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刘如松被冻醒了。
室内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人睡着,就好象肮脏的猪只。有一个人在暗处痛楚的**:“渴------死了-----一点-----开水都-----都没有------”跟着一阵低抑的畷泣。
刘如松心里充满烦恼和悲哀,觉得自己现在是这样孤独,周围没有一点可以攀援的东西。他想到报上广告说的那些话:六个月毕业、供给服装、被褥、酌情给津贴-----他越发确信,他是被骗进一个可怕的陷阱来了。一条不知止境的黑色的道路在他眼前浮现出来,他仿佛看到许多可怖的充满血痕的影子在上面跳动、挣扎、呼喊。他赶紧用一只手蒙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那些凶恶的影子就会挡住一般。他的手感到一点**,他明白自己在不知觉中卑屈的流了眼泪。
“完了,这一下真的完蛋了,跑到这样一个训练班来!“他越想越苦脑,最后竟哭了起来。
蔡东跟起来小便,听到了他的哭声。
“你他妈的怎么不睡?睡不着吗?”他朝窗外望了一眼,“快些睡一睡吧,”他又说:“白天你别想信息的。你还不睡?”他咕噜着,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用被连头一蒙,赶紧又去睡了。
蔡东根的好睡让刘如松不解起来,为什么他们会生活的如此安静?仿佛一切不一定就和他所疑恐的相同。“也许是我自己想得太坏了!”他自慰的想,心里仿佛平静了一点。
这时远远的有鸡在啼了,刘如松被刚才一番苦思所疲倦,睡意渐渐浓厚起来。
“卫兵,点灯!”
“点灯!点灯!”
几个人焦急的大喊。
他做起来,以为出了什么祸事,一阵恐罹掠过全身,打了个冷战。
当卫兵把灯点起来时,他看见,全室的人都已经起来,并且穿好了衣服,一起向外面奔跑。外面哨子大噪。蔡东根经过他面前,吃惊地停下:
“嗨!你他妈的怎么衣服还没有穿好?你听,外面集合了!”他一旋身,迅速奔了出去。
刘如松急忙把衣服一披,拔上一只鞋,另一只急得没有穿上,便提在手里往外面奔跑。外面很黑,刘如松在台阶沿上绊了一跤,跌得很响,但他没有觉得痛,爬起来再向前跑。
“哪一个?”
响起一声雷鸣般的喝问。刘如松震了一下,以为不是对他发的,还是继续奔,黑暗中,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经站好队列。
“哪一个?”又一声喝问。
刘如松觉得有点像在喝问他,正在犹豫,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为什么不作声!你叫什么名字?”
刘如松恐怖的哮喘着,答道:“我------我------刘-------刘如------松”
“什么牛肉松猪肉送松,你怎么现在才来?哨子没有听见?大家都来了呀,看!”
刘如松定一定神,这才看出那人个子很高,小头,眼皮上有条疤痕,肩上斜挂着执星带,昨天队长介绍他认识的,这是区队长张林生。
“我------我昨天------才来------”刘如松吃吃地说,牙齿抖得发出声响。
“才来!才来就该集合迟到?”执星官张林生眉毛向上挑起,“好!才来就该训练训练!卧倒!”
刘如松木然站着,凄惶的望着张林生。
“区------队长------我-------”
“你什么,你!”张林生震怒的喊,挥起拳头,“卧倒!听到没有?”
刘如松眼里涌满泪,他躺下,立刻又命令他起立,接着又是卧倒。他顺从的做着,当他走近一潭污水前,他踌躇了一下,后面立刻又怒喝了起来,于是他又照着扑卧下去,污水飞溅起来。
最后,总算处分完了,他站在队伍里去。在一瞥间,他看见程帝华苍白的脸,苍白的**,一阵刺心的痛楚,突然抓住了他。
“完了!苦头开始了!”他凄愤的想。
虽然还是深秋,拂晓的风已经有点刺人肌肤了。他觉得冷的厉害,衣服**的地方,好像都冻结起来。还好执星官没有再刁难他,把圆铲、十字镐、箩筐扁担分给大家后,立刻指挥队伍跑步走了。
到达空坪的时候,天空还不曾大亮。坪上一片人潮,黑黝黝的,充满了铁器和物件撞击的响亮的声音。执星官张林生一面咕噜着,埋怨队伍到迟了,一面迅速把队伍分开,愠怒的吩咐大家立刻开始工作。
风轻轻吹着,整夜被黑暗封锁着的天空逐渐清明。在日出的地方,朝霞像一缕缕鲜艳的彩带,一刻比一刻明亮。空坪的人、物件,渐渐从朦胧中显现出来。
这小小一地空坪,被土山**围抱着。山连着山,虽然不高,却仿佛永无止境似的,起起伏伏,向远处伸展开去。密密麻麻的人犹如一群黑色的蚁群。
“要把这里开出一个大操场来吗?”刘如松暗自想道:“那要开到哪一天才能成功啊!”
他挑起箩筐,一次一次的把土块挑走。他从来不曾挑过东西,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子压得他两边摇晃,有时他支持不住,把担子放下,歇一歇气,张林生的叱骂立刻从后面轰滚而来。于是,他赶快又挑起担子,咬紧牙根走了。
他变得胆小,一声叫唤,一下响声,都刺激的他心悸,早上的处分已经那么深那么强的压进了他的心底。他觉得自己囚在一个扎满钢针的铁笼里,一转身,一踌躇,都会引起一阵折磨,一场灾厄。
在那许多劳动的穿着不同服式的人们中间,他看到范文卿了。一夜之间,他消瘦了许多,眼睛都窪下去了,仿佛晚上不曾睡觉。他显然同时看到刘如松,但他马上把脸旋转开去。在他脸上,刘如松感到,一种深刻的悔恨和歉意正在煎熬他。
刘如松心里滚动着复杂的悲哀,他望望四周,想偷一个空跑到范文卿身边,和他谈谈。但是,他忽然看见范文卿连着担子一同从山上摔了下来,他听到有人轻轻惊叫了一声,随即又沉寂了。
范文卿跌在地上,好久没有爬起来,他那魁伟的身体似乎也受不了这沉重的一摔。他队上执星官,和张林生恰好对照的一个矮个子,急速的从人群里跑出来,一面向停下来的人群怒挥着手,吩咐他们恢复工作,一面气咻咻的奔到范文卿身边。
“做什么?做什么?”他那广东国语洪亮的响着,“装什么鬼?还不爬起来!”
范文卿吃力地爬起来,刚刚站直身子,立刻又坐了下来。
“报告执星官!”他忽然大喊:“我吃不消了!”
“吃不消吗?”那个执星官阴鸷的尖笑:“你到金贵得很啊!”忽然脸子一沉,“起来,不要脸,你,挑这点东西就要交吃不消!’
“我------我-------实在吃不消------”
刘如松看那执星官扬起拳头,立刻用手掩住脸。他听到拳头落到胸脯上的沉重的声音。“他打了他!”他愤恨而又悲恐,“他用拳头那样重的打他!”
他悄悄移开手,看到范文卿摇摇摆摆站起来,慢慢地拿起箩筐,慢慢把扁担抛上肩,脸上显露着一副傲慢的嘲讽的冷笑。
他走开去了,不带一点失败和狼狈的样子,挑着担子向前走了。
这时候张林生喑哑的呼喝声又送了过来,刘如松就像第一次驾车的小马,听到了头上鞭子的呼哨,赶紧挑起担子走了。
天色大亮以后,我们停止了劳动服务,集合在旗杆前面。副主任从大庙宇里走出来,率领着举行了升旗礼,随后开始了一篇冗长的演说。
“刻苦耐劳,”他声嘶力竭地喊,抬起右手,“是我们革命家庭的唯一条件。你们,各位同学,都是未来的革命青年,首先应该学习这一点!所以,所以,对于劳动服务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用力做,谁能够受得起这种训练,谁,谁就是最革命的青年!”
他吐沫飞溅地说,在他下面,一群眼睛都不曾擦干净的,从天不亮就空着肚子劳动到现在的人默默的听着。远处有庄稼人赶牛上田了,吃早饭的号子也吹过了,他还在说,直到太阳晒到了他那褐色的猫头鹰的眼睛上的时候才停止。
队伍带回去后,有极短的时间可以让大家洗脸。刘如松在后面李子林里找到了程帝华,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膝,望着天空呆呆地发怔。
“怎么办呢?”刘如松惶恐地说,已经立即涌满泪水,好像一个受到委屈遇到亲人的小孩一样;“这种训练怎么受得了,简直做苦工!”
程帝华望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有什么办法呢?”他仿佛这样说。
“我吃不消!”刘如松擦擦眼睛,愤然地把手一乜,“我们找队长去说,让我们回去,我们愿在小客栈挨饿的!怎么样?去不去?”
“我随便,”程帝华踌躇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去试试也好,哎,这是什么训练班啊!”
他们在厨房找到了麻皮队长毛永年。他们互相望着,萎缩的使着眼色让对方先开口,有好一阵谁也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麻皮队长先说话了:
“什么事?”他皱眉,“你们是不是昨天刚来的?”
“是。队------队长------我们-------”刘如松结巴着,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他惊吓的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事你们说好了。”麻皮队长温婉的说。
“我们想回去,这训练班我们过不惯。”刘如松吃力的说。
“哈哈,我当什么事!”麻皮队长大笑起来,“昨天副主任不是问过你们吗?都愿意接受的,都甘心自愿接受训练的,才不过睡了一个觉,怎么就变卦了!”
“不-----我们------我们实在身体吃不消------”刘如松下意识的抚抚胸,说。
“我知道,”麻皮队长立刻截住他,“我知道你们这些花样。------”
于是,他略带奚落的说,以前也有不少新来的人都做过这样的请求,然而他们现在都一个一个习惯了。他又告诉他们,这团体,既然自愿进来,就不能随便走出去的,除非你死了,或者病得要死了。
“你以为这是收容所,可以随便出出进进的吗?”他最后说:“那你就摸错了头咯!我没有办法,你们自己去找副主任吧!”
他决绝的挥一挥手,走了开去。
“怎么办”刘如松哭丧地望着程帝华,“你死人一样,一句话都不插,到底去不去找副主任呢?”
“我看去也没有用的,过几天再看吧!”程帝华吐口痰在地上,慢慢的用脚擦干。
这时候哨子又急叫起来。吃早饭了。他们急忙赶到饭厅集合。在开饭之前,蔡东根一面用木勺把水溜溜的稀饭盛到碗里,一面轻轻叮咛刘如松:
“算咯,你他妈的去请求什么呀!上次有一个跑到副主任那里去请求,不准,还关了起来!”
刘如松呆呆愣着,当他清醒过来,想到去盛稀饭,饭桶里连底上几点米粒都刮干净了。他惊异的望望蔡东根,见他正紧张的把最后一口饭倒进嘴里,眼睫毛上还沾着被稀饭烫得急出来的泪珠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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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与~来的时候一样,范文卿很快就决定,他应该及早逃出这个陷阱,逃离这个地狱。但他犹豫着,某种侥幸的心理和万一失败的顾虑同时阻止了他。他希望一切并不如他想象那样坏,也许生活久了,那就恐罹的憎恶的心情就会扭转过来,自然也就无需偷偷逃跑了。因为,像多少倔~的人一样,他自觉这种违反自己所决定的逃跑是不光荣的,特别在刘如松他们面前。然而,那些可怕的~影和不可容~的事情,在这些等待的犹豫不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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