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切都那么祥和,又那样美丽。我根本想象不出来,那样的日子,怎么会跟灾难扯上关系。
太阳从观音崖上探出脑袋来的时候,白亮亮的清溪瀑布便染上了一层金色,清溪从悬崖上耸身往下跳跃,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弄出隆隆的声响。那是一挂触手可及的瀑布,悬挂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它和半崖上的观音庙一起托起朝阳,一起笑看落日,不倦地打量着清溪村,但却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一个时时都要弄出跳崖的惊险和坠落的悲壮,一个处处都龙钟老迈,暮气十足,甚至连晨钟的节律都懒散得迈不动脚步。
一条没有栏杆的青石阶由西往东陡削地爬上半崖,在观音庙前稍事停歇,然后折了一个身,又由东向西爬上了高崖。站在高崖上打量渠江的一排刺槐树,年年都幸福地开花,浓郁地芳香,却年年都不见挂果,豆荚里瘪瘪的,没有一点货。但它们一点都不害羞。依然高傲地站在崖上,以一种藐视的眼神打量滔滔西去的渠江,以及那些上崖进庙顶礼膜拜于土偶之下的人们。
人们虔诚地来到观音庙,低三下四地乞求送子娘娘,为自己或者为媳妇,乞求肚子能够早日鼓起来,以续一门香火,不知道这些刺槐是否也为自己乞求过,它们得天独厚地享有送子娘娘,居然不能结实,真是对观世音菩萨莫大的讽刺。
这时的刺槐显得特别的辉煌。太阳躲在他们身后,怯怯地,四处探望,像一个胆小的孩子。它的光辉却为刺槐镀上了一身的灿烂,犹如庄严的佛像,人们不敢仰视。远远地看,能见千百条丝绸的带子,从刺槐身上飘下来,七彩的,随着晨风斑斓。
我站在崖下,任由七彩的飘带在自己身上轻拂。我直觉出,我的曾被月光轻抚得梦幻般美丽的脸,在迷离的阳光中依然梦幻般美丽。我意识到自己在崖下一站,已经成了比清溪瀑布,比观音庙,比辉煌的刺槐更显美丽的风景。人们频频地回头,不认识的,问问我是谁家的媳妇;认识的,微笑着打个招呼;年老的,关心一下我肚子里的孩子;小孩子,则甜甜地叫阿姨,并试图去摸我的肚子;更有甚者,就连跟主人前来上香的看家狗,也对了我大摇尾巴,然后轻轻地从我身边蹿过去。
我对这一切都抱以感激的微笑,目送着婆婆随人流爬上半崖,隐入人头攒动的观音庙去。看着观音庙里的拥挤,看着络绎不绝来赶庙会的人,我真担心,要是发生拥挤踩踏,那可怎么得了!不过我这是在为别人担心,因为我自己并没想过要去给观音上香,一来我肚子鼓鼓的,早就有喜了,二来怕挤着肚子里的宝宝。我只是不放心婆婆,要来送送,也顺便走一走,呼吸点早晨湿漉漉的空气。婆婆本不欲让我送来,但听我说是顺便走走,活动身体,觉得这有益于孩子,便欣然同意了。和婆婆一起走,尽管处处是熟人,但我听不到一句关于自己的传言,连平日里嚼得最凶的何家婶子,也只和婆婆摆摆上香要注意的事项,绝口不提其他。
站在路中间,便挡了别人的去路。我只好折转身去,原路返回。那些七彩的飘带于是被我抛在了身后,轻轻地漂浮在空气中,一时不能弥散,被匆忙行走的上香的人们搅动,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阳光将我的身影投向路边的稻田,淡淡的,那突兀的肚子显得并不明显,只是能感觉在稻子上移动,朝回家的方向。
回家得走一会儿,上香的人似乎很多,络绎不绝。路狭的地方,上香的人见我是个大肚子,往往停下来让我,但我不喜欢老是别人让路,有时便主动地停下来。这样,不但要耽搁些时间,也会影响自己的心情。我站着,就能听见刚过去的不认识我的大妈婶子问:“这是哪家的媳妇啊?长得还真乖呢!”然后就有熟识我的大妈婶子接嘴:“嘿,这媳妇你都不知道啊?老江家克死公公的媳妇杜静啊!人是个好人,客气谦虚,礼数周到,从不和人争个长短。可惜呀,是个白虎女人!”
白虎女人!
我是个白虎女人!
我心里绞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等眼前的大妈婶子过尽,我不再给后面的人让路,我实在怕在让路的时候,再听到类似的话。
不错,我真是个白虎女人!我的下身,就是没长那几根标志性的东西!而且,我一进江家门,我的公公就猝然死了!
传说白虎克夫,我却首先克死了公公!
想想那天晚上,新婚的喜气还融在爆竹的硝烟里没有完全散尽,夜色在月光里浓浓地发酵着一种缠绵,正当我和江波欲喜尝人生的极乐,却突然听到了婆婆绝望的呼喊。那个晚上,与其说是洞房花烛,不如说是人生的死别。为我们的婚事前前后后操劳了半个多月的公公,在那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一躺下去,就再没有起来。
营葬了公公,我才知道,公婆一辈子惨淡经营积累的财富,被婚事和丧事耗了个精光,婆婆原本健康的身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击垮了。
婆婆从此喜欢往庙上跑,烧一柱香,许几个愿,乞求一家平安。然后自然就会有何家婶婶来劝:“他婶子,江大哥走得古怪,你就不找王瞎子算算?他算得可准得很哟!”
王瞎子是庙里的一个算不得和尚的和尚。说他算不得和尚,是因为他没有受过戒,也不剃成光头;说他是和尚,是因为他常年住在庙里,守庙,算命,主持庙务,筹办庙会,这些事情都是他在操办,已经俨然一个住持和尚了。他能算命,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也没见算准过什么,但相信他的人就是多,人们几乎是毫无理由地相信一个瞎子。于是婆婆就很自然地在何家婶婶的陪同下去庙里找了他。算完回家,婆婆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之后,便开始皈依佛门,吃斋,念经,虔诚得谁也劝不转来。
王瞎子给婆婆说了些什么,我其实并不知道,要不是那天听了涛子和婆婆说的话,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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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婆婆』
那天晚~,我因妊娠反应~~,早早地~了,却怎么也~不着。江~在一旁守着,怜爱地分担我妊娠反应的~苦。婆婆在堂屋~功课,涛子也在~功课。因为婆婆念经影响了涛子,涛子说:“~,你就别念了,你一念,我都没心思~作业!”婆婆果然就不念了,只是长叹了一~。涛子笑着说:“~,~老叹气,叹得跟观音庙似的老气横秋。虽然爸爸不在了,但你还有~出息不小的儿子,一个孝顺的媳~,你老人家就知~吧!”婆婆听涛子没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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