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商女新嫁

那是一块金锁片。我缓缓地接过，人早已呆了。

“这是你来时身上带的，还给你吧。”她帮我整整衣裙，说：“嬷嬷养你一场，好歹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的眼中，突然溢出了一点泪，接着就向门口跪倒。这是我第一次真心感激这个调教我四年的婆子，细想，这几年来，比起其他姐妹，她待我是不同的。单说她给我找的这个恩主，看来倒不是全为了银子。我想起她平素严厉的语气，恶狠狠的表情，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对你无义，但是有恩。这是爹爹曾教给我的。

“娘子，我们走吧。”公子小心扶起我，我向他展颜微笑，他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脸竟然红了。

他将我扶到车里，自己和车夫坐在前面。

我坐在弥漫着熏香的车厢里，手中紧握着那块金锁，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过粉颈，流过美人骨，又**了心口……

“姐姐放心，以后相见有日。这金锁便是凭证。千万收好。”

还是永远不见的好。

我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唇，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流泪！”

公子扶我下车的时候，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

“娘子，你怎么了？”那种关切，让我无言以对。见我笑而不语，公子方指着面前的宅子说：“娘子，这就是我们的家。”

家？我又有家了吗？

我恍惚地跟着公子走到门前，他急促地敲打着门环，口中唤着：“兴哥儿，开门，我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一路小跑着答应：“是少爷回来了！快开门去！”

开门的是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布衣小厮。大概就是所谓兴哥儿了，后面还跟了个小丫鬟，两人一见我，都呆住了。

“傻站着干什么，这是少奶奶，喜儿，快扶进去！”听到少爷吩咐，两人才回过神来，唤作喜儿的小丫鬟忙接下我的小包袱，一叠声地唤起少奶奶来。

我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整洁的庭院，院中置了许多兰花和菊花，竟都是我之所爱，有一些居然开了，我一路呼吸着悠悠的兰香，带着期许走进了我的房间。

檀木的桌几和书案，斜开的小轩窗，摆满钗环首饰的妆台，粉红的床幔，虽然比我在桂枝院的房间要逊色得多，但我觉得，这才是我的地方，我又有家了！

我孩子气地拿起书案上的琴炉把玩，不知不觉，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环住，我的身子一颤，脸上飞满了红霞。

“你真美！”公子在我耳边私语，那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婉转。

“商商与公子从前见过吗？”我用柔软的身子贴着他，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你不记得了吗？是前些日子，我与友人在柳河上泛舟，你和你的姐妹在对岸的高楼上玩耍，那时两相望了好久，从此时时就在心上，央人打听，才知是西京里乌嬷嬷的女儿，你我才有了今天的缘分。”

是夜，与公子共赴巫山，极尽缱眷，我深知他家中已有主母，没有想到，云雨之后，他竟搂着我，自己陈起情来：“娘子怪我么？家慈疼爱儿媳，现在还不能带娘子回去拜见公婆。”我半晌没有说话，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就知道了啊。

接着，他又发愁道：“不过如今我自己也不能回去了，现在朝廷和叛军划江而治，不知道战乱何时才能平息，又不知家人生死如何？”我听着他这些话，心中倒有些窃喜，这样说来，我竟可以独占他吗？

“好在西京里还有一家铺子，娘子的衣食是无妨的了……”

公子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凝望这白净的面庞，心想北地有这样白皙面庞的男子还真是少见。

这是隐帝十年的春天，江北的叛军开始挥军南下，时局越来越动荡，我和张公子在江南西京里的一个小院里安了家，家中还有一个小厮，一个丫鬟，在这个有六间屋子的庭院里，我们乱中求生，安稳地过了三年的好日子。我还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满月那天，从前桂枝院的姐妹，只要还在西京里的，都携礼前来庆贺，就连乌嬷嬷也拿了个金元宝送给小北玩。一时间我们的小院里热闹非凡。

“商商好福气呢，你看我们这些人里，就她生了个儿子！”

春香从一进门来就抱着小北不放，抱给这个看一眼，那个捏一下。有的姐妹就作弄她：“春香，仔细！你的****！”

春香一听，一边挪开小北看自己的**，一边又去摸小北的屁股，众人大笑，她则逮住捉弄她的人抓打。我怕伤着小北，正欲去接，却听一个人跑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叛军要进城了！”

小院里正是人声鼎沸，异常喧闹的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直到又有几个人跑进来喊叫着同样的内容时，众人才突然安静下来。

来报信的几个人都是各家的仆人家丁，只见乌嬷嬷抓住桂枝院的一个小厮问：“到底是怎么样的，倒是说清楚！”

大家一齐望向那个气喘吁吁的小厮，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薛……薛守义……的叛军已……已经在攻打西郡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攻入……西京里了！”

“刚才我们路过府衙，看到知府都驾着马车准备逃出城呢！”另外几个人也抢着补充，“要不是听北边逃过来的人说，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这些狗官！这时候跑得最快！”

“快不要管这些狗官了！咱们也收拾准备跑吧！”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往门外跑去。接着，人群混乱着陆续跑走。

我抱着小北，望着满院狼藉的桌椅，和一地被踩烂的花盆，茫然地望着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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