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西京瘦马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1〕
我还记得,那年,我才十四岁。
在乌嬷嬷的桂枝院里,我是较晚卖出去的一个。上个月,我最好的姐妹春香被一个面目猥琐的布商买走了,我躲在帘后看她熟练地下拜,立身,伸手,轻启朱唇,然而那个人只是望着她笑,那种笑,我见过很多了,每一回都会让我心生战栗。
“你弄什么哭丧鬼!实告诉你,你那好姐妹,这回是交上好运了!你生的模样最好,但未必有她的福气!”原来春香是被布商接去做正室,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春香被领走了,留下我独自与乌嬷嬷日日相对,她照例每日来我房里瞧我,听我唱曲,时而骂上几句。我的存在,折磨得她夜夜都不能安然入睡。她整日找牙婆商议卖我,但似乎没有一个盐商出的价钱让她满意。
这段时间里,她又买来两个女孩,都是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丫髻,乌嬷嬷度其姿色,让人调教百般淫巧,劈腿练功,调弦唱曲,开始还听见有哭声,慢慢就只听见唱花词了,一如我和春香当年,这是一个可以让眼泪在很短的时间里流干的地方。十里烟花地,人命尚且如草芥,哪里容许有流泪的权利。
清晨醒来,我坐在妆台上,一边梳头,一边听着院中鸟儿啾啾地欢叫。这时,新来的女孩中的一个端着脸盆进来了,站在我身后,怯怯地唤了声:“姑娘——”
“哦,”我应了声,并不觉得诧异,一边示意她把水放下,洗完脸,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翠翠——”还是头也不抬地,声音很低。放下水后,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玩着袖口,手不知道该放哪里。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吗?”我漫不经心地继续梳着头,对于这个曾经的我,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想聊几句打发时间。
“是啊,”她忽然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只见走近前来问我:“楚姑娘也是北方人吗?”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那么你小小年纪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姑娘难道没有听说吗?”翠翠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惊诧。
“北方的大片地方已经归了叛军了,他们到处杀人,还建了新朝廷,现在中原有两个皇帝了!”
“要死!”我一听这话,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记着,以后这话可不许乱说了,被官府知道,我们全部要砍头的!”
翠翠被我吓住,站在那里,又恢复了初进门时的神态。我又问她可会梳头,她连忙哆哆嗦嗦地接过了我的木梳。
四年了,难道四年的时间,我的北国故乡,已经生灵涂炭了吗?
我暗自冷笑,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即使天下大乱,江山易主又怎么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按我的吩咐,翠翠帮我竖起了高高的峨髻,我望着镜中那张略显稚气的美人脸,含情美目中闪烁着点点星泪,两片樱唇上有层与生俱来的血色,两道薄薄的桃叶刘海紧贴在耳边的鬓角上。突然觉得很讨厌自己!是的,现在,我已经是西京里最有名的牙婆手中的奇货,要么成为富商的爱妾,要么成为西京里最耀眼的花魁!
“你真是天生的狐狸精!生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乌嬷嬷在见到我第一眼时,恶狠狠地对我说,她的目光,是贪婪嫉恨的,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从进门那天起,除了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打双陆,抹骨牌,我还要日夜学习形体,礼仪和妆容,甚至怎样媚惑男人。那时我已经十岁了,她用竹棍硬生生地将我的形体变得柔软无比,她让我如此负重,却只给一点点饭食,从此,我习惯了每天只进两次食,如此,我拥有了飞燕般的曼妙身段,举动比千金小姐还要优雅。然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终于,那个恩主来了。那天上午,翠翠唤我去前厅,我见到了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初见他的时候,我的脸就红了。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商人,月白的缎衣,明净的眉目,眼神是正直的,没有猥亵,没有贪婪,更没有忧郁。更让我惊异的是,这眼神,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姑娘拜客。”嬷嬷扶着我道。我盈盈下拜,他竟双手来搀:“姑娘请起!”
“姑娘往上走——”嬷嬷话音未落,只见那公子就作揖道:“这些都免了,嬷嬷的名声,我是知道的,这里是说好的银票,可否把契约……”
我和嬷嬷都吃了一惊,哪有如此草率的?我知道,那乌嬷嬷一定狠狠地宰了公子一笔,这可是她早就盘算好的事,可那公子,还未仔细瞧我便敲定买卖,这也太反常了!
乌嬷嬷送我和公子出来,只见门前早有辆马车等着了,绛色的车帘,四周还垂下几条流苏来,我心中一阵温暖,竟忘了转身和乌嬷嬷道别。
“姑娘——”我正欲上车,却听见身后传来喊声。
乌嬷嬷走过来,眼里竟有些**。正当我疑心她反悔,要敲诈公子时,她竟出乎意料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
注:〔1〕唐?杜牧《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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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新嫁』
第二章商~新嫁那是一块金锁片。我缓缓地接过,人早已呆了。“这是你来时~~带的,还给你吧。”她帮我整整~~,说:“嬷嬷养你一场,好歹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说完便转~离去。我的眼中,突然溢出了一点泪,接着就向门~跪倒。这是我~真心感~这个调教我四年的婆子,细想,这几年来,比起其他~~,她待我是不同的。单说她给我找的这个恩主,看来倒不是全为了银子。我想起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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