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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牤牛河》

第1章

作者:焱姜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张萍,盖羽,刘婉丽,李彩云还小的时候几个人同在牤牛河里洗澡,自然也就相识成为玩伴。但是,水汽可以带回村子带回家,彼此却不能,离开牤牛河就意味着分离。于是,天不黑就绝不会回家,这样常常害得李彩云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而张萍和盖羽就总是觉得还余兴未尽,总是等到河面上的野鸭子都归了窝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们的父母生他们的那个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这么一说,基本国策就更是谈不上。而人的欲望又是那么顽强,如果没有外力的压迫绝对不可控制。于是,她们每个人都有兄弟姐妹一大帮,像张萍一兄一弟一妹妹四个孩子的家庭在村子里绝对算是少的。每天忙着战天斗地的父母们根本顾不上她们,加上社会治安环境优良,方圆几十里也很少有什么刑事案件发生,父母对他们真是一百个放心。懂事一些的哥哥姐姐就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不愿意带着弟妹玩的也无所谓,乡下孩子哪个也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嫩草,从小就都风里来雨里去的,早就锻炼得从身体到心理的坚韧无比。俗话说:大屯的孩子山沟里的狗——厉害。所以孩子们就是天黑不归,大人们也不会大惊小怪,也许又在捉迷藏或是去别的村子看露天电影去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偶尔住在哪个沾点亲带点故的人家的事情也是有的。说来也怪,那时候孩子们整天山上河里的穷作疯跑,还真就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过。

这条河之所以叫牤牛河,是因为它的北河岸上有一座山叫牛头山,虽然那山叫牛头山,其实正好缺一只牛头,看来人确实钟爱没有了或者已经丢失的东西,这座山叫牛头山就是证明。据当地老人讲,有一日有一头天上的神牛来这条当时还是无名河的河里饮水,不想被一个牛鼻子看破了机关,老道使了妖法使它动弹不得然后齐刷刷地把头割下了并且把头带走了。牛头没了,牛身子就更加无法动弹只好就化作一座山,保持当初奔着喝水来的姿势。从此,这条河就叫牤牛河了。至于凭什么判定这头神牛是牤牛而不是母牛那就无人知晓了。中国人在人群中重男轻女,以此类推,动物当然也是雄性的更可钦佩,于是武断神牛为雄性而不是雌性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当地的老人都说,如果那牛头不被割下,这河岸上一定会出豪杰的。风水被老道破坏了,这岸上的人只好过着平常平淡的日子,豪杰圣贤都与这里没缘了,书自然也就读好读坏无所谓了。常常挂在乡亲们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认识男女二字就行,省着进城上厕所走错了门让人当流氓给抓了。细分析好像如果不是怕被抓男女两字认识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了。李彩云的奶奶就是这么想的,男孩都出息不了,女孩子更别说,她的大爷还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为这一套理论做注脚。

牤牛河算不上宽阔但也绝不逼仄,就那么静静地不急不躁地流淌着,就是在冬天,冰下的水也是流淌着的,所以,就是再旱的年头牤牛河也从未干涸过。每当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时分,坐在水坝的石头上看宿鸟归飞,看柳枝在晚风中摇曳,听岸上的庄户人家传出的各种声响,你就会觉得就是神仙又怎么样,也就不过如此。鸡犬相闻可以说是两岸人家的真实写照。河里的鸭和鹅与孩子们一样爬上自家的一方水岸,急急地往家奔。如果是在盛夏,晚饭后,除了老人喜欢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外,年轻人和半大的孩子们还是喜欢到河水里泡上一阵子,那样不单可以消尽白天的暑热回家美美地一觉睡到天亮,还可以把美丽的夜色尽情欣赏一番,带入梦中的情景情境也如月光下的河水一样恬淡、美妙。张萍和李彩云盖羽刘婉丽她们就是这个样子。张萍和李彩云住在河北岸,刘婉丽盖羽住在南岸。张萍由于和南岸的孩子疯成一片,自然北岸的其他伙伴就和她疏远了。也许是北岸的孩子先疏远了她,她才去与南岸的孩子亲近,只有李彩云跟个跟屁虫似的,张萍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所以她和盖羽刘婉丽也就相熟。张萍住的村子叫杨柳村,盖羽住的村子叫黄金屯。

杨柳村因为原来遍地是杨柳而得名,黄金屯可没听说有谁掘地得了黄金,也许是一种愿望的表达,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

张萍的爸爸是大队上的干部,他体型偏瘦但绝对不是弱,他曾经当选过省里的青年突击手。是多年的优秀党员。他的脸孔是美男子的那种,平时不喜欢讲话,遇事总喜欢用行动说话。由于他曾在市委党校青干班里学习,所以,真要是就某些事情理论起来,别说一般的农村干部,就是公社书记也要心服口服他呢。张萍记不清他的话语多少次使来时满脸怒气满口气话的乡亲们和颜悦色地走了。那时他就把爸爸叫做“禹”。她听奶奶讲过鲧和禹治水的故事,村里乡亲们的事就是水,她喜欢水,河水。她不知道“鲧”不是滚,只想治不好水可不得滚,不滚可不挨杀咋地。她想,我要是“鲧”,就滚,免得被杀,想滚也滚不成了。

李彩云的父亲是念过两年私塾的,所以会看黄历,会写毛笔字。虽然会写毛笔字,可是春节时家家门上贴的对子乡亲们可不用他写,至于为什么不好说。不过,每年一到春天就有一些笃信老黄历的人上门来问他今年总的雨水和年成情况,也就是说今年年头是涝还是旱,这是他最得意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他便把几次破四旧都被他费尽心机保留下来的老黄历翻出来。如果黄历上写的是今年“一龙主水”那就说明今年的雨**要涝了;如果黄历上写的是“二龙主水”那今年就是得受旱。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一龙涝二龙靠”,和“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是一个道理。他年轻时大概也就四十不到就死了老婆,从烧完头七他就开始准备续弦,到现在还是一把独弦琴。当然至今仍在寻找他的另一半,只是由于诸多原因还尚未找到罢了,看来光是翻老黄历是不行了。他和寡母及一辈子鳏居的伯父领着他的一帮儿女过活,日子可想而知。李商隐在一首诗里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个日夜心里思想着再次拥有女人的壮年人,他会对三个女儿中最小最弱的女儿多关心一些吗?她们都是他的累赘啊。何况他还是这么个喜欢翻老黄历的人,你想想,李彩云一个女孩又有些木讷他能把她当回事吗?

刘婉丽的父亲是从山东章丘过来的铁匠,据说当初他就挑着担子一头装着他的行李一头装着他的大儿子跟老婆讨着饭就过来了。他个头矮体型胖,一见到女人就如同关了一天的公鸡放出来见到母鸡似的欢喜的不得了。鉴于他表现的过于外在,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老婆还没有哪个女人青睐他。不过这个看似粗俗的山东汉子,身体里却藏着艺术细胞,无论是写字还是画画都有那么一点艺术家的味道。于是,打铁之余,村子里各家墙上标语就都是他写的,宣传画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盖羽有两个哥哥和一帮姐姐,她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父亲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家伙,别看他整日吊儿郎当的,不过并不让人讨厌,人缘真的很好,尤其是妇女们跟他的关系更是紧密。盖羽仿佛具有某种奇异的天赋,总喜欢自身以外的东西,伙伴也只喜欢河对岸的。所以她几乎每天都到牤牛河来玩,与张萍李彩云一起挖野菜,洗澡,捡野鸭蛋,捞鱼,捉喇蛄,就是冬天也一同在封冻的冰面上打滑坡打爬犁。总之,一年四季与张萍她们不分离,与牤牛河不分离。

她们都住在河岸上。两岸是宽阔平展的田畴,远处是黛青色的山峦。土地的肥沃与广阔使这里的人衣食无忧,绵延的山峦更是无尽的财富与风景。那时候干部们天天挂在嘴上的口号就是,抓革命促生产。每日里研究的除了阶级斗争还有就是如何对“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怎么使“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近期目标就是在一九八零年实现农业机械化。总之那时候别看家家的日子跟现在相比是算不上富裕,到秋天生产队还要留积累,可是那心里却跟盆火似的,兴旺着呢。村子里有供销合作社,有大队办的卫生所,铁匠炉,还有学校宽广平坦的操场。到了年节的时候,生产队会把副业队养的肥猪杀几头,无论大人小孩人人有份,家家分上几斤猪肉。张萍她们这个年纪的人真的就是在头脑里一点也不用盘算钱多钱少要钱干什么的环境里生活着成长着。

张萍最喜欢的就是供销社的那一排用松树杆子夹的杖子,春天一到上面就爬满了牵牛花,天才热一点那紫色的金丝绒般雍容华贵的喇叭就开始吹了。每天早晨她上学经过那里都会采下两朵,一支夹在耳朵上一支拿在手里把玩。后来还是奶奶把她说了,说她不应该因为喜爱而戕害了它,不然这朵花不光在傍晚还会开并且花谢了还可以结籽种,明年就会长出苗那就不只是一朵花了,而是无数朵。当时她也就理解到不要把好看的花摘下来,长大了,她再回味奶奶当年的这句话,觉得奶奶这位老太太很了不得,可惜奶奶早已作古。

白天大人们集体下地劳动,没上学的小孩到生产队办的托儿所去玩,有阿姨或者也可以叫做老师天天教他们唱和跳“我爱北京天安门”或者背诵毛**语录。晚上大人们还得到队部开会,假如有一天不用去开会,就得忙着缝补点浆洗点什么,哪有精力管束她们。再说,学校里老师们天天教育她们,要做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小老虎而不是五分加绵羊。总之,压迫她们是不受的,所以,她们天天各个都是精神饱满神气十足的样子。但她们却都是极爱劳动的孩子,每天放学都是先拎起筐去田野里采野菜回来喂猪或者鸭和鹅。学习比赛劳动也一样,谁采得少她的脸红可就不是单单累或热的了。那是崇尚勤劳热爱劳动的时代,孩子们的教育也不例外,就连孩子们的儿歌都表达了那种伟大的情愫。张萍她们的跳皮筋时用来伴唱的歌是这样的,歌曲的名字叫《我有一只万能的手》:

我有一只万能的手,万能的手。什么工作都会做,都会做。洗衣裳啊,补袜子,自己的工作自己做,自己做。

还有一首最为脍炙人口的儿歌不光上口还非常诙谐幽默,直到今天张萍仍然清楚的记得:

今天礼拜,上山采菜。采菜喂猪,猪长飞快。过年一杀,谁也不卖。肥的焅油,瘦的炒菜。猪尾巴根请客,猪毛全卖,猪粪留着支援农业学大寨。

当时杨柳村最能干的少女不是张萍而是李彩云,每次都是大家搭伴,一个人挎一只腰筐,去时是空筐,回来筐里可就被野菜装的满满的。李彩云的筐装的最紧实,不夸张地说,想伸进一只手进去都费劲。春天采山菜的时候正是插秧的大忙季节,生产队根本不可能给谁放一天假让你上山去采那些又绿又嫩的蕨菜与叶类菜,自家园子里种的菜又没有下来,于是菜篮子问题就靠张萍她们这帮半大的孩子解决了。李彩云也总是采的最多的一个,张萍的腰筐里则总是看着满满登登,其实很多都是她认为是奇花异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到家里挑吧挑吧拣吧拣吧能吃的也就一半,还得是往多了说。张萍每次上山也想象李彩云以及其他伙伴那样心无旁骛专心采菜可是不能够,只要一看到她认为好看新奇的一枝花一株草就舍不得错过,总要小心地采下来收在筐里,于是每次她采的菜能有效利用的几乎就总是最少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每看到一处有很多的菜总要呼朋引伴大家一起来采,而李彩云就绝对不是这个样子,遇到一处菜多的地方,她就悄悄地独自一个人在那里收获,就是听到伙伴们喊她,不把她看到的菜采完她绝不会答应一声的。有一次秋天大家一起上山采蘑菇就因为这她就与伙伴们走散了。张萍她们在山上一阵狂喊也不见回音,只有一声声呼喊在山谷间回荡,使张萍她们的心更加没底。找了几个山头也是踪影不见只好心急火燎地从山上回来。这时李彩云已经坐在自家门前的榆树下把她采回的蘑菇收拾出一部分了。看那一堆一块大家才知道她采到的该是最多的并且她的筐当时一定是满满的,这样大家的心里多少别扭了一下。张萍生气了,冷落了她好几天。

乡村就是乡村,别说是河对岸住着,就是十里八村人互相一唠扯,说不定家里上了岁数的就是老熟人,也许还是哪门子姑舅亲呢?虽说有隔河不算近的说法,但河上的船就是连接两岸的纽带与桥梁。何况,无论谁乘船都是不用花钱的,两岸的村子各派一人守船,单日南岸双日北岸。友谊第一,更何况方便的是自己是乡亲邻居。不是这样,张萍李彩云盖羽刘婉丽她们几个能成为好朋友吗?人们祖宗三代都住这,同龄的就都是光腚娃娃一块长大的。在乡下,同村的乡亲谁家都没有秘密可言,任你是谁,你的底细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乡村是个没有隐私也隐不住私的地方,这并不是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多么圣洁或者不堪,而是乡村就是乡村,有它自己的风格风情,不同于城市的风格风情。相对来说,由于陌生,或者说是表面上的陌生,城市更方便藏污纳垢,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一幢幢土墙草盖的平房整齐地排列着,这里居住着汉族满族还有朝鲜族子民,星崩儿还有两户回族,但是大家相处的非常和睦,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是全村出动,谁要是耍单帮不去,人们就会嘲笑他过死门子,灶坑里打井,掀房盖开道。于是就有好事的编了一套话说牤牛河畔有四大民族,你若问是哪四大民族,他们就会告诉你“汉族朝鲜族,一回一满族”,等你把这句话想明白了憋不住笑的时候,告诉你的人早坏笑着走远了。汉族和满族除了在丧事的操办主持上有些区别以外,平时生活上早已没有分别,倒是朝鲜族和回族兄弟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日常生活都与满足和汉族有很大的差异。就说房子吧,同样是土墙草顶,汉族人的或用稻草或用山里的黄草,一律都是齐刷刷平整整的拍苫,而朝鲜族则不然,他们先把稻草编成一片片的比房子略长一些的草帘,然后再把草帘一片片披到房顶上。如果把汉族人的拍苫房盖比作草帽,那么朝鲜族的披帘房盖则更像蓑衣。它的沥水效果是不差的,保温效果则比拍苫的更胜一筹,做起来也省工省事,只是看上去房子不那么利索,给人一种厚墩墩的感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胖乎乎的松树蘑菇。村子里的学校专有朝鲜族班,不过这里的朝鲜族孩子都是小学一二年级时在朝鲜族班念,一到三年级就转到汉族班了,所以,朝鲜族班只有一二年级。各村有各村的学校,可以说要不是有这条牤牛河,张萍她们四个大概不会有机会成为朋友,因为她们从不会在别的地方碰头。但那些在牤牛河上的日子还是真正有趣的。当然最为有趣的要数翻开河底的石头捉和龙虾长得一模一样的喇蛄,喇蛄明明就和龙虾一般模样却偏偏叫了一个那么不提神的名字,张萍她们没有人深究这件事,反正一认识它就这么叫它了,它也没提什么异议。张萍和李彩云的体质是偏瘦的,但绝对不是弱的,长相也并不美丽,用老人的话说就是一般人。张萍就曾经说过,我俩河北的是喇蛄,你俩河南的是龙虾。盖羽说,那不一样吗?张萍说,它们以名分,咱们以长相分。几个人于是嬉笑一番,戏虐地叫几声算是通过认证。几个人跟张萍一起玩就很可能很晚才回家,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总有些漂泊不定的意思,无论是想法还是行踪。

有一次,她居然在草丛里捉到一只受伤的野鸭。那飞禽的**受了散弹的射击,显然伤势不轻,看样子如果不救它不帮它一把它是活不成了。于是她飞快地抱着它跑回家,奶奶伸手摸摸野鸭的腹部,扒拉开野鸭的羽毛仔细察看它的伤口。

还热着呢,谁这么馋,一只野鸭能有多少肉,人可真是的,活不成那就死个痛快吧。奶奶干脆地说。

真的没办法了吗?张萍不甘心地说,她希望奶奶能有起死回生的妙招。因为如果小鸡小鸭若是不小心吃了带毒的东西,奶奶就会把它们的嗉子用刀割开,把吃下去的食物弄出来把嗉子用清水洗净然后再缝上,那小鸡小鸭就有救了,用不了几天就和其他的鸡鸭一样欢蹦乱跳的了。

有招能不使吗?枪沙有毒。于是奶奶抄起菜刀把它杀了。

刚好这时她姥姥从三十里外的家来她家串门,这只捡来的野鸭就替老母鸡下了汤锅做了招待姥姥的一道美味。这让两个老太太欢喜了半天,也让另外三个人很羡慕了一番,等到张萍再回到河岸时纷纷毫不掩饰地惋惜怎么没有被自己撞到。张萍说,谁让你们就顾着过家家抱孩子玩啦。其实那时她们几个正在河边玩抓石子的游戏呢。张萍赢了乐得疯跑一圈,结果就发现那只在草丛里挣扎着的野鸭。

村子里的学校只能念到初中毕业,上高中得到二十里外公社所在地。那地方在牤牛河入松花江的地方。在这所学校里昔日的伙伴张萍只见到了盖羽,还不是和她一个班,她的心里就存了短暂的失落,看来李彩云和刘婉丽是彻底告别课堂了。张萍想不明白那只肥肥的老公鸡似的铁匠,自己不是蛮喜欢绘画写字的吗?他家的墙上挂的字画都是他本人的杰作,何以不让他的女儿刘婉丽继续上学呢?刘婉丽的手巧着呢,学习也不错,她还偷着读小说呢,四个人当中也就是她能和自己时常谈谈读书的事情,交流交流对小说里的人物故事的看法。李彩云是木讷些,可是她父亲连私塾都要念的,为什么还不许女儿继续念公学呢?大人们真怪真可恶,她们自己也不争取,真是窝囊废。学校里老师不是说让我们做小老虎嘛,真是的,没得着五分倒当起了绵羊。更让她不明白的是,这两个人在此之前,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露。妈的,跟电影里的狗特务老狐狸似的,还挺能隐藏,并且隐藏的还挺深。

第一天骑车上学况且又那么远,累是免不了的。但她还是在放学回来以后去找了李彩云和刘婉丽,结果张萍一比二惨败,两个人都说不是家里不让念,是自己不愿上学了。刘婉丽说二十里地,每天骑车来回太累了,下雨天遭罪不说,冬天天冷路滑她想都不敢想。李彩云根本就不会骑车,因为自己家没那玩意,为了让她上学给她买一辆自行车简直是痴心妄想,就是旧的也是不可能的。刘婉丽的理由气得张萍咬牙切齿心里直想和她绝交,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怕苦怕累的,就算苦累那是为了上学啊。人家西院老刘家二哥天天跟着别人的自行车后边跑不都读完高中了吗?他还把自己上学时的语文书和数学书在假期里借给张萍看了呢。像李彩云不会骑车可以学嘛,张萍也就是在这个假期里才学会的骑车,张萍的爸爸为了她能去上学不就是给她买了一辆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吗?为什么她们总有那么多没法克服的困难?在张萍看来那些都不算什么困难,张萍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不爱上学的人?自己可是从一上学那天起,就讨厌星期天,因为星期天不能去上学。

开学没多久,张萍就如一只小老虎似的和政治老师——校党委书记口水大战了半节课。在下课兼放学铃声响起时她满脸不屑地拎起书包扬长而去。老师狂怒的吼声被同学们潮水般的笑声湮灭在她的身后,那一天刚好是星期六。

星期日的中午,在牤牛河岸上的灌木丛里张萍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地把与老师恶吵一顿的事学说了一遍。

太胆大了,那个老师会让学校开除你的。李彩云抓住刘婉丽的胳膊盯着张萍的脸说。

刘婉丽说,不开除你,老师也得找你家来,看你爸不揍你。

张萍分辩说,她冤枉我还不许我抗议?她是个草包,是三突干部,新来我们学校的。她啥都不知道,他问我你是三五厂的?我说我是三八厂的,她居然信以为真了。太有意思了,这个草包。

真有三八厂吗?李彩云问。

张萍哈哈大笑,笑的李彩云一愣一愣的满脸困惑地望着她。刘婉丽和盖羽也跟着笑,李彩云最后也就跟着笑。有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孩子的状态该是如何你就开动脑筋大胆地想去吧。加上她们都正处于青春期,一个个跟那山燕子似的,到一起就叽叽喳喳地没个完。

三八厂,子虚乌有。要有也是我创办的。张萍说。有一家兵工厂从辉南那边迁到学校附近,他们的子弟就都转到我们学校上学。那家兵工厂的代号是五五三五,我们就简称它为三五厂,他们的子弟我们就也把他叫做三五厂的。要是不高兴就叫他们三无常,说他们来这里,这里就多了一个无常。

那就是说他们就是恶鬼下界了?李彩云终于开窍了似的问道。

几个女孩开心地笑起来,惊起一群野鸭扑棱棱地飞到河面上去。

那天你真没说话?盖羽问。

我上课时确实说过话,但她的课我不说话。张萍说,她的课我不爱听,那课让她讲的就跟听念报纸似的。要是听念报纸至少你还能听明白点啥,你听她讲课,听完满脑袋都被灌了糨糊,没个整明白她到底要告诉你啥。天天就抄笔记,烦死了,所以我就不抄。

你真没说话?李彩云怀疑地问。

我说话你咋不信呢?张萍着急地说,我哪有功夫说话,她的课我都是看小说。那节课我正在看手抄小说《九头十八案》。我们班的那些女同学天天不听课就在那里抄手抄小说,都跟机器人似的不知道累。

你也抄呗,拿回来借我看看。刘婉丽羡慕地说。

我才不抄呢,我是光看不抄。抄那玩意,作业我都不爱写哪有闲工夫抄它。张萍说,你真想看我给你借,还有《绿色尸体》、《梅花案》、《一只绣花鞋》,你看哪个?

先看《绿色尸体》吧,一定有意思。刘婉丽兴奋地说。

李彩云听了张萍说她不写作业大吃一惊,惊讶地问:你不写作业?

张萍冲她点一下头算是认可。

李彩云又说,那你学习还那么好?

我学习好吗?这回轮到张萍吃惊了。说实话这可不是她矫情,她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学习好,只是喜欢看书,大人们管她的行为叫做看大书,尤其喜欢大声朗读。她认为这是她与其他同学不同的地方。上语文课时,几乎所有同学都讨厌被老师喊起来朗读课文,张萍则不然,她可是乐此不疲。久而久之,每学新课老师必是喊她最先在班上朗读。

张萍几个人边哄笑边向水面抛石子打水漂,比赛谁打的石子在水面跳的次数多跳的距离远。本来在河面上嬉戏的鸭子被那些石子惊吓的能飞的飞走了,不能飞的游到远处去了。

再怎么你也不能和老师吵吵,老师会找你小脚,给你小鞋穿的。盖羽在抛出一片石子以后说。

不怕她那个。张萍说,她要是敢故意找我茬,我就去找校长,再说她不能,她也不是后妈。她若不是要翻我书包我也不会跟她急。你让我捎的信若是被她翻去了,咱俩就都得完蛋。

盖羽的脸一红。张萍瞥她一眼继续说,那政治课让她讲的,没法形容,还压堂,这是我最讨厌的。谁要是压堂不下课,我就生气,在心里掘他祖宗,气的我胃都疼。

你们班搞没搞政治测验?盖羽换个话题问。

张萍说,测了。对,她还说我测验打七十五分是全学年最低的,别人都打一百分。天知道一百分是怎么打的。

盖羽说,抄呗,政治考试谁不抄,我还打九十五分呢,你没抄?

张萍说,天地良心,从来没抄过。我就是抱一窝大鸭蛋也不会去抄。

李彩云和刘婉丽一起说,你真傻。

我愿意做这样的傻子。张萍说,咱们干嘛在这临渊羡鱼,要学会退而结网才对。

于是,几个人脱光衣服扑通扑通跳进了牤牛河清静清凉的水里。网没结成,几个人先让自己做了人鱼。

周一的课间操之后,在解散休息之前,学校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学生处主任对张萍的点名批评。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她这边来,张萍看见盖羽喜欢的那个男生脸上现出了难为情,同情地看着张萍。张萍本人倒是很平静,居然还笑了一下,仿佛觉得这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以她当时的态度,这批评似乎有些轻,有些隔靴搔痒。但以事论,老师也该向她道歉才对。至于偷看课外书,没抓到就算没看,老师奈何不得。盖羽看见她在笑了,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也看到了。

她在笑呢,她居然能笑出来?那个女生对盖羽说。

笑总比哭好。盖羽说完也笑了。

直到午休吃完饭张萍的矮个子班主任陈老师才在校门口的一株老榆树下找到她。张萍看见陈老师的时候,陈老师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把书藏起来是来不及了,连背在身后的机会都没有,只好乖乖地把书伸到陈老师的鼻子底下让他看个究竟。张萍见陈老师没有接过书的意思,就把封面给他看了。陈老师看她手里拿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说话动了下嘴却没发出声音。张萍合上书望着她的语文老师一言不发,陈老师也没有立即讲话,而是抬头看一会儿浓密的榆树叶,榆树叶已经有黄的了,有一枝灰黑色的秃树枝像老人干瘦的手臂伸向天空。

吵嘛子嘛。她再怎么也是老师嘛。陈老师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语重心长地说。

张萍一撅嘴说,她冤枉我。

陈老师把手在张萍的肩上拍了拍。两个人陷入沉默,说真话,她非常喜欢陈老师,喜欢他的小个子,喜欢他的语文课,喜欢他的四川口音,尤其是他原来竟是国民党部队里的文化教官的人生经历。令她感到神奇的还不止这些,有一次她与班长争论哪个老师讲的课好,竟脱口说出“我爱听那个南蛮老师的课”。话一出口,她就见对面的班长脸上现出一种瞠目结舌的尴尬难堪的表情,她迅速回过头就看见陈老师已经站在身后,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一丝不快。张萍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低下头说了一句对不起。陈老师也是像今天这样伸手在她的肩上怜爱地拍了拍。也许是由于想到了这一层,张萍竟然热泪盈眶。

这书留到放学以后看吧,去玩吧,小心看坏了眼睛。陈老师说。

张萍破涕为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和她吵了。

这就对了嘛,下午的作文讲评课你来讲,去准备准备。陈老师充满信任地说。

张萍笑容可掬地说,没问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老师说,人与群分物以类聚,要注意和一班的那个女生保持距离。你若是出了差错,我不知道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我知道了,放心吧。张萍说完就像小鸟一样欢快地飞走了。陈老师看着她的身影,微微地叹口气接着就美美地笑了。

张萍知道,爸爸和陈老师是有段友谊的。还在张萍读初中的时候,陈老师带着他的学生们下乡学农就在杨柳村。由于爸爸在此之前和一个来这里支左的解放军某部刘政委相处的十分融洽,刘政委就是四川人,自然对同是四川人的陈老师就有一种亲切感。而对于陈老师来说,在乡下能遇到张萍父亲这样既有理论又肯实干还能听懂他的四川话的村干部也颇令他欣慰,于是,在短短的两个月的支农时间里,两个人结下了很深的友谊,并且一直保持下去。

当晚,张萍的爸爸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跟张萍谈话。葡萄架又高又大,若是白天半个院子都在它的浓荫庇护下。就是此刻,要不是屋里的灯光透过窗子照过来,这里将是漆黑一片。星光毕竟太弱了,它无法像阳光那么有穿透力。秋凉了,若是夏天,妈妈就会把饭桌摆在这里,全家人在葡萄架下共进午餐或者晚餐,当然阴雨天是除外的。张萍最喜欢坐在葡萄架下吃饭的感觉了,一样的饭菜,摆在这里吃就比在屋里的炕上吃觉着香,总有一种异样感情掺杂在里面。细细的金黄的沙地被压实变得平展光滑,每天被奶奶打扫得连个草刺儿都没有,绿翡翠似的葡萄一串串在头顶垂挂,叶子也碧绿的没得说,弟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再说那葡萄也真酸;哥哥是唯一享有特权的人,奶奶的命根子大孙子嘛,就是刚成型的葡萄被他扯下来,奶奶也舍不得说他,妈妈若是批评他两句奶奶还会护着他说,小孩子,谁不想尝尝鲜;妹妹则总是喜欢站在凳子上伸手去抚mo那一串串葡萄,偶尔从上面单揪下一个葡萄粒放在嘴里含着玩,一时不注意咬破了那嘴咧的比平时得大一倍;张萍则是觉得看着比吃着感觉好的,从生到熟她都舍不得摘下它们。葡萄,从形态到颜色都太美了,她欣赏,她赞美,就是舍不得吃它们。美就够了,何况每一串葡萄还都代表着某一个人呢?最大的那一串是西楚霸王项羽,粒最密的是诸葛亮,白霜最厚的是曹操。因为奶奶在讲故事的时候,只要说到曹操总会先说一句“最奸不过老曹操”。形状最象心的是周瑜,一大长串粒却稀稀拉拉的是宋江,最先泛紫的是甘罗,直到秋霜来了还青绿青绿的是赵子龙……总之,凡是从奶奶那听来的英雄好汉,管他是梁山的还是瓦岗寨的全都悉数挂在葡萄架上。批林批孔那阵子,隐藏在叶子最密处最后被发现的就是林彪,瘪粒最多最难看的就是孔仲尼。就是那些榜上有名的美人也都毫不例外晶莹碧透地垂在那。离根部最近的是杨贵妃,最稍上的是王昭君,偶尔有并排两串挨得紧密的要么是吕奉先和貂蝉,要么是杨宗保和穆桂英。奶奶没嫁给爷爷时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张萍从没见过她看书,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张萍断定奶奶是渊博的,比她们学校那个政治老师渊博何止一百倍。政治老师还是学校的党委书记呢,哼,草包一个。奶奶有事没事嘴里哼的小曲都是历史名人的事迹。什么正月里开迎春,**无限,刘伯温自诏修下北京城,能掐会算苗广义,未卜先知徐冒公,斩将封神名姜尚,诸葛亮的草船借过东风……张萍记住一些,没记住的也就没记住了,问奶奶是没有用的,奶奶不会告诉她,奶奶认为女孩识字就行,不必通今博古。就是张萍知道的那些故事,也都是奶奶讲给哥哥和弟弟听的,她只是借光听而已。奶奶再怎么重男轻女总不至于让孙女把耳朵塞上吧。总之,在张萍家这架葡萄架下,每一串葡萄都是一串故事,一种人生。在这里,英雄的最后结局不是被浪花淘尽,也不是被雨打风吹去,而是被人吞进肚里加工成有机肥了,也许这才更符合客观规律。可是奶奶的话又在打击她,别说一串串数,就是一粒粒数,也数不尽英雄好汉。奶奶虽然在去年春天就去世了,可是葡萄还是照旧一串串结,一串串代表着英雄人物。

张萍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手拿一截木棍在地上掘着。她要刻一个字然后把这个字再埋了,就如大人们埋掉一个曾经活着的人一样。直到爸爸开口叫她她才抬起头看了爸爸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在地上抠字。

姑娘,爸爸说,虽然现在不讲究师道尊严,但对老师还是要有礼貌,你怎么可以当面顶撞老师呢?

张萍停止她的雕刻,把木棍在手里耍弄着,用脚把那没刻完的字用力蹭着。

她冤枉我。她狗屁不懂。还是书记老师呢,连家庭妇女都不如。上课时照本念还把客观念成“容观”,并且连念三遍。要不是我给她纠正她也许一直“容观”到棺材里。张萍撅着嘴派了老师一大串不是。

瞧你这张嘴。爸爸沉下脸,拾起地上一片葡萄叶说,你帮她纠错没错,可是你的嘴这么冷可不好,得改改,嘴尖舌快更是要不得。老师说你两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又不是原则问题。

听了爸爸说的这番话,她立刻就想到《改造我们的学习》那一课里提到的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她每次读到此都觉得就是说她的,于是总有片刻的无地自容。现在爸爸居然也提到这个词。她不想争辩,只想改掉这个毛病,只是不知道如何改而已。于是,她低下头不吭声,继续在地上抠字。

记得爸爸那个于老师不?爸爸问。

张萍抬起头,略一凝思问,于大眼珠子?

于老师,记得。给咱家炕柜画画的那个老爷子。张萍见爸爸马上瞪她一眼,

连忙改口说。

对。爸爸说,不是因为爸爸是干部他白给咱家画。那时他挨批挨斗挨整时,爸爸虽说改变不了什么救不了他,但可以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保护他,至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使他少遭些罪。爸爸也不喜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但学生连老师都不尊重,学习再好也不能算是好学生。做小老虎也不能随便伤人。我的话你该懂吧?

张萍点点头,她看着爸爸缓缓地扔掉手中的木棍说,我不会再和她吵架了,我已经向陈老师保证过了。再说她也不是对手。

爸爸笑了说,看来要是对手你会和她一直吵下去,直到学校开除你?

张萍也笑了,说单凭跟她吵架就开除我?学校是她家的?爸爸,我除了偶尔迟到早退以外不犯别的错。

爸爸把手里的葡萄叶子**说,姑娘,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学校也有学校的纪律。好学生不光是学习好,还要遵守纪律尊重老师团结同学。小老虎是要做,但也不能恃强凌弱。要不会被武松打死的。

张萍又笑了,觉得爸爸这个比喻不光挺好玩还有点吓唬人的意思。

我做一只上山虎,不伤人。对了爸,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说,你们校长往大队打电话了,让我好好管教你,说书记快要被你气死了。

这一回张萍可是真的爽爽朗朗地笑了。

爸爸站起身说,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要好好想想,人得懂得道理才行,不然那书不都白念了。

张萍笑着点头。又用木棍在地上掘着。

以后最好别跟河南那个黄毛丫头玩了,不要,啊。爸爸又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

爸爸,她又不是坏人,我俩挺好的,她比李彩云……

我知道。爸爸说完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张萍搬起板凳使自己坐到暗影里,那样是可以躲开蚊虫的注意力。另外,她要思考问题,而思考问题就如同大葱长白似的需要黑暗条件。张萍坐在黑暗里冥想,和书记吵架的风波已然过去,就算尘埃尚未落定,估计也刮不起什么风浪了。现在是爸爸为什么不让她和盖羽玩呢?张萍在脑子不住地探究她喜欢和盖羽一起玩的真正原因,是否也就是她俩都喜欢撒野,喜欢牤牛河的理由;是否也就是陈老师担心无法向爸爸交代的深一层担忧。但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想清楚,思绪反倒跟着葡萄架上垂挂着的一串串葡萄走了。

国庆节的那一天上午,盖羽刘婉丽李彩云同时出现在张萍家,显然李彩云是领路人。此时张萍正躺在炕上看《红岩》,几个人就突然走了进来。张萍起先一愣迅速坐起身子,当看清是她们几个的时候才笑了,但是书还拿在手里。她急忙让座,顺手拿起抹布擦了擦炕沿。

盖羽今天显得有些沉默,平日那种洋洋自得的表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仿佛一张没有血色的面皮贴在脸上。张萍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份得意在盖羽的脸后面蛰伏着,盖羽看上去更漂亮了,简直就是个冷美人。相信此刻若有个骑着白马的王子从她面前驰过,她的洋洋自得就会立刻在她的脸上复活。张萍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模样。盖羽向来就是这样忽阴忽晴的。但张萍始终不明白,盖羽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就是她看上的那小子不理她嘛,能怎么地?没有母亲的唠叨磨叽,爸爸只顾着出去找女人,哥哥姐姐们各顾各的,多自在,多自由,没有压迫也没有管束,每日里自由的跟风似的,想刮向哪里就刮向哪里,天知道她有多快活。于是,张萍就认为盖羽除了快乐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故意逗人玩的。

每当盖羽这个样子的时候,也是刘婉丽最多话李彩云最沉默的时候。李彩云和盖羽虽然都没有母亲,但她俩却截然相反。李彩云虽说名字亮丽人却像个土拨鼠,盖羽的羽毛可是能跟蓝孔雀的羽毛相媲美,熠熠的闪着金属般的光泽令人炫目令人渴慕。

一路上就刘婉丽一直说笑着,张萍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这几个少女想要在这灿烂的阳光下进行今年度的最后一次野浴。岸边的柳树间原本光溜溜的小路上已经被落叶铺满,几个人干脆脱掉鞋子赤脚走在上面,脚下那份柔软心里那份惬意无法言喻。但是盖羽仍是满脸冷漠,一幅不为所动的样子,而张萍脑子里还总是反复想着书里成岗的自白书,仿佛脚下的落叶和身旁摇曳的柳枝都似自白书里的字句。终于站到河岸的最边缘了,眼前是清亮亮的河水,舒缓得几乎看不出它在流动。秋天的牤牛河水,虽不似春水那样使人容易激动产生冲动,但是那份从容和淡定绝对是另一种无法代替的风景,那种“不是**胜似**”的美妙在每个人的心头悄悄蔓延浸染着。张萍站在那里还在看着静静的河水出神,这时刘婉丽已脱了衣裳,身上只剩下短裤。也许是因为感到有些凉,也许是因为想借此挡住尚不丰满的胸脯,总之她抱着双臂蹲下身去,等待其余几个人开始行动。盖羽好像跟谁赌气似的几下就把自己弄个精光,然后也不吱声扑通一声就跳进河里,不知是激起的浪花还是凉凉的河水掀去了她脸上冷漠的面膜,她居然在水里冲岸上的人笑了,笑容如浪花般晶莹鲜亮。李彩云疑疑迟迟地,还是刘婉丽等不及站起身帮她往下拽,等到刘婉丽把整个身子全没到水里时,李彩云还在水边试探着下水。看她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仿佛河水里藏了无数把利刃似的,刘婉丽可没有耐性看她受折磨,于是,冷不防双手合在一起,像水车车水一样把水向李彩云兜头盖脸地扬去,李彩云没有任何防备,水洒在身上带来的刺激使她发出夸张的尖叫,其余几个人不由得大笑起来。张萍也顶不喜欢李彩云干嘛都是不得以不得不动的被动样子,好像一切行动活动都是受谁逼迫的似的。之所以每次玩都带她,无非是因为两家住的实在太近,而多少还有些沾亲带故罢了。张萍没像刘婉丽和盖羽她俩那样脱得就剩下短裤,坎肩的背心穿着也无妨。她站在岸上张开双臂,飒飒的秋风不能使她的热情降温,成岗——陈然——自白书还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突然,她对着牤牛河水大声朗诵到:面对着河水我放声高唱,静静的河水在我的歌声里流淌。说完就纵身一跃如一块石头又如一只野鸭跳到河水里去,被激起的除了浪花还有她的笑声。浪花和笑声随着她滑动的波纹荡漾着扩散着……

这一年她们都是十六岁,盖羽最大,李彩云次之,张萍比刘婉丽大三天,不过小三天也说不定。因为刘婉丽说她的母亲一个孩子的生日也没记住,这是户口本上的日期。刘婉丽对待这件事也跟她妈似的,一会儿说自己比张萍大,一会儿又说比张萍小。而张萍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她想自己的生日不错就行,至于两个人谁大谁小的事,管得了吗,有什么用呢。

秋深了,虽然还不能说凉的刺骨,但很快几个人的肌肤就都变成红红的,**却由红变紫了,妈的,果然是“春寒骨头秋寒肉”,张萍在心里愤愤地想,但这并不影响她心里的那份愉快。她们不再游来游去,而是都把身子隐没在河水里,除了头决不肯多**一点点。她们的头发是湿漉漉的,顺顺的**地贴在头皮上,于是那头部看起来就比平时小了许多,远远的望了,绝想不到波澜不惊的河面上四个小黑点竟是四个少女的小脑袋。至多认为四只麻鸭或者野凫罢了。她们把身子在水里转动着,眼睛向四面看,打量着岸上苍黄翠绿相间着的柳枝在风中摇曳,用目光丈量着牤牛河的宽度,感受向上游或是向下游远望带来的那种苍茫辽阔的感觉。张萍把牤牛河想象成大海,河水就像海水一样在她的眼前汹涌起来。她还没有看过大海,但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像此刻这样把自己整个人尽在海水里。奶奶的家乡在海边,听奶奶说吃的咸盐就是用海水晒成的,还时常对他们讲起海水退潮后去赶海的有意思的事。奶奶说海水是咸的,不能喝,喝了会死人的,如果这是真的,海水就没有这牤牛河水善良了。玩渴了,用手掬起一捧这牤牛河的水喝下去没人会阻止你或是笑话你,每年冬天爸爸不用斧头在大坝那里砍下一些冰块拿家去给他们吃呢?诗人说大海是母亲,但要是害人那就不是亲的了,是继母,是后妈。再壮观美丽的景色,要人命就有些吓人了,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此时对大海的向往和猜疑就装满了她的满是遐想的**的脑壳。

即便是秋水寒的只是她们的肉,她们也不敢如出水的荷花那样离开水面,使自己亭亭玉立一番。她们知道,身子只要一出水,河面上原本清凉柔软的秋风立刻就变得跟刀子一样锋利坚硬,嗖嗖地割着你的每一寸肌肤,那感觉,简直没法比喻。出水比在水里冷多了,所以她们只好把自己没在水里,任身体在水下自由活动,思绪在水上飞翔。感觉虽说还是凉凉的,有点冷但是绝对能够忍受。当然,此时此地她们不必怕谁偷看,深秋的河岸上根本没有人,大人都忙着收割水稻,小孩子都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拾稻穗,就是有几个截鱼的也是得等到晚上才来到这里,河边灌木丛中的窝棚就是他们的行宫。

几个人知道不可能永远这样在水里呆下去,于是,互相鼓励着喊着“1!2!3!冲啊!”她们迅速离开水面爬上岸,来不及等身上的水珠自然风干就哆哆嗦嗦地穿衣服,由于身子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湿的,那衣服穿的就很不爽,涩涩的黏黏的感觉让人心里有一种不耐烦。不过,再怎么难穿姑娘们还是把衣服穿整齐了,就在她们还在哆嗦着互相取笑的时候,从灌木丛里钻出一个面目黝黑的小伙子。几个姑娘惊得骇住了,盖羽和刘婉丽最先作出了反应,她俩拔腿就跑。

张萍想喊一句“回来”时她俩已经跑出好几米了,并且她的声音并没有出离口腔。李彩云一动未动,惊恐地看着那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张萍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就伸手去拉她,可是只把她拉了一个趔趄,那个男人也拉住了她。

你放开!张萍尖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已被李彩云连带着摔倒在地上,一截伸出的树茬子划破了她的额头。拉着李彩云的手不知怎么就松开了。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李彩云已被那黝黑的小伙子拽着跑出了好远。她顾不得额头淌下血来,边追边喊。她知道赤手空拳是不行的,跑回家找人也来不及,于是放慢脚步急急地在灌木丛中寻找是否应手的家伙。她在一个窝棚外边找到一根木棒,看来这是夜里截鱼的人预备的。她抄起木棒时却早不见了李彩云的踪影,只有柳枝在风中毫不知情地摇曳着,她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看不见李彩云也看不到刘婉丽和盖羽,只有一望无际的灌木波涛般汹涌着。她略一犹豫,想起不远处还有这样的窝棚,于是迅速向离这里最近的一个跑去。

来到窝棚门口,张萍感到心砰砰地跳,攥着木棒的手也微微发抖,好像眼睛也模糊起来。狂舞着的柳枝不时划在她的脸上,她全然不觉。她要找到李彩云,不能抛下她不管,她要救她。这个窝棚里空空如也,又找到一个还是没见着人。张萍心急如焚,来到快靠近大坝的一个窝棚跟前,她感到那窝棚似乎在晃,她擦了一下眼睛,断定李彩云就在里边,于是大喊一声“不许动”,就将手中的木棒向窝棚砸去……总之,愤怒的张萍真的把李彩云救了,因为那一棒居然把窝棚给砸塌了,接下去的棒子隔山打羊地打在那小子的身上头上。虽然此时张萍并没看见那小子更没看见李彩云,也许这就跟钓鱼似的,虽然看不见水里的鱼,但是你擎着鱼竿的手会感觉到鱼的上钩,张萍此时就感到了她手中的木棒一定是打着目标了。用来搭窝棚的成捆的柴草倒下了,带露不露地显出下面掩藏的人型。张萍用木棒扒开茅草,果然看见一个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男人以及还在挣扎着的李彩云。张萍在那个坏蛋身上踹了两脚,伸手拉起狼狈不堪的李彩云。她看见李彩云的上衣居然一个扣子也没扣。

把扣子扣上。张萍命令道。李彩云的手抖的根本无法把扣子对到扣眼上。张萍见状去帮她,不想自己的手也是直哆嗦。

扣子少了两颗,没事。张萍说,走吧,上大队报告去。

李彩云一听到这句话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起来。她这一哭张萍才想起根本没看这个坏蛋是谁。于是,她弯腰又抄起木棒,用木棒挑着散落的柴草。拨开柴草见那人趴在那,脸侧着贴在地上。张萍用脚踢了他两脚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妈的,别他妈装死,你是负鼠还是马蛇子?张萍一边骂一边试图使他的头扭转一下以便看清他的脸,但根本不能够。张萍突然害怕起来,既怕他醒来也怕他不醒,于是,她拉着李彩云一溜烟跑出柳条通子。

半个小时以后,李彩云的父亲和大队的干部们齐集在张萍家里,他们仔细盘问了张萍和李彩云。李彩云起初是哭后来不哭了也是没有一句话,张萍对那人的长相也是一无所知,只能说那个人个子不高但挺壮实挺黑的。不过,在乡下,人人都整天在阳光下曝晒,哪有谁的皮肤是白皙的,这一条也基本算不上什么特性特征。不一会儿,民兵排长来了,对张萍的父亲说,河边的窝棚都找遍了,没看着人。

李彩云的父亲一脸怒气,铁青着脸坐在炕沿上,眼神像是要吃掉眼前的一切似的。整个盘问过程中他没有讲过一句话,在场的人也没人向他开口。他平日里的面沉似水今天可谓发挥到了极致。在张萍眼里,他整个人都快膨胀的爆炸了,坐在那里就像被吹到极限大的气球,只需针尖那么大的一点力,他就……张萍感到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只要转过脸去,就会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就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处能看得见他了。

对事发经过反复描述推敲猜测了四五遍之后,所有人,包括李彩云和她的父亲都走了。张萍的母亲一把拉过张萍,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张萍看见母亲的眼里含了泪但泪珠并没有滚下来。母亲这样忍了一会儿在她的头上抚了抚说“摸摸毛,没吓着”,又把她的耳朵轻轻地扒拉两下说“摸摸耳,吓一会儿”,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跟妈来家”。张萍知道这是她以及哥哥弟弟妹妹受了惊吓以后母亲安慰他们的惯例,于是就赶紧跟着应了一句“来了”,表示自己所受到的惊吓已经结束,并且不会留下后患。

吃饭的时候,母亲对张萍说,最好不要跟河南那个黄头发的盖羽玩了,应该把心思用到念书上,要不就别念了。一听母亲这么说,张萍就生气了。

张萍不服气地走到外面,站在葡萄架下看着一串串葡萄发愣。葡萄被母亲已经剪去好多,自己吃不完还送给左邻右舍不少,只剩下一些她拴了红线的几大串和那些籽粒不密实的无精打采地挂在那。拴了红线的总共有五串,它们分别代表刘伯温、苗光义、徐茂公、诸葛亮和姜尚,这几个人都是奶奶活着时哼唱的小曲《花开十二月》正月里所包含的绝顶聪明智慧的人物,也是张萍最佩服的人。这里她最欣赏要摇鹅毛扇的诸葛孔明,不但能言善辩还至忠至诚。至于其余那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充其量也就能代表李彩云这样被欺侮的葡萄,她是不怎么在意的。父亲跟了出来,告诉她,他为有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女儿感到自豪。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他相信人民警察一定会找出并抓到那个坏蛋。

父亲不再跟她讲话,而是搬一个小板凳坐到阳光下看一本书,看他的《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事迹》。那本书张萍早已经看完了,她被焦裕禄、杨水才、李月华感动得眼泪直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长大就是要做他们那样的人。张萍找来一块塑料布铺在母亲晾晒的柴草上,然后仰面躺下去,这样,飘着丝丝缕缕白云的蓝天就成了她眼中美丽的风景。一碧如洗的天空使她的思绪渐渐绵邈起来。“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看来自己以后一定要登上长城。奶奶说过,山海关那就是长城的最东头,而最东头还离自己家这么远。于是,她对自己生长在这里感到不满,感到委屈。没生在海边也就罢了,怎么离长城也这么远呢?孟姜女哭倒长城真的假的?要是真的这孟姜可太厉害了。就是因为几千年来就有孟姜站在面前痛哭不止人们才说秦始皇是暴君吧?秦始皇姓赢,这个姓也太怪了,我们班上有一个姓修的和姓接的就够让人奇怪的了,皇帝姓这么怪的姓难怪他与其他人不同,做了中国第一个皇帝。奶奶说山海关在西边上千里地之外,骑自行车要多久呢?到了山海关就在长城上一直往西走,一直走到玉门关。王之涣说“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一定要去,看看玉门关以外跟我们这边的关外一样不一样。

她无法判断父亲此时在想什么,父亲看了那书也会流泪吗?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要流泪的迹象。对了,男人是不会流泪的,别说爸爸这样的大人,就是弟弟那么淘气经常被妈妈呵斥,也没见他哭过呀。只有女人才哭,才是为流泪而生的,但是我以后争取不哭,哭绝对不是坚强的表达方式。奶奶说流泪最多的莫过于仙草转世的林姑娘,难道林姑娘比刘备还能哭吗?刘备可是男的,还是英雄呢?还说他的江山是哭来的呢?男人到底是哭对呢,还是不哭对。李彩云也是很爱哭的,她的大爷爷就时常叫她哭百精。自己得算是爱笑的,比照刘备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当不成英雄更得不到江山了。得不到江山?毛**领导咱打江山。此刻张萍的脑袋里可谓一忽儿天马行空,一忽儿又塞满了一个个相互矛盾着的问题,想的累了竟渐渐地在秋阳下睡着了。

然而,梦境却再现了她刚刚经过的事情。在梦里她砸下的木棒毫无力量,奔跑的也是那么无力而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睛好像长了一层蒙,怎么用力眨巴也看不清那坏蛋的面容,倒是李彩云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真切。她愤怒她痛哭她手指着李彩云喊着,但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李彩云跟着她的父亲往家走去。他父亲的脚步声和他脸上的表情差不多,有点恶狠狠的意思。他根本不回头看女儿一眼,好像看一眼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的,嘴巴也闭得严严的,看样子不像回家倒像是要去赴死似的。回家免不了一顿骂,李彩云在心里猜度着,也许还要挨鞭子吧?哥哥上次闯祸就挨了鞭子的。我今天闯的祸可比哥哥的大得多了,大队里的人可都是惊动了呢,多丢人。爸爸不会饶过我的,自从妈妈死后就没看见父亲笑过。给他介绍的女人倒是不少,不是因为人家有没结婚的儿子,就是因为有吃闲饭的小孩子。就很少有合他意的。而合他意的那个女人又嫌他太抠门。另外,有个老妈不算还有个大伯父。总之,就没有与他合拍的,自然他的脸上就很难有笑容了。爸爸早就命令过她不许跟河南的那两个小狐狸精勾搭,就冲这一点不挨打是很难了。可是张萍跟她一起,我和张萍一起,唉。爸爸的脸色她是早都习惯了的,若是往常骂一顿之后他也就愤愤地躺下睡了,今天实在不好说。此时,李彩云想,有个后妈看来也比啥妈都没有强。

李彩云故意比爸爸落后好几步,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张萍的爸爸就能总是对张萍大加赞赏,称呼也从来都是“姑娘,姑娘”的,而自己的爸爸就没好好对自己说过话,好像妈妈真是让她克死的,她记得一个算命的这样说过,当时似乎爸爸也在场。也许就是从那时起,爸爸就再没对她态度好过。盖羽也没有妈,并且连奶奶也没有,更没有大爷爷,但她可比我乐呵多了。她不光快乐还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都和集体户的一个小子偷偷好了,刘婉丽也一样。李彩云感到自己的头要裂开,就停止了胡思乱想。她总是这样,倘若什么事想不通她就打住不再往下想,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重新想起的时候。

李彩云看着爸爸进了自家的大门,哼!这老光棍也许会对我举起烧火的柴棍。

李彩云随爸爸走过大门口的榆树阴,趴在树下的大黑狗只抬了一下眼皮就又睡去了。她突然想她们三个现在可都正乐呢,而自己。妈的,难怪奶奶总是磨叽自己命不好,看来真有命好不好这一说,要不怎么都是同岁的人怎么日子这么不同。她的头又痛了,只好就打住不想了。

袭击她的那个男人她是看清了的,但看清了又有什么用?能咋地呢?这辈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快些嫁了才好,这个家她是待够够地了。就算嫁个懒汉也没啥,爸爸勤快,妈还不是早死了;年纪大些也没事,只要别像爸爸那样天天拉长脸,好像天底下人都是克死他老婆的丧门星似的;长的苛黪更不怕,反正自己也不好看,免得人家嫌弃自己。只可惜自己才十六岁,这会要是二十六多好,想嫁就嫁了。耐吧,熬吧,横竖一条命。

这一回爸爸出乎意料地没有打她,甚至连骂一句都没有,只是本来就黝黑的脸庞更黝黑了,面沉似水发展成为再加上眉头紧锁。李彩云十六岁的人生经历体验最深的就是:世界上最难看的不是蒿子稗子狗尾巴花,而是爸爸那张板起的脸。

不管怎么说,这回没挨打受骂就是老天开恩了,干活吧,加倍地干活。李彩云不知道假如不干活她该如何打发时间,虽然上过学认得字,可是家里连一本连环画都没有,就是哥哥的那副扑克牌也都玩的起毛了,一副扑克有两副新扑克那么厚。扑克牌中K就是爸爸,Q又是谁呢,奶奶不是大姐二姐也都不是,自己更不是,只有盖羽能是,因为盖羽和那个王后长的一样好看,J,除了张萍的爸爸都是。排在第一名的就是那个人,小人,自己的小人。家里除了锁在抽屉里的爸爸那本黄历和哥哥的扑克牌没有其他带字的东西,而那些上学的书本自己一不念立刻就被大爷爷拿去卷烟抽了,因为奶奶和爸爸都讨厌他抽烟袋的那股强烈的烟袋油子味。不过,大爷爷有时还是忍不住拿出他的长杆大烟袋美美地吧嗒几口。在这个家里,只有干活是道理,天大的道理,是说话的资本,绝对的资本。所以,自己只有干活没有其他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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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牤牛河二』

一周以后,警察找到了一个企图~某个~~的~,当时他还在家里酣~。被人生擒活捉以后,居然说是因为喜欢那~~才这么~的。警察可不是好糊~的,群众当然也不相信~鬼话,于是,他被警察铐住押出村子的时候,挨了许多乡亲们的拳~与咒骂。他是南岸的,与盖羽家相隔一村。这件事把盖羽和刘婉丽同时吓了一跳。震惊过后便是~牙切齿的~恨与暗自庆幸。她俩猜想那个~~就是李彩云,但对~~~~~让她俩的心里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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