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谷来家时,是下午四点多了。
杜若谷是程庚子的少东家。那是解放前几年的事了。那会儿,程庚子在东家做长活。不过,他几乎不认识杜若谷。少东家早年在省城学堂里念书,极少回家。日本鬼子来了,他就参加八路了。
程庚子认识杜若谷,是在解放战争那时。大军南下,程庚子作为民工,推着辆独轮车,运送军粮。也该他有事,不小心扭伤了脚。大队可没法子等他,只往前奔了,剩下他一瘸一瘸地在后面磨蹭着。这么一来,他真的急了。可越急越出鬼,又把那只脚给扭了。这下可糟了,他就不能走了。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倚在路边的壕沟里,动弹不得。冰天雪地的,他是又冷又饿,那滋味可真难受。饿,还好办,车子上有粮食,嚼几粒玉米,也能充饥;冷,就难办了,不着村不着店的,就等着老天爷的意思吧。偏偏,这一冷就犯困,眼皮子就往下耷拉。他可真不敢睡,一睡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也是他命不该绝。这深夜里,来了支部队。杜若谷是部队的副师长,见前面有点骚乱,就过来看看。随后,就让出自己骑的马,扶他上马,救了他一命。待到一听到他的乡音,才知道是同乡人。
等到了这座城市,杜若谷作为军管会的人,留了下来。程庚子老家也没人了,也留了下来。
程庚子是个实在人。他觉得自己这条命是解放军救的,心存感激。自己又没啥本事,也就努力工作,图个报答。如此一来,他也就成了劳动模范。
和杜若谷的交往,那真是少了又少。程庚子倒不是那薄情人,只是觉得杜若谷是市里的领导,忙得都是大事,怎么的也不能去打扰呀!人老实,那心底就实诚,就把那心思藏着掖着。他怎么都念着想着杜若谷,可就是不去找他,生怕自己给杜若谷添事惹麻烦。也就因为这,他和杜若谷几年难得见一面,可他真的时时念叨着。自从扫盲班出来以后,他就订了份市里的报纸。但凡有关杜若谷的消息,都剪下来,收藏着。这不,箱子里都厚厚的几摞了呢!
杜若谷的到来,让程家两口子有些意外。他来程家也不是一两回了,可都是晚上。白天,公家人要办公家事呀!不过,程家两口子也没把这惊讶表**来。来的就是客,何况来的是杜若谷,他俩让座的让座,倒茶的倒茶,还忙不迭声地说着那贴近的话,那份热情呀,就洋溢出来了。
他们的神情,显然还不知跃进的事。老年丧子,人生之大不幸呀!杜若谷想到要由自己来告诉他们,而且还要要求他们克制住这份悲痛,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尽管,他的口才极佳,路上也想好了要说的话,可一见到这老实忠厚的程家两口子,他还真的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了。
程庚子还是退休那会儿见过杜若谷。那是为了自己今后的工作,去市委找他的。杜若谷说:本来是应该考虑的,因为一个劳模过早地失去工作,那是个损失。但也正因为这,市里也不便再安排,劳模的榜样作用应该体现在各个方面。安排了他,那厂里上万的人员如何处理?程庚子一听,没再说一个字,还为自己给他添事而羞愧不已。
这一晃,几年都过去了。现在见面,本是该亲热的呀!但杜若谷似乎显出些窘态,失去了往时谈笑风生的风采。程庚子看在眼里,也不知他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只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对程大妈挥了挥手,示意她回避一下。
杜若谷见状,忙阻住,说:“老弟,弟妹,我有件事要对你们说。”
听这话,程家两口子都怔了。看到杜若谷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他们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此时,他们大气都不敢透,眼直直地看着杜若谷。
“你家跃进,他。。。。。。他死了。”杜若谷话说得很吃力。
“死了?”
“跃进?”
这消息对他们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这正午的时候,跃进还回家转了转,还嘱咐二老伙食弄好些,多保重身子。怎么,这人一转身就死了呢?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大眼看大眼。末了,就把那直愣愣的眼朝向了杜若谷。
杜若谷眼垂了,不敢迎向那投来的目光,只是痛苦地摆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程大妈“哇”地一声,哭着喊了起来:“天啦!这做的是啥孽呀!”
程庚子一字一句地问:“怎么死的?”
“自杀。”杜若谷音轻语重地说。
程庚子一听,气就涌上了心头,恨恨地说:“浑小子,呸!该他死,丢俺老程家的脸!不死,老子也要揍死他!”
看着这一悲一怒的人,杜若谷忙说:“老弟,弟妹,老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们。跃进的死,八成和他那公司有关系,那集资款的事,牵扯着上万人。。。。。。”
程庚子说:“杜大哥,你直说吧,要我做啥事?”
“也就是孩子的死,秘而发丧。”杜若谷抬眼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这,有些伤感情,你们不愿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还发丧?依我脾气,乱坟岗子,我扔了他喂野狗!”程庚子被这不肖儿子气坏了,全然没顾着老伴的感情,“杜大哥,你看这浑小子做的啥事,让你们受累不说,那祸害百姓的事,摊到我身上,叫我有啥脸面见地下的祖宗呀!”
程大妈在一旁发作了:“孩子都没了,你怎说这话呢?”
程庚子瞪着老伴,斥责道:“都是你惯的。我早说过他太浮,你娘几个都护着他,说我老古板。这下子,怎么说?养了个不忠不孝的浑小子,不死,还让他毁了这个家,祸害国家,祸害老百姓?你那眼泪水留着点,等我给他气死了,你再哭!”
程大妈也是北方人,也遵从那北方的习惯。程庚子虽说老实,但在家里,那可真是个主,放个屁,也是嘭嘭响的。如今,他一发话,她尽管心里不愿,可也得顺着点,也就收了点声,只在那抽泣了。
杜若谷不便插话,只得置身度外。见事态以平息了,又将卫东现在医院的事,告诉了他们。程家两口子一听,倒真的着急了。这死的是没法顾了,可活的是不能不顾呀!他的话音才落,那两人就要赶去医院。杜若谷见要说的都说了,再说,也惦记着这事在社会上的反映,也就提出送他们去医院。
刚走出门口,就见老大建国匆匆赶来。
建国是听着点风声赶来的。他先是去了“皇室饭店”,可公安局长的工作做的太完美了,那些目睹现场的人,别说不告诉他死者是谁,连有人跳楼这事,也推说根本就没这事。他又到街头电话亭给跃进打电话,语音回答“已关机”。再给公司打电话,那边的人说“三天没见程总了”。没奈何,他只得回家打探消息了。
见到父母身边的杜书记,再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建国就知道跃进那事是真的发生了。岁月的磨难,早已把他练成了钢铁般的人了,尽管心里早已波涛汹涌,可他的脸上却平静如镜。
“杜伯伯,你好!”建国问候了声,就转向父母,“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程大妈虽说出门前擦干了脸上的泪,可那泪痕仍在。此时,听到大儿子这么一问,那泪禁不住又涌了出来。她一边抻起衣袖擦泪,一边嘟哝着:“卫东在医院,我们去看看。”
杜若谷生怕他们一时控制不了情绪,提起这伤心事,忙说:“小五子没事,只是在医院里观察一下,医生都在的,你们不用着急。”
建国环视了大家一眼,说道:“即然这样,妈,你就和杜伯伯先去。我和爸说会儿话,等会再去。”
程庚子见街坊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就说:“就这样吧。杜大哥,麻烦你送弟妹去医院吧!我就和建国在家说会儿话。”
杜若谷点了点头。这时,他的目光正和见过的目光撞上,而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出了火花:就是他!他找到了解决鲲鹏公司的办法,那就是:建国出山。当然,这只是曙光初现,要正午的阳光,还需要时辰。但,曙光现了,那晴天还远吗?
望着建国进屋的背影,杜若谷眼角挂起了笑意。可是,当他看到身边那悲痛得几乎在这一霎间矮了一截的程大妈时,那笑意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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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骨髓里的~才~(一)』
建国在得知三弟跃~自杀~亡消息时,~都僵住了。都说人没有灵~,可他知道那是有的。因为在那一刻,~灵~就出了窍。他仿佛是只站立的蛤蟆,在漆黑漆黑的空旷里~舞~蹈,既~不着天,又~不着地。那是种什么境况呀?在黑暗中,跃~那~裂的血淋淋的脸庞,在~~~~,左左右右,包围着他,朝他发出嘶裂的~~:大哥,救救我~!大哥,你为什么不救我呀!。。。。。。那是斥责的~~,是乞讨的~~。这~~如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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