色个性小衫,下身着暗黄褐色直角七分裤的女孩不安地走进教室。她,中等个子,包子脸,额前的齐眉穗儿随着脚步轻轻跳跃着。
卢文慧看到有许多男生看着自己,很紧张,以至于走路时,后脚被前脚所绊倒。“哎哟!”她悲惨地喊叫了一声。
在大众面前,当一个人的行为出现异常时,他(她)一厢情愿,自以为受到的关注往往要比现实中存在的高得多。所以尽管注意到卢文慧失态的还是原来留意的几个人。卢文慧却慌得不得了。“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感觉丢了面子的她不敢再多走一步。“我可以坐在你里面吗?”卢文慧礼貌地冲周絮一笑。周絮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嗨!这小娇娇长的清纯脱俗啊!你看她的脸,身材。喔唷,我的天。造物主真不公平呀…”坐在最后排的袁泽又兴奋地用右肘撞了撞正昏昏欲睡的舅舅--娄仲绪(尽管实际年龄还是袁泽大一岁)。娄仲绪不耐烦地往右移了移,埋怨道:“你能不能正经点,到城里才几天,就满肚子花心了?”舅家的老鼠比外甥家的猫大,长辈说的话,始终都比晚辈有理。从小就被老学究的爷爷灌输此等传统理念的袁泽顿时英雄气短。“我只是说说而已嘛!何必当真。”他咕哝着,身子不由自主地矮了几公分。
(6)
行政大楼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一名年近30的教师。他叫李莞。九年前,从华东一所著名的经济院校毕业。那时,他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意气何其风发?只是,正当准备大刀阔斧地在财政局干一场事业的时候,却不可思议地遭遇了寒流。原来,大学同班同学在进入省财政厅工作的努力失败后,也准备到县财政局低就。县财政局就招一个人,同学父母有关系,李莞的父母则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在充斥着不平等的潜规则情形下,用合乎常理的方法争取平等,结果只能是换回更加的不平等。于是,原先已经被录取的李莞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排到老家里搞养殖了。
李莞作为全乡第一位考上大学的农家子弟,具有强烈的指示作用:他的一举一动是低年级孩子的榜样,他的前途关系到左邻右舍对教育的投入和对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心。李莞落得狼狈下场,引起了乡亲们无限感叹和悲哀。上学无用论思潮的一时尘嚣甚上。
李莞受不了冷嘲热讽,只好割舍掉已经形成规模的家禽养殖,从事与知识分子身份勉强擦边的教育工作。教小学让李莞觉得大材小用,三年过后,他就又跳到了南塘初中混了一个英语教师。在一个除了课堂,就没有英语氛围的地方教授英语,即便再卖力,学生的英语仍然说得不伦不类,稀奇古怪。李莞倍感枯燥乏味。前一年,位于县城的至远中学出了桩人命案--一名学生不堪高考压力,跳楼自杀,校方为了安慰受伤家长的心灵,应对上级的秋后算账,顺便也用来向百姓凸显办学特色,就刊登广告,招收一名心理辅导员。李莞来城里游玩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这则广告,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就无所顾忌,大胆放言。想不到歪打正着,居然轻松地过五关斩六将。
至远中学的心理辅导站仅仅是一个招牌。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由于一切出奇地太平,校领导便像中国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一样,谋划起诛杀功臣的勾当。他们认为特设一个心理辅导站划不来,开始多次提出撤并这个机构的设想。李莞惶惶不安,他已经习惯了城里的灯红酒绿生活。如果哪一天,莫名其妙得就失业,或者被“支教的名义”发配到偏远的乡村中学,那么他将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一样,别说永世不得翻身,就连娶媳妇也将成为空想。
暑假里,他揣着一个红包,提着两瓶酒,三条香烟,满嘴奉承,小心翼翼地敲开了校长家的大门。
不久,新生工作会议召开。校长一反常态,力排众议,竭力支持李莞成了高一(3)班的班主任。官衔是小了点,可是至少表明李莞已经暂时躲过了致命的一劫。只要站稳了脚跟,并有了一个施展能力的舞台,今后的生死沉浮,就不会完全听天由命了。
李莞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电子钟,时间的指针告诉他,此时已经到了下午4:30。新官上任,踌躇满志。李莞照了照镜子,走出由女生厕所改建而来的办公室。
一名戴着一副深度眼镜,看似非常斯文儒雅的高个子男教师出现在众人视野。他先在门口漫不经心地张望了会,而后才**文件,慢慢腾腾地走向讲台。
男子在讲台前絮絮叨叨地说着祝贺大家考上至远中学,只要努力,同样可以前途无量的话。他的声音很轻,像蚊子一样,而且又有些含混,高振武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同学们都鼓起掌,也跟着噼里啪啦地拍起手。
李莞在开学的前一周,接受了袁泽父母的恩惠。作为回报,他就得表现出对债权人家属的格外关心。李莞想叫袁泽代替处理零星琐碎的小事。但是袁泽的形象很令他大失所望。“看看你,开学第一天,是什么样的姿态?”他训斥道。
众人一齐转过身。一位留着刺猬发,穿着汗津津的篮球运动衫,皮肤黝黑,正在憨笑的大个子男生印入眼帘。虽然李莞的批评严厉,但同学们一致认为,能在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熟练地叫出名字,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引以为豪的事。
“这袁泽很有来头啊!”黄聪宇暗自思忖。果然不出所料,李莞接下去的一句就是“袁泽是你们的班长……”教室里按例响起了掌声,掌声有气无力,类似于无病**,显然,很多人都不服气:凭什么呀?就袁泽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熊样,能代表咱们班积极向上的整体形象吗?
李莞注意到同学们的不满,他及时地给威信不足的袁泽注入一针强心剂。“与他作对的实质就是存心和我为难。
李莞要核实了一下报到人数。初次见面,一个人的名字取得如何关系到短期吸引力和身价涨幅。一般而言,文采飞扬,意味隽永,具有歧义,带有谐音的名字能够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除此之外,笔画的繁简程度也能左右名字的被关注度。如,那些笔画简单到可以一挥而就或者复杂到十人九人读不懂的名字也相当抢眼。吴焱的焱字有三个火,好像很火辣,加上花名册中标有显示为女生的梅花形印记,让李莞多留了一份心。在点到吴焱的时候,他顿了顿。
眼帘中的吴焱姿色清醇,身材瘦削,犹如出水的芙蓉,下凡的仙女。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李莞咯噔一下,内心泛起阵阵涟漪。正当浮想联翩之意浓烈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他叹了口气,和袁泽嘀咕几句。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袁泽走上讲台,大声吆喝着:“男生座位得重新调整,赶快站成两排!”此话一出口,立刻引发骚乱。“凭什么?为什么单单只有我们不能自由选择座位?”男生们气愤地质问。“我也没办法。”袁泽一脸的无辜,“这都是李莞叫我做的。”“李莞叫你做你就做,那么,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不知是谁暗中发难。袁泽一听,立刻着急地说出了被李莞标注为特等的机密。“班主任说,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男生女生成为同桌,很容易产生爱情火花,所以就要我在给大家换位子时,借机设置几道卡。”叫阵的男生都笑了,这班长没有脑子的。既然君道无为,臣道就没有必要为难他了。实力派们盘算着,全都行动起来。“从低到高,不要抢道。”袁泽不厌其烦地喊着。
有章可循的秩序下,争先恐后,吵吵闹闹是何苦呢?高振武想着,就作壁上观。按照从低到高的要求,他认为自己排在中间偏后位置是恰当的,所以当同学们列好队形以后,才不慌不忙地从前排往后走到一位个头稍比他高的,穿黑色T恤的男生旁边。恰好,当时中间有一道空隙。高振武想**去,黑衣人却抢先走上前一步。“到后面去!”他傲慢地摆摆手。“可是,我的确比你矮呀!”高振武解释着,认真而又固执地要和他比划身高。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他傲慢地拍拍高振武的肩膀:“呵!既然知道个子比我矮,还敢争。想不想在这里混了?”
高振武的内心腾的燃起一股火。“人离乡贱。初来乍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没有抗争的资本,千万不能冲动…”他暗暗告诫自己,于是又硬着头皮,往后走,希望能够塞入队伍。哪知,目睹了此情此景的后排人,都相互推脱。
袁泽大骂起来:“穿蓝短袖的,一动不动站着干什么?像稻草人似的,居然排队也不会,怎么进至远中学的?该不会也是花钱买进来混日子的吧!哈哈…”
“也是…这么说来,原来所谓的班长,居然是个自费生。”高振武玩味着袁泽一席话中不小心透露的蛛丝马迹,立刻对自不量力,死命往不属于他群体挤的袁泽产生鄙视。可是,形势比人强。就是这么一个让他鄙视的人,却一出场就明显得高人一等——袁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地羞辱高振武,高振武却无招架之功。高振武窘得面红耳赤。“你们这帮蛮不讲理的家伙,等着瞧吧!”他站在队伍最后,冷冷地在心底说道。
高振武长着一副“电梯脸”,在黄聪宇眼里,那是一类老实而稍微笨拙的脸(尽快事后证明,他当时的这种判断严重失误)。感同身受的他,心中愤愤不平。“嗨,到我这里来!”他向高振武挥挥手。“叫我?”高振武木讷地指了指自己,几乎不敢相信眼睛和耳朵。黄聪宇微笑着点了点头。
高振武已经快成为标准的近视生了,一下子做到教室后排,看黑板上的字无异于在看天书。另外,他把教室后排当作是差生的大本营,因而对有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迫不及待。“谢谢啊!”他诚恳地感激道。“不客气,这是你应得的。”黄聪宇淡淡地一笑,并冷冷地瞥了李迅一眼,戏谑道,“他不代表至远中学的形象。”高振武点点头,默默地记住了步入高中以来第一位男生的名字—黄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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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浮华背后是孤单,人生需要多少蜕变』
(1)109宿舍的~生们,除了从小就生活在泽庄城的徐佩铮之外,隔三差五就聚餐,周末又一起逛街。他们浩浩~~,嘻嘻哈哈,如同至亲兄弟。只是这种默契的整合和心照不宣的产生,动~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而是人生实为一场戏,因为需~才相聚。由此也就不难想像,待各自对泽庄城有了适应后,11人的大团队出现的貌合神离了。高振武在默默地~~而退的准备。哪知这时,老父亲杀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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