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在每个人肚里流着。
眼泪在刘如松肚里流着,每天劳动服务完毕,他便悄悄躲在后面李子林里哭。半夜醒来,由于过度地劳苦,浑身一如火焰似的烧灼着。他想着想着,就又哭泣起来。
虽然同在一队,几乎没有时间让他去找程帝华谈谈,而且他也不屑去找他。他对程帝华那种对一切无所谓的态度感到莫名的嫉恨和轻蔑。
“他什么都随便,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他悻悻的想。
有时,在许多错综复杂的思绪中,一个念头像火花一样爆烈开来,蛊惑他。“走吧,逃出这里!”他开始幻想起来,怎样逃出去,路上遇见些什么,以后又怎样生活,想到惊险的地方,他便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大颗大颗冷汗从脑门上渗出来。然而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他并没有勇气付诸行动。许多猜疑和顾虑阻止了他,特别当他听到别的队上一些逃跑的人被抓回来后所受到的处罚,他的幻想便立刻破灭。
冬天的触须已经拂到大地上来了。早上,瓦背上一片白霜。树林完全凋零了,光秃的丫枝像一只只愤怒的手指,指着天空。每天天才麻麻亮,大家便赤红着脚趾,扛上冰冷的铁器,跑到空坪上去劳动服务。
这一天刘如松扛着扁担夹在队伍里跑着。当队伍经过大街,他忽然发现四个荷枪的卫兵从横街走过来。在他们当中,一个人,五花大绑,脸上淌着血,头发披散,臃肿的脚,艰难的蹒跚的移动着。
刘如松一眼便看出是谁,但又不愿意相信,定神又看了一眼,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范文卿!你------”
他停了下来,后面的脚马上踩上来。执星官奔过来就是一拳:“你干什么!”刘如松立即赶到前面去了。他跑了几步,回头又来看范文卿时,范文卿已经远远落在后面,看不见了。
范文卿的样子,像烙印似的印在他脑子里。在整个劳动服务时间,那些血痕、绳索、血肿的脸,尽在他眼前晃动。他感到异常不安,隐隐预测到某种不幸的结果将要在自己面前出现。
在升旗的时候,范文卿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他站在旗杆下,执拗的愤然的直视着前面。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绳索也都松开,手腕和脚板肿得更厉害,显然是被捆绑着也没有放弃挣扎,曾经用过一番死力的。
副主任照例训话,然后转过身来,叫卫兵把范文卿拖到队伍面前。范文卿没有挣扎,在他那眼神里,焕发着惊人的坚定的光彩。
“我悲痛的告诉大家知道,”副主任愁苦着脸,做出悲痛的样子;“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同学偷跑,被我们逮住了。我是很爱每一个同学的,但有些同学他不自爱。今天我要请这位同学站在大家面前,做个榜样,以后谁违反了纪律,谁就先准备好接受处分,严厉处分!”
停停,回过头来,直望着范文卿伤肿的脸:
“现在你自己向大家说,你怎么跑的!”
范文卿的**哆嗦了一下,随后又闭住了。他没有说话,在他嘴角上透出一丝嘲讽的侮弄的微笑。
沉默像块大石头压在队伍头上,每个人都感到一种窒闷。太阳已经爬上来了,鸟雀从天空掠过,掷下一声声清亮啼叫。“它们是自由的!”这思念一如午夜的闪电在每个人都心头上迅速掠过。
“不说也好,你大抵也明白自己的错误,所以感到惭愧了吧!好,这样就处罚的轻一点吧!"副主任眨眨猫头鹰似的眼睛,突然抬起头,激越的叫了:“这是你们同学的耻辱,耻辱,革命家庭的耻辱!这次我要你们同学来处罚他!你出来!”
他朝人群中指了指,于是一个满脸雀斑的人,颤抖着走出来。
“你来!”他又指,“还有你!”
刘如松愣了一下,好像有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感到一阵虚浮。他踌躇着,心头窒闷的难受,好像要呕吐。
“你,出来!”副主任愠怒的喊:“你,听见没有!”
刘如松从队伍里走出来。他走着,恍恍惚惚,好像踩在深厚的泥淖里,仅仅十几步远,他好像走得很吃力,很艰难。
他走到前面,和其余两人并排站着,副主任叫人把一根扁担丢在他们面前。
“每人打他十五大板,”他平静地说:“用力打,着力打,谁打轻了,当心自己!”
那个满脸雀斑的迟疑了一阵,走上去,颤抖着拿起扁担,打了两下,副主任便恚然地叫了起来:“不行啊!这样简直是给他掸灰!听着,打重一点!用力打!”
于是,竹板击落在皮肉上的声音震人心肺的飞扬起来了。范文卿**闭着眼,咬着牙,大粒汗珠从头上滑下来,他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是,他没有支持多久,漠然放开喉咙,非人的狂叫了一声,随后便难听的哭叫起来。
这哭声,好像钢针刺进刘如松的心里,一支,两支------无数支,联合着在他心里搅动。他呼吸得异常困难,强烈的渴望大叫一阵,把心头所有痛苦一起排放出去。他浑身感到发冷,好几次支持不住,几乎就要倒下去,然而那双阴鸷的猫头鹰似的眼睛震慑他,使他不能不站住。
扁担传到他手上来了。他颤抖着,扁担好像变得千百斤重似的,抬不起来。
“打啊!”猫头鹰叫了:“看着干什么!”
刘如松眼里涌满了泪水,哽咽地说:“我,我我有,有点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打!你要是不帮他过这关,我就会用刀子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划,让你看着,之后还要把你送到一个特别的地方!”
刘如松整个身子都痉挛起来,他鼓起全部勇气,举起扁担,当他刚要打下去,范文卿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艰难的睁开眼,定定的望着他,惨然一笑。
“好,很-----很好!”他气喘这,用手指指头,“这里------一------一下!”
这一笑把刘如松全部勇气击溃了。“我怎么还能打下去!”他痛苦的想。恨不得倒在地上,让别人把他一棍子打死。可是猫头鹰又不耐烦的叫起来。于是,他举起扁担用力朝下打去。
他跌了一跤,扁担打在边上没有打着。他站起来,猫头鹰抑郁的冷笑在耳边回响。他又掂起扁担,突然双膝一屈,**的劈打起来。
他觉得,全身血液,在脑里,在心里,在血管里**窜动起来。他听见一片叫喊,他分不清是范文卿的还是自己心里的。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下子突然崩陷了。------
当他回到队上,麻皮队长找到了他,着实骂了他一顿。
“你这饭桶,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谈革命啊!叫你打一个人,差一点都闹了笑话,坍了队伍的台!”他捶着桌子,粗声武气的怒骂着。
刘如松茫然的站着,没有听到麻皮队长所说的那些,他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天旋地蹦的交响中,一直到程帝华站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时,他才突然哇的一声哭嚎起来。
后来他从蔡东根那里知道那个“特别”的地方就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关进去后边把门封死,只留一个极小的通气孔,活活的憋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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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范文卿悲惨的结局吓住了刘如松活动的心,他再也不敢想到逃跑,一想到范文卿在大~场~,当中被打得~去活来的情形,他心里就~阵发寒。天气一天天冷了,日子也更一天天难过了。在庆祝新年的借~~,劳动~夜以继日的加速~行。平~场、开路、修葺屋子,一重一重的劳动~在大家~~。人们被分散到各~去,砍竹子,找柴火、搜索铁锨、圆铲------周围的村庄被扫空了,十里以外的也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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