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也不说去哪？”

大秀对家公说起这事时，那真是满肚子气。她前脚回家时，建国屁都没放一个；后脚才离家，他就走了。走就走呗，连个电话都叫人转，还不说个去哪。家里正处于多事的关头，万一有个差错，上哪找人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个没走过几条城市道路的农村人，办事一摸瞎，怎担得起着胆子呀！

程庚子倒没想那么远，说：“这浑小子，走得远远的也好，省得没事净添乱子。”

大秀就不明白这老爷子咋就这么记恨建国。要说闹红卫兵的事，都过去十几年了。再说，那时他才十几岁，懂个啥呀？这些年，他吃的苦还少吗？毕竟是躺在一个被窝里的丈夫，自己的男人，她真听不得这样的数落。若换了个人，她不争个胭红皂白才怪。可这是老爷子，顶撞起来，那是犯雷劈罪过的事，建国也容不得她的。怎办？话不投机，不说就是。她掉转身子，钻进了厨房。不能硬顶，还不容软抗？

程庚子也知大媳妇和他犯倔了。不护男人的，不是好女子。他倒真喜欢大秀，这农村女子就是比城里的实诚。建国摊上这么个媳妇，是他的福份。也就只有这件事，做得一点也不浑。他真的记恨建国，那时做的叫啥事呀？这会儿又叫啥事呀？先前，张狂得像条狼；现在，蔫巴得像只羊。这哪是他的儿子？连人都不是，人都没这种活法！

躺在被窝里直哼哼的程大妈，口齿不清地嘟哝了：“你呀，也该改改了。三，走了；小五还小，还不能靠；就一建国，不靠他，老程家怎过？”

程庚子鼻子一“哼＂，说：“靠他？没门！他靠得住吗？你养病就行了，瞎操啥心？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撑得起这个家！”

“三年了，大街都没溜达过几回，你撑得起啥？就知道逞强，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当你是谁呀？这年头，跟咱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少回几次头，汽车都撞死你。你呀，等建国回来，好好和他谈谈，把家交给他。这孩子苦啊！再说，你眼瞎了，他那能耐都藏着掖着，真人不露相啊，孩子们谁不敬着他？我看，他比三儿强百倍。也真是的，三儿走这路，是我宠的呀！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该死的是我呀！咳，咳！”

程庚子见她咳得脸都憋红了，忙侧身过去，为她捶背，说道：“你说话不着力，就别说了呀！我不就是恨铁不成钢吗？他要是真能，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又不是他后爹，会嫌弃他？”

“爸，有人敲门。”大秀在厨房里喊道。

真是的，只顾着捶背，就没听到敲门，人也没老到耳背的地步呀？倒让大秀给听到了，敢情她躲在厨房里听音呢？还好，没说建国啥坏话。程庚子暗自侥幸，忙说：“你听到了，就给开开呀！”

大秀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过去开了门。

来人是市里的干部，四十多岁的样子，是来找建国的，说是杜书记要找他。

“他不在呀。”大秀连忙说，“真的，他出去了。”

“去哪呢？几时回来？杜书记急着要见他呀！”来人显得很急，说话连珠炮似的。

“不知道！”大秀爽朗地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杜书记可是吩咐过了，叫他立马去见他呀！”

此时的大秀似明白了丈夫走的原因了。这建国精过了猴，准是算着了这一招。别说，她还就怕见当官的，平常说话都结巴。要是真知道建国去哪了，想掩住都没门，三句话准露馅。这下好了，她说的是真话，说真话会怕谁呀！

“路口有个小店，知道不？去那一问就知道。就是那店主传话过来的。”大秀说起这话，也不知咋的，竟有了调侃的味了。

来人疑惑地看了大秀一眼，再瞅瞅那躺在**的老人，似乎他们都很镇静，倒不像隐瞒的样子。于是，告辞了声，也就走了。

人一走，大秀就跳到**，捂着肚子，咯咯地笑开了：“真是的，我就不信他去哪也不和我说一声，原来，迷在这候着呢？”

“你还笑？”程庚子有些着急，“人去哪，也不说一声，这不，误事了吧？”

大秀笑声止住了，话头又来了：“误啥事？当官的要见平民百姓，还急着，哪会有好事？”

程大妈也憋不住了，抬起了半个身子，没好气地说：“就是的，三儿原本好好的，就是这个官找，那个官找，找出了这档子事！”

程庚子一听，火就冒了，说：“你们这些娘们懂个啥？是杜大哥找他。杜大哥会害他？打死我都不信！”

程大妈护犊心切，正想和老头子争几句。大秀手指竖在**上“嘘”了一声，她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三人扭头一看，刚才那人又回来了。

来人一脸的沮丧，显然出于那问询的结果。他站在门口，挤出了笑容：“大叔，大妈，程建国同志一有消息，请及时和我联系。”说着，掏了张名片，撂在门口的那张旧桌子上。然后，又挤了挤笑容，转身走了。

大秀拿起名片，就嚷了起来：“市委副秘书长藤长良。哟，乖乖，还带长呢？爸，这是多大的官呀？”

程庚子虽说是到省上京开过不少会，也见识了大大小小的官，可他是个本份人，只知道管着着他的都是官，他管他们叫“领导”。大官是“大领导”，小官是“小领导”。当然啊，叫时这“大小”是不能叫出口的，统叫“领导”就是了。这会儿，被大秀一问，也就卡了壳，还真不知道这副秘书长是个啥官呢？只得说：“市里的官，就是市里的领导呗！”

大秀可不满意这回答：“杜书记是市领导，他也是，他咋就给杜书记跑腿呢？”

程庚子这就更傻眼了，忙说：“啥跑腿呀？这叫革命分工不同！反正，他是市里的领导，就是市里的官。”

大秀明知他胡搅蛮缠，不便和他争论，嘴一扁，说道：“我看他也不是个大官。瞧，这名片，啧啧，比俺家三弟的，那差远了！”

这一漏嘴，就勾得程大妈想那心肝宝贝了，泪珠子扑扑地往下掉。她声音咽呜地说：“老头子，俺命贱，抗不过当官的命硬呀！你就行行好，别让建国见这些个当官的。”

大秀一见，心就慌了。这祸从口出，可不敢再说了。她赶紧抽身子，闪进了厨房。

“见啥见呀，我都见不着，怎叫他见？这浑小子，他几时听过我的？我才懒管他那些破事呢！”

闪得了人，闪不了声音。老爷子的咆哮，震得她心一颤一颤的。大秀此刻倒不怕老爷子不疼爱建国，而是怕他疼爱。不管才好，管了，准拧着儿子的耳朵去见领导，那怎么得了？若在自己的家，她准会在观音菩萨座前燃三炷香，可这里没有，老爷子不迷信，不准摆这些玩意。没奈何，大秀只得对着灶台合十礼拜，拜下灶王爷也好呀！心里嘀咕着：你就别回来呀，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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