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的噩梦是从那时开始的。虽说“噩梦”这个词，他早就在小学课本中学过，也知道是啥意思，但知道和体验到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同。

那是个极难得的晴天，晴得天空就不见一丝云彩，湛蓝湛蓝的，蓝得刺痛了他的眼睛，那蓝色仿佛包裹了这城市的一切物体，而他似乎也成了蓝色的精灵。

卫东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二哥跃进的。当时，他正勾着头和脚前的那粒小石子过不去。从校门口到家门口的转角处，足有一千米，这粒小石子的厄运就在他脚尖上开始了，也不知被磨去了多少菱角。所以，当二哥身子晃到他的面前，遮去了小石子的去路时，他恼怒抬眼时，竟忘了眨眼。

二哥很忙，忙他生意上的事情，忙得在家里难得现个身影。卫东都不记得多久没见到二哥了，那准有一个月以上了。他真没想到在这遇到二哥，而且平素连句话都没时间和他说的二哥竟会拦住他，他惊得眼珠准直了。事后，他无数次想着这一幕，答案只有一个：不是遇到，而是等着。

二哥一身的白。白衣，白裤，白鞋，白袜。那白，白得耀眼，和太阳的黄，和蓝天的蓝，一样地色泽单纯，只有它那一头的黑发，在白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黑。这就更显现了他面颊的憔悴，憔悴得没了一点血色，连眼球都显得呆板。

“跟我走！”二哥的话很生硬，而且没点活力。

二哥转身就走了，卫东不知就里地尾随着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卫东觉得走得很累，那脚就如灌了铅似的，一抬一落，都很沉重。好在二哥走的不紧不慢，他也还能拖沓地跟着。

到了街口，二哥招手要了辆出租车。“皇室饭店”，他低沉地说了句，车子就驶了。

那是市里最高档的饭店，在四周高达二十多层的大厦的挤**，这座法式建筑的六层饭店仍骄傲地展示它的豪气，只那门前的六根圆柱，金光闪闪的，就让两旁灰蒙蒙的高楼，接受了仆人的地位。

卫东知道，他也曾和同学很多次地在这里观看，当然是远远地，就没在它的势力范围内。那种看，就如同放牛娃看公主，奢望躲在云层中呢！可今天不同了，二哥要带他去了。二哥当然是有这份荣耀的，他是市里首屈一指的民营商业大亨，这市里就没他不能去得地方。现在，卫东沾二哥的光，要开洋荤了！当二哥嘴里吐出那冷冰冰的字时，卫东的心里就暖洋洋地了。想到三毛拿着“皇室饭店”的面包在同学中的炫耀，他不由的想到自己可以在同学间获得的那份荣耀：谁在这享受过呢？只有他，卫东！

卫东是怀着那一份虔诚进入这富丽堂皇的饭店的，在那英俊的门僮礼节的微笑中，他不由地有些毛骨耸然，大有那受宠若惊的体验。他两目环顾，如不是念着跟紧二哥，他会停下来，把这大堂中的一切都深深的印在脑中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记住了那硕大无比的吊灯，那水柱高低起伏的喷水池，还有那映得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猩红的地毯，当然，印象更深的是围绕着二哥或点头哈腰，或毕恭毕敬的服务生。这些平素在街头遇着时总是哼着鼻气，吊起眼角的靓女俊男，此时都变得那么的卑微。当二哥低头看鞋面时，竟有一个服务生抻起衣袖，替他的鞋面拂尘。卫东看到这些，不由地腰挺了，头昂了，那一刻心里漾起了异样的感觉。什么感觉？说不出！只是很舒服很舒服的。舒服得他看了二哥的背影一眼，很感激的一眼。

在二楼的一间厢房里，有张一米六直径的大圆桌。卫东和二哥对面坐下，倒不是他们自选的，是服务生安排的。那两位漂亮的女孩子，一见他们进来，就极熟谙地引导入座，而那两位英俊的男孩子也极娴熟地拉开了座椅。于是，他们坐下了。

一位身着黑色衣裙的漂亮姑娘，一臂横放后腰，一手前伸递食谱。那姿势绝了，职业化的同时，有着动作协调的美；而那脸上漾起的笑意，真诚得竟找不出虚假来。

二哥挥了挥手，说道：“捡那最好的，按两热两冷，两中两西上就行了。再上个‘一品汤’。酒要‘人头马’，五十年的。”

姑娘笑着退下了。卫东注意到，她是退到门口才转身的。这里面透着啥奥妙？他觉得挺玄的，似乎是个规定动作。他再前后看看，二哥身后的那一男一女，自己身后的一男一女，两手别在身后，身板都站得挺直，只是那脸上呆板得没了表情，如同雕塑似的。

不久，身着白色服饰的侍者托着盘子进来了，而那菜肴又是由身后的女服务生接下，放到桌子上的。这面刚退下，那面的男服务生就侧身上前，将盘中的菜夹到卫东面前的碗里。而在门口处的服务生也将那斟酒的高脚玻璃杯放在了他们的面前。酒杯很深，可酒却倒得浅浅的。

二哥单手捏着酒杯旋了旋，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出了道道曲线。他举起杯子，放在唇边，小小抿了一口。卫东从没喝过酒，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就直直地看着二哥。这时，他接到了二哥传来的信息，也就是微微点了下下巴，这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卫东举起酒杯，也抿了一口。这酒有些怪怪的，淡寡寡中，还有些涩涩的。他知道这酒很昂贵，可这昂贵并没给他带来享受呀？这一小口，准抵得上十瓶汽水的呢。要是换成汽水，那该有多爽呀！可他不敢说，二哥那阴得像暴风雨前兆的脸，不容他说；身前身后那像随时待命的服务生，也不容他说。说了，准让二哥斥责，准让服务生笑掉牙。他只有偷偷地看着二哥，照葫芦画瓢。

虽说这面前的菜肴是他从没见过的，而且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子，可他还是吃的索然无味。这些好东西，好得都怪怪的，还有那殷勤的服务生周到的服务，都让他受不了。这筷子菜才入嘴，那边的服务生又夹了菜来了。两个人吃饭，六个人眼定定地看着，这饭怎吃呀？活受罪嘛！

二哥吃得很少，每样菜，也就是只吃一筷子。酒，可没少喝，除了卫东那浅浅的一杯，剩下的全灌进了他的喉中。卫东可没少吃，这么贵的东西，人生能吃几回？不好吃，也得吃，何况吃着吃着，也不觉得难吃了，就那“牛排”血淋淋的，咬起来，牙都有点打颤。于是，他少嚼多咽，样子虽狼狈，但效果甚佳，那真是个肚圆涨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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