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吹开了纱帘。

浓浓的暮色，进逼眼前。夏日里灼人的热气，烧损了身体大片大片的皮肤。就像家的破碎，灼伤了我大片大片的记忆。

那种日子依然延续着往下过。窗外，时而阳光灿烂，时而细雨绵绵。而我，只能在候车越台凝望着年华的流逝，青春的覆水难收，辗转反侧，几度轮回。

那段没有开始的爱恋，已经在许多日子以前开始了光荣而又漫长的想念。像无形的雨，夜夜都淅淅漓漓，飘过我五月的芳草地。

小丫头。我还是习惯在心里默默叫她小丫头，可爱、任性、倔强又温柔、优雅、懂事、乖巧。

小丫头考试的那天，我去校门口等她了。她很平静很自然地向我走来。“沈溪！”刚想说句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忘了，只能傻傻地叫住她的名字。我猜，那会儿我的样子一定傻极了。

“恩。”她明澈的眼睛望着我，却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你怎么会来这儿？”

“来找你啊，不欢迎吗？考试一定很累吧！走，我带你去吃冰淇淋！”我淡淡地笑了。见到她，真的很高兴。

“不行啊，我要回家陪我妈，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她很懂事的样子。

“那我……”

“谢谢你等我这么久，不过，我真的要回家了，你不要介意好不好，以后的机会还多嘛。”

“以后？”我心里暗自高兴。但却一脸失落地说：“那…只有……等以后了再说了。我送你吧！”

“不用啦，前面就有365路公交车，我自己回去好了。”我看得出她其实很想多待会儿。

“没关系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又不是去你家，你放心好了……”

好话说了一大河滩，她终于点了点头。

我算松了一口气。365路车，这条交通线，我是不常去的。她在车上告诉我，她家住在“明月公园”右侧，站在楼上，可以看到公园里，密集的游人，和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树木四季常青，环境很不错……

沈溪是一个天生有这饿浪漫气息的女孩。她一边跟着我说话，一边向窗外望去，风从玻璃缝里泄进来，她扬起脸，感受着夏季的味道……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在我心目中都显得那么完美无缺，我只想冒昧地说句，我真的爱上了这个小丫头！

剩下的日子里，有半个月，我都没有再见到她，但365路公交车是我每天必乘的车，但每次都只是我站在她家楼下，凝望着苍白的天空发呆，然后再转乘下一趟回家。

半个月里，也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又不想去母亲那里，只是每天都和她通电话彼此问候一下。我真觉得自己像个死去的人，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失去我，就等于世界末日。

我这样冲动地选择了一个人的生活，到底是对还是错？除了孤单，我还收获到了什么？人生瓢着雪，青春下着雨，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像一只冬海海底的鱼，渴望着长出一双翅膀，在温暖的天空飞翔。

可事实告诉我，我只能够做现实里找不到自我的自己，或者，我会倔起，或者我会堕落。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一个自己熟识的人陪我走一段孤单的路。

“碟苑”大门口左侧。

“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穿成这样？”看到“疯婆子”穿着**出现在我面前，我有点眼花，有点晕眩。

她对着我笑笑，用手不自然地拉拉了她淡绿色连衣裙的腰带。“这样，不好看吗？”

“哇噻，怎么连声音都变了？这可不像你耶？！你到底是不是老疯？”

“什么？你很过分哎！”她气的一把扯下头发上两个小发夹，两只核桃一样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我怎么过分了我？你以为你这样扮淑女很好看啊！这一副男人婆的样子！”我不屑地看着她。才发现，其实，她的身材蛮不错的。“你呀！想装淑女，瞧你那腰粗腿大的，回去减到八十斤再穿**吧！”我故意想气气她，以报复她两次对我的“侵犯”（我的衣服）。

“凌沣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见你才穿成这样的？”她的表情立马黯淡下来，有点失落。

“你好孔雀哦！我有没有叫你来见我！你来找我干吗？想钓我不成，谁会看上你啊！”看她生气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爱，便更想挑逗她了。

“沈溪说，你想给我道歉，还想和我和好，多了解对方，重新认识彼此的啊，你怎么要赖皮啊？”

沈溪？她怎么可以到处乱说呢？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啦。

我辩解道：“说是说过，但我现在又不想和你认识，不想去了解你了，怎么着？不服气啊？我看你呀，少在这儿磨嘴皮子了，还是回家偷偷减减肥吧！如果有一天你能减到八十斤，而把头发拉直了，长长了，或者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跟你做朋友哦！”我也觉得自己那会儿笑得特邪。干吗欺负那些小女生呀？男人应该有男人的事业啊！

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又摸了摸自己蜂窝似的黄色头发。我猜，她一定自卑极了。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胖，离八十斤也不远，再说，女孩子干吗非要八十斤啊？

我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不再兄，只是满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来的一点也不粗的小腿。

我得意地回到家，决定自己亲手为自己做点好吃的，庆祝自己在“疯婆子”面前的“光功伟绩”……

打开冰箱。空的。

怀着满心的失落，给韩玮打电话。他还在酣睡。“这都几点了？你快起来啊，咱们下午去钓鱼！”

“钓什么鱼啊？美人鱼啊？哎，你那小丫头怎么样了，搞定了没有啊？”

“命苦啊……我每天都去她家楼下等，但这都半个月了，也没见着个影……”我失落地向窗外走去。

“对了，二中明天发成绩单，你去学校等她好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是蒙我吧？”拉开窗帘，阳光有点刺眼。

“我三伯是二中年的校长。”

我眯起眼睛，看窗外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无精打采的高楼。“你陪我好啦，我们一搭一唱，才能成功在握嘛！”

“那妹妹长的到底怎么样啊？别是个恐龙妹妹，一中没美女，害我们眼睛倍受煎熬，再在二中去多看几眼恐龙妹妹啊，我非瞎了不可！”

“够了够了，你以为你很帅啊，人家可真的是一朵花儿，配你是绰绰有余，和我还差不多。你可别看着人家长得漂亮，就和兄弟我抢啊！”我们互相调侃着，嬉笑着。

“那明天见吧，我还得接着睡呢！”他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睡！睡！睡！睡死你！我喃喃自语，跟着挂掉电话，躺在沙发上，也开始了我的美梦……

刚一躺下就梦见了“疯婆子”，被我和兄弟们五花大绑着，往颜料缸里扔，她哭着喊着：“凌沣！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凌沣……你不得好死……”

“你都快成鬼了，还是省省力气，黄泉路上好赶去当阎王爷的干女儿吧！……”

兄弟们和我笑成一团，那副得意样，说不清有多痛快呢。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却不说一句求饶的话。

我笑得很夸张。“你求我啊！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

一觉醒来，太阳也带着尘埃，孤独地走远。

到了梦醒时分，我还没能够下手，把她丢进颜料缸。我为什么会心软呢？我曾经告戒过自己，要让每一个女生都知道男生的厉害，就像羊和狼在一起时那种阴冷和恐惧。总有一天，我会让沈汶那“疯婆子”对我没有任何反抗，没有任何要求地成为我的“小弟”！

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凌萍在美国的护照不好办，得晚几个月再回来。我心里暗自为阿旺感到欣慰，他脆弱的心终于可以得到缓解。虽然，分手后，他也遇到不少女人，到没有一个是他真正动心的。

骑着单车和韩玮到达二中的时候，已有学生往出来走了，一个个像刚出笼的鸽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我很担心小丫头是不是已经走了，或者，她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来。

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还是见到了她。

我的心有一点隐约的疼痛。“小丫头，终于见到你！”我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有多狼狈。

她笑笑，没有反对我对她的这种称呼，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叫吧。“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是专门来找你的，难道你都不激动吗？”韩玮取下他的茶色眼睛，靠在我肩上。

“你是？”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又转回目光看着我，“你朋友？”

“恩，我朋友韩玮，也是我们老大。”我说。

他们对着彼此笑着点了点头。

“凌沣，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她卸下防备的笑容，认真地看着我。

“他想你想得快发疯了，所以拖着我来找你。原来，你真的这么漂亮！”韩玮说。

小丫头有点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再漂亮的女生，在你们这些大帅哥面前都是丑小鸭了。”

“是真的。”我深情地看着她，坚定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我，眸子里不敢再有我和韩玮的影子。“我才不信呢，你想谁不好，干吗要想我啊？我们俩又不是……情侣关系……”

我真想向她表白我的心思，可在韩玮面前，如果我失败了，我颜面何存啊？

“呵呵，两个都来电了，看来我得闪了……”韩玮贼笑着走开了，上了自己的单车，向我竖起了他的大拇指，明澈的眼睛眨了一下，表示为我加油。

我的沈溪沿着二中右侧的街道往前走。“沈溪，这几天，其实我真的挺想你的”我说。

“我……其实对你印象也还蛮不错的……”她的脸都有一点红了，看上去反而更加可爱了。

“真的吗？这么说我们是有希望了？”我试着让自己不再紧张，但我还是有点胆怯她的拒绝。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紧张地一会儿把手垂下，一会儿抱起。

和这种小女生说话，我真的觉得是对自己的一大摧残。“我是说，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你明白吗？”我清了清嗓子，加大了音量说。

她没有很大的反应。“对不起，我和我男朋友分手才一年，我不想再受到伤害……”她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忧伤和淡淡的怀念。

“你以为我会伤害你？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保护你……”我用汗**的手拉了拉她的胳膊。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轻轻拿开我的手。是拿，没错，我感觉的到她的手没有用一点力气。

“那为什么？”我有点焦急。

“因为……”她皱着眉头望着我。十秒过后。她移开无奈的目光，“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答应你，可是你能接受我心里想着别人吗？”

“我……”我突然觉得有一种挫败感向我袭来。“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想做我女朋友心里的唯一……”

“那我们还有什么还谈的？”

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我猜，她的心里一定在一遍一遍念叨着那个幸福的名字，他不爱她了，却还被她这样深刻地记着，那种幸福，哪个女孩可以给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子为我通彻心扉地坚持着一份爱，我发誓，我一定会用尽我一生来好好爱她……

“是啊！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乖巧、可爱、温柔、懂事、淑女、优雅、美丽……总之，你是个很完美的女孩，而我呢？吊二郎当，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我‘烂人’一个，怎么会配得上你？……”从来没有过的自卑，在这样一个女孩面前，浸透我的全身。我为什么要在一个我爱的却不可能爱上我的人面前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我真的那么不值得她来爱吗？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让我来爱她而已，真的让她这么为难吗？

“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呢？我说了，你在我的印象里，真的很好，连我堂姐都在我面前说你的好，我怎么会觉得你坏呢？我只是在给她机会而已，也在给自己一个机会，相信我们各自都会幸福……”

“沈溪！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想和我在一起！”

她看着我，眼角泛起了泪水。

看着她惆怅，我很心疼。“不要去在乎沈汶，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爱上她的。你知道吗，男生真正喜欢的女生应该是天生温柔体贴，就像你一样……”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望着来时的路，心里凉透了。我们的旅途，就这样终结……

再望着停在路旁的单车，我以为我们会骑着单车，为我们的爱情找到一个最安静的唯美的归宿……于是，我信以为真地向她表白，然后，我得到的却是那样一种苍凉、凄美……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热气从毛孔里**汗液，全身黏黏的感觉。

于是躺在浴缸里，以为自己会好过一些。却，反而想哭。这个家哪像个家啊？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十天难进一次厨房，脏衣服都码在床头，母亲只是偶尔过来帮我洗洗，帮我打理打理房间。

我这样一个人哪像个人啊？

学校把我拘之门外，像只野狼，整天无所事事。青春被种种提不起放不下的过往曾经一片一片卸下防备，于是，一次次被伤。

孤单的日子里，我找不到一种安全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不再疼痛。落寞的岁月里，我找不到一种永恒的力量来提醒自己不许堕落。

自己的心都抛弃了自己，把自己的躯体放逐天际，任自己在阴霾里沉沦，云里雾里，天马行空。

浓郁的酒精，弥散的烟圈，又能给我多少解脱？离帆的船要怎么去掌握大海？却反而让大海掌握了自己……

很想哭……

可是，当那天在父亲母亲面前提出眼他们散了的时候，我流泪了，我就告诫过自己，要用这一次的眼泪换来永远的笑容。

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我一定不会这样一直憋着，或许眼泪真的可以让自己开心起来。眼泪在眼眶里千百次地欲滴又止，那种脆弱的坚强是我用心酸和委屈一沙一石筑成的堡垒。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开心时我会开心地大笑，伤心时我会伤心地大哭……

还可以在自由的世界里做一个快乐的人，伴着音乐做一个清澈的自己。

对于小丫头，我虽然很受伤，但我还是会毅然坚守住那份坚持。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我爱上了她。一见钟情，却是一厢情愿。

如果我们之间不存在着什么沈汶，我想，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挫折了。“疯婆子”虽然还算是个美女，但她那大大咧咧的行为，我想，我是永远也无法接受的。曾经的女友中虽然也有大大咧咧的，但都很知书达理。而现在，又有那么完美的一个小丫头闯进我的心里，要改变自己想法，说什么都不可能。

当我再去沈溪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后，“明月公园”右侧她家楼下。她明明看见我在路旁等她，可她却视我而不顾，大步向前走。

“沈溪！”我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放下所有的不平衡，不计前嫌地叫住她。

沈溪停了下来。“又是你！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怎么又来了？再说，这一段路我熟人多，他们看到了怎么办？你染格外怎么回家跟我妈说？”她的表情，我看不出是真正的着急还是想故意摆脱我。

我想了想，还是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了。那样，她就无话可说了。“跟我去个地方！”

我抓着她的手，拉上了我的单车，我骑上去之后，把她的手拉起来搂着我的腰。

“你干吗？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很尖锐，周围有少许几个人朝我这边看来。

我加快了速度，想快一点走出这条街。“坐好了，别动！”慢慢地她不再摇晃我，不再用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还要轻轻地捶打我的后背。她将肩膀靠近我一些，两只手轻轻地搂着我。

那一刻，我有了一种成功的喜悦。我们往汉江下游一直走，走了半小时，我渐渐放慢车速，真希望她一直这样抱着我，一直不放开，不会离去。

“你带我去哪？”她突然一只手松开了，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在我肚子上打了一下。“到了没有啊？”

她的手在我的身上不断地拍打，一下，两下……三下，四下，……轻轻地，狠狠地……每一下，都那么深刻，那么幸福……

我看她真的急了，就赶快停了下来，不然，她一生气估计我又没戏了。“好了，好了，早到了……”我把单车向地面倾斜了一下，方便她下车。

“说！你带我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不轨？你到底想做什么？这里荒无人烟的……”她气的两眼发紫。

“我对你能有什么不轨？本来想在‘恒月桥’（城区边界）就停下来，可你一直抱着我，我也就……所以，就又多骑了四五公里……我的腿都**……“

“你还怪我？你真是不可理喻！”她转身就往回走。

“沈溪！沈溪！”我一边叫她，一边停好车。

这都什么年代了？约会还用单车！我真觉得自己的样子很龌龊。

“叫我干什么？我真觉得你有神经病，整天死不要脸地缠着人家！”她转回来，侧对着我，把头歪着。脸红得岂止像柿子，像红灯还差不多。

“我死不要脸？哎！女孩子家怎么能这样呢？”我本来逗她开心，却惹得她的火越来越大。

“谁信啊？再说，我又不想和你出来！”她的语气有一点缓和，但对我依然处在排斥状态。

她也一样。在她的双眸里，我看到的凌沣，卑微极了。

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女孩在我面前会大吼大叫。但是，除了“疯婆子”在我印象里，让我败得一塌糊涂。

“沈溪，你告诉我，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双手抓着她的肩，俯着身子，脸更贴近她一些。

一开始，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很快，她侧过了脸。

“不要因为沈汶而放弃你自己的幸福，好不好？”

“我没有幸福可言。”她失落地说。

“为什么？”

她拿开我的双手，轻微地后退了一步。“因为我从来都不想自己幸福。尤其是对于我们之间，如果我选择了你，我失去的既是一份亲情，又是一份友情，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了别人而顾及这顾及那的，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可又有谁为你着想呢？”

“那又怎样？我愿意！”

“我可以回答你，这样一来，别人只会把你当傻子，你知不知道？”

“我已经很傻了，你为什么总要爱我一个人呢？为什么总喜欢强求别人呢？”

“我就爱你一个人！不爱她！”

“你不可以辜负她！所以我们做朋友吧！”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条公路上又没有什么年，安静得让人失神。渐渐，我有一种冷冷的睡意。可是，这么远的路，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于是，我又重新骑上单车。她踏着愤怒的步子往前走。

“沈溪！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去！你别再走了，现在太阳这么大，皮肤晒伤了怎么办？”我一边骑着车，一边焦急地用一只手去拉她。

“你如果怕我皮肤晒伤，就不会带我来这种鬼地方！”她没有甩开我的手，也暂时没有上车。

“我求你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她看着我。终于，还是乖乖地上了我的车，走在来时的路上，她依然用了来时的方式抱着我的腰。

我明确地感觉到她抱着我的时候，比来时的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样想和我在一起，但我明白，她希望，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

回来的路上，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在她家楼上，她流泪了。

看着她哭，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安慰她，要这样安慰她。她把自己安静地沉陷在这种郁闷之中。

她向我摇摇头，表示要放弃她，不要再纠缠她。然后，用右手食指拭去眼角的泪痕，温柔地迈出第一步……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我的心坎上，让我对自己完全地失去了感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很郁闷。我不知道我是该为我支离破碎的家，而堕落地伤害自己，失去人性，放弃人格，还是为殷切希望我长大的父亲母亲而崛起，埋头苦干，发奋图强？

叶婷对我说，你要坚强。我也这样一直坚强着。可我发现，我很多时候的坚强根本无法抵御脆弱时袭来的风浪。不知不觉想流泪，却一次一次控制自己。当初母亲一次一次趴在我的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最坚强的人，可现在才发现，我的脆弱不亚于母亲。她现在过得好好的，而我，反而有一种想要报复自己，虐待自己的念头。

我那天到母亲那儿去了。她现在确实坚强了许多，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年轻。工作也都习惯了，下班之后也没有以前那样疲惫。我有母亲家里的钥匙。她回来后，见自己的门半开着，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我。

她欢呼着跑进来，连鞋子都忘记了换。“小沣！你可来了，妈快想死你了！”

“我也想妈啊！”我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她轻轻抱着我，“小沣，最近瘦了，也晒黑了。”

“妈，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年轻了。”我说的是实话，女人保持着年轻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又笑话妈了不是？怎么样？最近在家有没有看书？”她拉着我坐下来。湿湿的手心，依然**地握着我的手。

“我最近很烦啊！”我带一点撒娇的语气说。

“怎么了？”她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我看上了一个女孩子……认识快两个月了，她现在还没有要答应我的意思……”我和母亲很谈的来，我的任何事向来没有半点隐瞒着她。

“告诉你吧！你们这个年龄的爱情也太幼稚了。你现在也许是真的喜欢她，可你能对她付多少责任。妈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初中和高中这几年，感情的事一直也没闲着，伤了不少女生的心吧！要爱，你就要爱得起，男人呐，最重要的就是懂得为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负责任……”

我听得出母亲在潜意识里，依然在埋怨着父亲的不负责任，对于爱，她些许已经痛断肝肠了。

“妈，你还爱着爸吗？”

“哎！”母亲松开我的手，站起来，走到客厅一角的酒柜前，端起一杯红酒。“爱？爱算什么？我那么爱他，最后，还不是一样失去了他？当初也许他真的很爱我，可后来他还是慢慢变心了……”一杯红酒已经见底了。她再倒上，端起向我这边走来。“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我都包容了他，而他呢？……总之，我对他的爱总算是释干倒尽了……”

“妈，你骗我！”

她不解地看着我。

“你很牵挂我爸！”我似乎在用所有勇气，来肯定这个事实。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牵挂他？他值得我去牵挂吗？小沣，不要太小看你妈了，我哭过了，痛过了，什么事都会没有了，而他呢？他做不到，他会内疚……”母亲喝完了第二杯。“你为什么总爱在我面前提这些？你该不会是你爸爸的间谍吧？”

“我真的希望你们两和好！”

“他做梦！你也别傻了。虽然你现在是孤单了一点，苦了一点，但你总不至于想每天看我们吵架吧！”母亲情绪很激动。

“打是心疼骂是爱嘛！”

“这句话你是从那儿学来的？是从我们之间吗？我们吵了都三年，打了三年了，打出心疼了？骂出爱了？那怎么可能呢？不要相信这些。小沣，你还小，你真的不懂，生活中其实有很多身不由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母亲充满忧怨的双眸。沉默良久。

“对了，小沣，下个月，我得去一趟宁夏，最近写了个长篇小说，被宁夏一个出版社采纳，所以我得亲自去一趟，告诉妈，你想要什么，妈给你买？”母亲一副高兴的样子。

“哇，我真是太幸运了，我妈妈竟然要当作家了。做儿子的得给你庆祝一番！”我真的很为母亲感到高兴，做了这么多年的播音员，一直也没有机会出版书籍，现在终于完成了她的梦想。

“好啊，妈也很久没有去外面吃饭了，今天你请客哦！”母亲一副开心的样子，我看了真的是打心眼里甜了起来。我当然是很开心地说：“我请客我请客！有这样一个作家妈，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说着，我们便出门了。

才发现，只有和父亲或者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没有烦恼，没有忧伤，他们永远是我最最坚强的堡垒，只是，我们的家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母亲送我回“蝶苑”的时候，对我说，孩子，你别恨你爸！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但我相信他和我离婚一定有他的原因，他也很为难，你要好好待他，他是你爸，知道吗？

我说，妈，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会这没傻！你也有你的未来，虽然我希望你们和好，但是我更希望你会幸福，虽然我希望我的家能够重新复合，但是我不希望大家在一起都那么痛苦！我说的很坚定。我不知道我在坚持着的那种信念到底是什么，但我很希望自己可以这样一直坚持下去，让自己在独立中长大，成熟。

是啊，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不再贪玩，那时候你就会明白很多道理。母亲说。

人就是这样充满着矛盾，明明想拥有它，却在口上说它对自己不重要。人，有时也很善变，也许这一刻你希望它属于你，下一刻就不再希望了。

当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客厅上的大钟，滴答滴答。

小丫头破天荒地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她的声音很低沉。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想你了。

听到她那样说，我说不出自己有多激动。沈溪，难道我们真的不可能吗？

她很久没有回答我。然后，我听到那边传来哑哑的哭声。

我不敢安慰她，怕她越哭越厉害。

她说，我们不应该相识的，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

其实我明白，她一点也不愿对我这些话。我说，这是借口！你告诉我，我眼怎么做你才能答应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

你说啊！我忍不住有些激动地对她吼了起来。

我不能说！她挂断了电话。

我在这边只听见了“嘟嘟”声，那一刻，我整个人仿佛都在云里飘，却看不清每一朵云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接着，她发来短消息。说，除非你先和她在一起，那样，我才不会失去和她的友谊。

我觉得我总是在刀尖上走路。明明我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可是我却一遍一遍遇到这样那样的难题。

我向来没有写短信的习惯，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面对这两个我本来不可能相识的人。

她又发来第二条。你答应我！为了我们的爱情，你要好好对她！我是爱你的，我会等你的！

她说她爱我，可她为什么要顾及那么多？难道我们的爱情比不过她和沈汶的友谊？仅仅为了一个沈汶，她便要放弃自己的幸福，放弃自己的爱情，让一个爱她的人这般痛苦？我转瞬间又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犹豫了很久才接。

我说，沈溪！我恨我自己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书呆子女生，你满腹道义，可你怎么就不懂得爱情不是礼物，不可以让来让去的道理呢？

你不答应我，我意味着我们没有未来！她再次挂断。再拨过去时，她已经关机了。

我说不清自己有多气愤，有多恨。真恨不得把她像扔枕头一样，把她从我的思想里扔掉……

大清早，便有人打我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出于疲惫，没有接，埋着头继续睡。再醒来时，已经中午一点多了。打来门，准备去阿旺那里浪一天。

“我等你很久！”

我抬起头，看到“疯婆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穿着一个白色T恤和紧身蓝色七分牛仔裤，头发也被拉直了，披在肩上。

我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她便拉着我出门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我的脚不听使唤地跟着她跑下三楼。在蝶苑门口的健身房门口停了下来。

我重重地甩开她的手。“你干什么你？”

她后退了好几步。“进来你就知道了！”她走进去，又侧过身对我说。

“我不进！”我打算离去。

“你来啊！”她执著的目光看着我。看到沈汶明澈的双眸，我再次想起小丫头，她告诉我沈汶喜欢我。于是，我怀着不忍心离去的心情向健身房里面走去。

她开心地对着我笑，带着那么一丝丝温柔。然后，两只腿轻轻地踏上体重计。“过来啊！”

我无奈地走过去。

她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计重表表盘，“整八十！”我她得很开心，全然把这种结果当着我会爱上她的理由。

我很意外，她真的为了我在一个月之内从原来的九十五减到了八十斤。也真可怜，那么高的个子，也就只剩下骨头了。她怎么会那么在乎我说的每一句话呢？莫非，她真的爱上了我？

我们对视了几秒后，我说：“沈汶，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我上次说的话吗？”

她微微点了点头，把脸侧到一旁。“虽然，我还没有长发，但我相信，它会一天天长长，就像我们，如果在一起的话，终究会磨出火花的。只要你相信我，我是真是爱你！”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子在我面前，这么直白地告诉我，她爱我。当她放下羞涩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想要报复她的那些念头仿佛都在一点点消失。“你可能接受我和你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别人吗？”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和你在一起。还有一年，我将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汉源……爱情就是要让彼此快乐，相信我，我会让让你看到我的好……”她说话时**了一些淡淡的愁容。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面孔。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无私地爱我……”

“如果我没有这么无私，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原来以为你喜欢有一点坏，有一点鬼的女孩子，你以前的女朋友也大多是这个样子。于是，我总会以一个疯子的角色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年，想和你多一些时间相处。于是，我决定告诉我爸，我想再在汉源多复一年高三……”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很诧异。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难道这些理由不值得你来爱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就这么放弃我，你会内疚，你会后悔？”

遇到这样一个深爱着我的女孩子，我很迷惘，也很彷徨。我承认我被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深深地感动了。可我还是倔强着说：“不，我不想伤害你，因为我爱的是沈溪，而不是你！”

“你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说过，头发会长长的……”我看得出她很痛苦，失落。一个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臣服。

“爱情和头发有什么关系？”我抢过她的话。

“你说过只要我长出长发，我们就会在一起的啊！你怎么不认帐？”说完，她竟然泪流面满面，这是我从两年前认识她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失控地哭。

我是一个不擅长安慰别人的人，看着她哭，我只能傻傻地看着她的眼泪打湿脸颊，始终也开不了口对她说些什么。

“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

“可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些呢？”

“……”我想说什么，却也欲言又止。

我鼓起勇气去拉了拉她的手，冰冰的。目光却一直在别处。“这样子，算不算……”我没有再说下去。

“算！当然算！”她的手**握着我的手。

这样，我们就算在一起了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不知道我们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

八月的故事，是千变万化的，而我们的故事，却平淡又无味，无奈又无聊。

此后，沈汶每天都会来找我，却再也不像曾经那样，以“疯婆子”的角色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却再也没有了追求沈溪的那份勇气。甚至不希望再见到她，而潜意识里却还是那样深刻地爱着她，她像橱窗里的红酒一样昂贵，她的神秘是那么令我向往。

甚至，不敢再去想念她，不敢脱去那件神秘的外衣，去扶平胸口隐隐疼痛的伤疤……

沈汶是十四年前就遭遇父母离婚的，她不像我有这么强烈的个性，可以拒绝他们的抚养，可以一个人独自生活，她跟着父亲。她父亲是一家报社的记者，经常都在郊区或山区出差，很少有时间了解关于女儿的学习。

她向我讲完她的故事，她没有哭，只是笑笑说：“就让我们两个可怜的孩子做彼此的依靠吧！”

我听得有些心酸，觉得她真的比我坚强。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多说什么话。尤其关于“爱”与“不爱”这样敏感的话题。我也经常带着沈汶出没一些学生不大该去的地方，比如迪厅，酒吧，或者叫上一大伙人去KTV唱歌。

第一次去迪厅，我问她，你来这种地方会不会害怕。听说很对那孩子在这种场合被人**了……

她笑着说：“有你在，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畏惧，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生，不是那种大混球，你不会不保护我吧！”

我听出来了，她是说，如果我不保护她，便是一个失去责任感的大混球。

我承认，我会保护她。因为她是第一个我不爱却说服我，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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