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大学坐落在这座海滨城市的正中心,九十年代初,省委政府投入了很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对它进行了全面的“门面装修”,力求建成全国面积最大,人数最多,专业最强的花园式高校。于是,聘请了著名的美国设计师彼特?格林先生亲临设计现场,最终成就了这座以巴洛克风格为主导,以中国传统林园艺术为辅助的建筑样式,开创了现代建筑史上别具一格的新视点,引来无数建筑学专家、学者的争议,也引起无数同行、业内人士的喝彩,以致,江正大学一举成为这座城市一道独特的人文风景线。
九十年代末,程思哲也是慕名而来,从而在这所城市扎根了。
程思哲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九岁,记得祖父程明轩曾经苦笑着对他说,你小子比爷爷幸运多了,你至少见过你爸长什么样,我呢,没出娘胎的时候,我爹就被我奶奶,也就是你的太奶召唤去了!
程思哲关于父亲的记忆逐渐斑驳,而对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古朴沉香的大院却记忆犹新。记得当年,母亲要带上他跟那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叔叔(也就是他现在的继父)去美国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乐意,他就那么抱着爷爷的腿哭喊着,到了美国,我还能骑到爷爷脖子上逮“喳喳”吗?到了美国,我还能跟爷爷到假山那边“躲猫猫”吗?
当初,一个面画永远地印在了他童年的脑海里,任时光之水怎么流淌,也洗涤不去,驱之不散——祖父程明轩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高大的梧桐树,眼睛里两行浊泪顺着褶皱的面庞一直流到耳后,他呜咽着,“天不该如此惩罚我呀!”而他的祖母余兰芷站在祖父的背后,用她瘦弱的双臂**地将祖父环抱在自己的怀中,泣不成声。
程思哲是在那年梧桐叶落的时分离开程家大院的,从那以后,跟着母亲与洋继父在美国生活了八年。
在这不长不短的八年里,他已经由一个懵懂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健壮的青年,在他防不胜防的潜意识状态里不自觉地被西方文化同化了,比方说他已经不习惯用筷子了,他已经讲不了那口流利的阜新话了,他几乎逐渐模糊了程家大院的大门朝着哪个方向了……但是,关于当年祖父祖母向天而泣的画面却时常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开始,他不懂得祖父母那份悲天悯人的痛楚,后来,他慢慢地将那画面转化成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就了然于心了。
其实,不管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继父与继子的关系总是那么微妙,那么脆弱又含蓄。
同一句话,生父说出来可能是谆谆的教导,而换做从继父嘴里出来,反倒成了尖酸刻薄的训斥。有时候,程思哲也反思那天的事情,继父只不过说了句“Youshouldhaveanindependentlife(你应该独立地生活)”,来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作为一个父亲,这本应该是善意的忠告,而被他曲解为“你不应该再呆在这个家里了”,而毅然地选择了离家出走,选择了回国!
或许,作为亲生儿子可以道一声“I’msorry,dad.(对不起,爸爸)”就可以投入重新回到家的怀抱,而作为继子,他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程思哲回国后,并没有急于认祖归宗,因为他能体味母亲的心情。
在母亲从前朋友的打点下,他来到江正大学,选择了一个对于他来说非常感兴趣,却在别人看起来非常吃力的学科——古汉语文学。
当时,母亲通过国内朋友帮程思哲联系了江正大学的一个副校长,而那位负责接收这个华人学生的副校长也为他的选择着实吃惊不小。
副校长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新新人类,阳光俊朗而带几分张扬的脸,说话间总是无意识地半中半洋,平平仄仄毫无章法,装束上总是怀旧的牛仔配着花衬衫,算是时下最最新潮前卫的,半长不长的头发酷酷地偏分总是在微风中舒展着,他怎么可能选择这么一个严肃而庄严的学科呢?
古汉语文学?!你,不是开玩笑吧?副校长还是不放心地反问了一句。
Ofcourse(当然)!程思哲很自信地回答他说,也许,我妈妈没有向您聊起过吗,我其实出生在一个非常Traditional(传统)的家庭!我的Grandpa(爷爷)可是汉文化的研究大家,有一座中西合璧的老宅……呃,对了,那是我妈妈前夫的家,她现在时洋太太了,应该很不屑于提起那些往事了……
看着程思哲很无辜地耸耸肩,副校长突然觉得这个“出口国又返厂”的孩子已经被外国人把玩得很不成样子了,说是“另类”,反倒成了一种恭维,或许“滑稽”更贴切一些,于是他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程思哲个性张扬,率真好动,而早年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对他的影响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从骨子里排斥别人的友善而很不合群,他的同学则大都把这种形单影只的落寞解读为一种时尚,一种酷。
所以,他人缘很好,特别深受女学生们的青睐。
程思哲漫步在校园里,很享受的感觉。
这种享受,这种喜欢,倒不是因为它富丽堂皇的建筑构造,而是校园的最深处那几株上了年纪的梧桐树,那向校园的更深处延伸的、用鹅卵石铺成的、幽静的小路,还有那挂满了青苔的假山怪石,以及枝头上栖息的鸟雀。他觉得,这比那些钢筋混凝土结构起来的现代文明更亲切,更含蓄,也更有深度,而且,它们,可以让他引发出一种对“家”的眷恋。
程思哲,你干嘛呢?!一个厚重而急躁的声音从程思哲的背后传来,一瞬间赶跑了程思哲所有感怀的思绪。
程思哲回头看到了宋江明。
宋江明是程思哲回国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不上“死党”的哥们儿,程思哲喜欢他的简单透明,喜欢他的肝胆相照,喜欢他的粗中有细。其实,人,有时候是不能不相信缘份的,宋江明的粗犷和程思哲的张扬很难放到一起,但是在程思哲的回国后,宋江明真的成为他生活中那种不可或缺的配角,特别是在他与戴晓萌的交往中,宋江明就像是他们的“爱神”一般,一丝不苟地守护着他们爱情之花的绽放。
他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大块儿皱起眉头,我……我在Walking(漫步),在想事儿……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突然就跑出来吓人!
切,宋江明一撇嘴,少给我假惺惺,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这里可是有重要情报的,不想听拉倒!
程思哲眼睛突然变得贼亮,急切地问,What(什么)?她怎么说?!
宋江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哎,哥们,不是我打击你,虽然你长得很帅,虽然你是从美国回来的,虽然你有一个有钱的洋爸爸,但是,人家戴晓萌,对你根本就没感觉!
程思哲诧异地望着宋江明,在这种诧异中你根本就看不出丝毫的危机感,这跟“自信”无关,或许这就是从他的洋爸爸那里得来的一种宽松的心态,凡事都会退一步思考问题,做每件事之前都看似是志在必得或兴趣盎然,而做过这件事情之后,不管成功或者失败,都不会太过于兴奋或者冲动。
诧异仅仅是两秒中而已,诧异过后,程思哲拍了下宋江明的胳膊,说吧,Whatshesaid(她怎么说)?
宋江明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她……她说……她根本不认识你!
程思哲一皱眉头,那么,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宋江明嘻嘻地乐了,我能怎么说?!我就是问他,我们班刚从美国来了一个帅小伙,人很好,家里又有钱,你听说了没有?
程思哲再次紧缩眉头,呃……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然后呢?
宋江明说,然后她就说她不认识啊,我就回来啦!
程思哲轻轻笑了一声,你呀,无可救药!我不是让你告诉她,我想和她交朋友吗?
程思哲摇摇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宋江明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哪有这么直接的,嗬,人家美国人就是不一样……
戴晓萌是一个纯纯如水的女子,纯净并不一定就是说美得超凡脱俗,那是一种给人以清凉透亮的感觉。
程思哲第一眼看到戴晓萌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图书馆。
他们分别站在书架的两面,很巧合地,她向左走,他也向左走,她向右走,他也向右走,在她停下来选定自己需要的书的时候,他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
程思哲抽出书的那一瞬间,无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那双明眸,而她,也下意识地望了他一眼,抿嘴笑了。
程思哲似乎抓住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只在那微笑的一瞬间而已淹没了他。那天,他兴致勃发地给远在美国的妈妈打电话,妈妈,你说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妈妈拿着听筒在大洋彼岸愣了很久,才说,恭喜你,儿子!你长大了!
妈妈,你爱爸爸,还是爱他?
妈妈再次沉默了,程思哲不再说话了,他猜想母亲对她的两人丈夫有两份不同感情吧。
父亲应该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他出生自那个动荡的年代,成长于那个**的岁月,当祖父刚刚得到政府的允诺,即将搬回程家大院的时候,父亲却被安排到下乡支教。母亲就是在农村插队的时候,与父亲相遇,结婚,并且生了他,为了让他有更好的生活,父母把他送回阜新城的程家大院,由爷爷奶奶抚养。
程思哲很少亲身经历与父母之间的感情生活,所以对于父亲本身,他有点陌生,甚至当年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是茫然的。而母亲和父亲之间,有没有爱,是怎样一种爱,母亲从来不肯向他倾诉,只能成为他的一种猜想和臆测。对于父亲,对于大院,对于祖父母,越来越久远,越来越模糊,他连猜想和臆测都懒得去思考了!
关于继父,程思哲首先得承认他是一个快乐而真诚的人。他在一次地质考察的时候,认识了程思哲的生父和母亲,他说过从见到母亲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后来,父亲意外的去世,他便穷追不舍,最终抱得美人归,当然还有程思哲这么一个附赠品。在程思哲看来,继父与母亲的爱情是那么不可思议,母亲很传统,安静,而继父则开朗,活跃。继父对母亲的包容也是那么的无可挑剔,包括对程思哲的宽容。
于是,在继父与母亲身上,程思哲明白,爱,是那么奇妙的东西!只要在一瞬间发生了,地域,国籍,品味,习性,一切的一切都有差异,都无所谓,爱,总是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两个人牵到一起!
程思哲相信这份感觉,他爱上了那个叫戴晓萌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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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夫妻』
年少轻~,少不更事的程明轩一度地认定自己与余兰芷的婚姻是人生最大的败笔。至少在他为人夫、为人父的时候他还曾这样决绝的认为。不管是~,还是~,也不管你年少还是年长,婚姻的失败往往最让人意志消沉。其实,就他们这段婚姻而言,所谓的“失败”多半源自程明轩的个人心理,很多年后,程明轩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家,还是那份情,他却在多年以后找到了爱与被爱的~,假若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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