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懒洋洋地撒满院落，门前那棵**的桃树零星地生出绿色的新芽，柴火垛上有几只黄黑色斑点的公鸡母鸡在上面欢快地跳跃，我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吮自己的手指。突然，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而近，挤进院子。纷至踏来的脚步，从我面前掠过，搅起高高的灰尘。母亲一脸惊慌，从屋里冲出，蓝白相间的格子围巾松散地滑落在脖颈和肩头之间，**短而黄的头发，十分的空洞，她来不及管，跌跌撞撞往屋后跑。

不久，湿淋淋的大姐被众人簇拥着回来，她一条稀黄的小辫子紧帖住脑袋，大而明亮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紫乌，上下牙打着架，水一滴一滴从身上无声地落在泥地上，一条深浅不一的湿影在背后延伸。母亲落在人后，表情严肃，脸色煞白，臂膀里挎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鞋，旁边七嘴八舌的人说：

“还好，亏她人还机灵，河里的水真大，冲走了，哪里还有命？”

母亲一言不发和大姐进了屋。人群散去，大姐换了湿衣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面无表情地把大姐换下来的衣服放在粗而笨重的木盆里搓洗。她肿如萝卜的手上满是裂口，渗出脓血，而她手中的肥皂泡成了一道绚烂的彩虹，这一切吸引我从椅子上下来，围着木盆够母亲手上的五颜六色。母亲不耐烦地抓了一把肥皂泡抹在我的手背上，将我推进大姐的怀里，警告她看好我，不要把肥皂泡吃进嘴里。手背上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很快成了水，不久蒸发了，我哭出了声，还向母亲要肥皂泡。母亲皱着眉，埋头把搓衣板打得山响，浑浊的肥皂水不甘示弱地从衣服里流出。大姐将我摇成个陀螺，轻声地劝我不要哭了，我却咧开嘴巴，很丑的样子流泪。我想只有母亲心烦了，她才会答应我的要求。

母亲听不得我的哭声，忍不住叹着气说：“幺妹从小酱油吃多了，这么喜欢哭，哭了一百天还不够，四岁了还好哭。”

母亲这样一说，我倒不哭了，哭真是一件丢人的事。索性玩大姐胸前的红色玻璃扣，我想把它们一颗颗扭下来。大姐捉住我的手，说：“扣子掉了不好看，快看胖子回来了。”

胖子是二姐，七岁未满，五谷杂粮她一吃下去便成了一块块张弛有度的五花肉，圆鼓鼓的脸，走起路来结实短粗的小辫子前后荡着秋千，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抹成一张唱戏的花脸，手里拿着一截没吃完烤成黑色的红薯。母亲边搓衣服边粗声大气地骂道：“挨千刀的，死哪里偷吃？你大姐在河边洗鞋，差点被水淹死。”

二姐一定在后屋的孤寡老人蒋大爷那烤红薯，她常趁母亲不注意带我去。她仿佛习惯了母亲的骂人，憨憨地低着一张圆脸，脑后的辫子跑到了前面。她不吭气，把没吃完的红薯给我，大姐中途接住，细心地剥皮。

母亲越发狠地搓衣服，继续说：“要不是你大姐抓住河边的跳板石，早到阎王那去了，还是命大！”

二姐低声地嘀咕道：“我也被水淹过，没有死，命也大。”

二姐二岁时，母亲要到田里侍侯农田，没人照管她，被母亲绑在椅子上，她扭来扭去地哭泣，想挣脱身上的束缚。椅子不高兴了，挪动了屁股，和她从高高的台阶上骨碌碌滚到了屋前的河里。二姐被挑水的邻居捞起时，肚子涨得象一个皮球，结果活了过来。穷人的孩子天照应，谁说命不大？

母亲听了仿佛很高兴，端着搓干净的衣服对大姐说：“我去河边清衣服，你把饭做了。”屋后有一条流动的大河，比门前小河的水喧哗，村里的人常去那洗衣服洗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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