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牙子又被锯开了。去年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创建国家级卫生城市未果,周边同省不同省的城市接二连三申报成功,市四大班子领导别提有多窝心多上火的了。于是,新一轮开膛破肚轰轰烈烈开始上演。李副局长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在这座城市的建委,到现在参加革命工作十多年,一路摸爬滚打,靠着一股拼劲儿,硬是人生地不熟争取到一片儿属于自己的天空——年初,他被任命为建委主管城市规划的副局长——回想起来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
李副局长遮遮掩掩闪进安苑小区一家医疗诊所,回头望了好几眼,唯恐被躲在哪个角落的眼睛发现一样。谁会注意他呢,他管不到那几个民工头上,那几个民工也不会想到身边一闪而过的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顶头上司。他们正专注于自己的活计,在尖锐的声响里把水泥路面锯开一道裂纹。
为了创卫,一切都要围绕创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去年功亏一篑,这一次,可是市委书记到省城、跑北京争取来的,时不我待,过了这个村可真的就没这个店了。市委市政府决定大干三个月,背水一战,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哪个口出了问题,唯哪个口的领导是问。在动员大会上,各局委的领导纷纷咬了牙印,立下军令状。李副局长的头儿——建委马局长在局委会上声色俱厉,要几位副手分片包干,并一再暗示李副局长:刚刚提你上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李副局长能不倾尽全力吗?!
可是,连着才忙三四天,这脑袋就昏沉沉的。过去,成月成月在单位连轴转也没事儿,思路清晰,精力充沛,表现出良好的精气神。难道是当了官松懈了?不会呀。李副局长默默想,十多年绷紧一根儿绳,可从来没动过松劲儿的念头啊。满以为乘着这个劲道,再拼上几年,当个正处或者再往上拱拱……真是年龄不饶人啊。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保健文章,大意是说,四十岁前拼命挣钱,四十岁后花钱保命。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忽忽悠悠转了好几个圈。自己离四十还差好多年,可不能未老先衰啊。
唉,这要让马局长知道了,不信你生病不说,认为你翘尾巴撂挑子还不说,就怕他认为你故意使坏不合作。那样的话……李副局长的头一阵发麻。
“医生,我这几天头晕的厉害。”李副局长还没说完,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指了指一旁的办公桌,那里,刚才没有人,现在坐了另一位中年妇女,白净面皮,慈眉善目,就是鼻子左侧长了一个瘊子,破坏了脸部的美感和整体平衡。
李副局长走过去:“医生,不知道咋回事,这几天头晕的厉害。”
“你给看呀,你护士能看病?就不怕违法?”瘊子医生阴阳怪气的说话让李副局长一时摸不着头脑。
里面那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我什么时候看病了?”
李副局长恍然大悟,看这阵势,还挺有戏的。
瘊子医生挖苦道:“量你也没那胆量,非法行医,反了你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在这儿。”李副局长说。
“我知道。你说她一个护士,我才是医生。护士能看病不能?”
“我再说一遍,我什么时候看病了,你别血口喷人。”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也不是好惹的。
“没看就好。”瘊子医生端正身体,看了李副局长一眼:“哪儿不舒服?”语气立即转变。
“这几天头晕的厉害。”
瘊子医生站起身,按了按李副局长的头。
“医生,您看我这病好治吧。”李副局长小心翼翼地问。
“病嘛,就是身体的异常,没事的年轻人别紧张。”说着话,瘊子医生掏出一把小榔头,在李副局长的胳膊、腿上敲着。
越是检查。李副局长心里越是七上八下的。
“没事吧?我的病好治吧?”瘊子医生甫一坐定,李副局长就惴惴地问。
“好治好治,年轻人,我不是说了吗,没事的。”瘊子医生壮实如熊,那一双闪闪发亮的小眼睛,尤其有熊的色彩在里面——憨厚,圆滑,面带微笑。
李副局长不再问了,乖乖作洗耳恭听状。
瘊子医生从白大褂口袋上**一只中性笔,唰唰唰,一张处方单早拈在手里。里面一个小护士马上接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已经和小护士交接班走人了。
“这些药都不是啥稀罕药,不贵。”瘊子医生说。
李副局长向瘊子医生投来敬佩的目光:“是是是,医生都能妙手回春,手到病除。”李副局长才想起还没有问瘊子医生贵姓。他多么希望这位瘊子医生姓华啊,华佗在世,尽管他的病并不是头风或者需要刮骨疗毒。
“就是……”瘊子医生吟哦着。
李副局长马上接口道:“您说。”
“好像有一个药,我记得有点贵,马上叫小侯问问。”拉高嗓门对那个叫小侯的护士道:“问问医药公司的老于头,叫他给咱的药便宜点儿。”他加重语气道:“要最低价。”小侯立即拿起电话。
李副局长看着瘊子医生。瘊子医生说:“先输三天液,啊,就会好的。”
“三天?”李副局长脱口而出的当儿就后悔了。头疼脑热的,三天好就不慢了,况且还是头晕。
“三天,我说三天,幸亏你找到我,我以前治好好几例你这样的病。三天包你好,啊,哈哈,哈哈。”
李副局长道:“那,病好了真得好好感谢您。”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的幼稚而可笑。
“不忙,不忙。”也不知道瘊子医生是说输液不忙,还是感谢不忙。他摆摆手:“坐那儿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李副局长心存庆幸,坐下的同时发现瘊子医生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上别了四只笔,有钢笔,中性笔,圆珠笔,还有一只铅笔。李副局长想起一个笑话,心里浅浅笑了一下:这个老太太还真是个怪老太太咧。
诊室里没有几个人,病**正在输液的大多闭目休息,很安静,李副局长听见小侯护士尖着嗓子对着电话说话,嗲声嗲气的。
“什么?没有这种药?不会吧,你们那儿怎么会没有呢?……什么?这种药受控制?……噢,只有正规医院才能进……你给想想办法……你能没有办法?……贵不怕,现在是治病要紧,先别说价钱……嗯,好,尽快啊……什么?明天?最迟下午下班之前……好,说定了。”
小侯护士放下电话,对瘊子医生道:“于医生说这种药很难进,而且……他还说,挺贵的。”
“他没说多少钱?”
“没有。”
“你怎么不问清楚?”
小侯护士嘟起嘴道:“他不说,我怎么问?要不你再问问。”
李副局长插嘴说:“别问了,该多少是多少,只要别让我头晕就好。”他心的话:头晕可是当前最重要的政治啊!
瘊子医生抱歉地说:“你看,现在没有这种药,要不,你晚上再来。”瘊子医生站起来,显出送客的样子,李副局长也站起来,他们互相握手,瘊子医生又拍拍李副局长的肩说:“晚上来,不耽误,哈哈,不耽误,不耽误。”
李副局长没敢再耽搁。既然现在治不成,还是抓紧时间到单位吧。
走到半路,忽然想,怎么忘记让瘊子医生先开点吃的药了。头晕,记忆力都跟着下降。
这天,李副局长一下班就直奔安苑小区那家社区诊所。爱卫会的吕主任找他饭局,他推说晚上孩子要开家长会,面都没见就溜了。
可是,瘊子医生不在诊所。诊所里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打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医生姓张,那位瘊子医生姓滑,不仅哑然。
张医生人很和善,也很健谈。
原来,这个诊所是滑医生、张医生几个人凑股份组建的。滑医生、张医生都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退休后联合在社区开了一家诊所。这年头,谁不知道自己当老板的好?给谁打工都不如给自己打工啊!何况滑华医生、张医生一身本事。李副局长平时根本与医院绝缘,孩子生病有老婆,老婆生病也没想能指望上他。要不是头晕的一直不见轻,要不是非常时期不方便上医院,要不是想避人耳目,这个社区诊所他根本就不会光顾。
滑医生已经下班了,接班的是张医生。当然,小侯护士也下班了,接班的是小周护士。张医生问明情况,热情地说:“滑医生专门交代了,药早就进来了。”
李副局长的心一热,呼的一下落在了肚子里。感情刚才一直在嗓子眼吊着呢。
小周护士业务娴熟,李副局长好像让大蚂蚁夹了一下,输液针头已经扎好了。
唉,这一个下午,真累。尽管李副局长没有吃饭,还是很快睡着了。
挂的大瓶,500CC,足足输了俩小时。李副局长醒过来的时候,剩下的液体只有一瓶尖儿。不知道是美美睡了一觉,还是液体起了作用,李副局长的头轻松多了。
张医生说:“滑医生叫你输一周,药方都给你开好了。”
张医生面前果然有一张药方。
李副局长道:“不是说只输三天吗?”
“滑医生说一周,七天,没有说三天。”张医生补充道:“可能他觉得三天不保险吧。多输几天没坏处。”
李副局长想,七天就七天,除了根儿最好。
张医生说:“呆会叫护士给你算算账,你看是一次一交,还是一下都交了?”
“一次都交了吧,省得啰嗦。”
“一次都交了吧。小周,算算多少钱。”
小周护士拿过药方,按着计算器。
“一共六百二十五。”
尽管李副局长心不在焉,六七百、千二八百块钱在他根本不算什么,但心下也是一凛,输几天液就要这么多钱,也太多了吧。李副局长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感冒输液,只要几块钱。他不知道,那已经是老黄历了。即使他平时听人说过感冒发烧不花上一二百块钱别想好的话。
幸亏下午牛经理硬塞过来一个信封,还没顾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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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的快乐烦心事儿之二』
李副~掏出信封——那种邮局用来邮信的普通信封——半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数出来七张,丢在桌面~。余~的立即装了回去。凭~,至少五千。张医生好像~本没看见,说:“你不是~医生的~人吗,咱们又是一个小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零头就算了吧。”从诊所出来,李副~长长叹了一~气,都说一个感冒就得花一二百,真不是说着玩的。又想,那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怎么那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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