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一年夏,傅城滴雨未下,傅河有历史记录以来第一次断流,两岸生长了多年的垂柳、国槐,忽而就干枯起来,继而落叶,一夏里枯死太半。专家分析,树木枯死并非因傅河断流,乃是周围矿山无节制开采,截断了地下水脉所致。当然,与天气炎热、干旱也有一定关系。杨峰却坚持认为,树木枯死就是傅河断流闹的。矿山已开采近百年,也没见树木枯死过,傅河一断流树就死了,不是因为这个才怪!杨峰不是专家,是矿山机器集团公司(也就是原来的矿山机器厂,改制后改了名。)机加分长(原来的机加车间)技术质检科的技术员。不管他如何坚持自己的“树木枯死理论”,听者众和着寡,也没人喜欢和他争执,倒是把科长老刘聒噪烦了,说:“断水脉死的也罢,断河水死的也罢。你对了又得不着奖金,错了也没人罚你的款。没事儿理论这个,吃饱了撑的!”杨峰就摇头叹息,一副看着别人不可救药的样子道:“你们那!关心时事,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是关乎子孙、福泽万代,人人有责的大事!树都死了,将来你们的儿子、孙子怎么生活?”老刘笑骂:“去,小屁孩儿!你连个老婆都没影儿呢,还儿子、孙子。你整一个出来让大家看看!”全科室的男女就都笑。杨峰手头上有事做,顾不得反唇相讥,笑着出了技术质检科的门。沿门外走廊一侧的铁梯下二层楼,焦灼的热浪和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便立刻扑了来。
杨峰二十八岁了,在工厂里,这样的年龄一般早就结婚,甚至孩子都会跑了,他却是孤身一人。原本上大学时有个女朋友的,毕业跟他来了傅城,也一起生活了段时间,只是没领结婚证。一年前,女友辞职去追海南的下海潮去了。当时是要杨峰一起去的,杨峰自知不是吃苦的人,父母年纪也渐渐大了,母亲体弱多病,需要照顾,便不去。女友刚去时还不时写信、打电话来,后来就不写信,只是打电话,再后来电话也没了,估计是另寻了新欢。
二层楼下,是机加分厂小件车间的生产工房。五十年代的建筑,两侧一溜装了几十台设备。中间空出的走廊算做安全通道,也大多被杂七杂八的工件占了,乱糟糟摆一地。中午刚过,车间里空气灼热,设备运转发出的燥响振聋发聩,那些刚才在办公室里讨论的河水、树木,顷刻就不存在了。刚从技术处调来时,杨峰真就受不了这热火朝天的噪响,进车间脑袋先大了。别人说话,他只看得到对方张嘴就是听不见声音。后来明白,只听声音不行,还得看对方口型,手里的动作,把这些综合了,才能听懂人家的意思。呆了半年,他现在一说话就手脚乱动,也不自觉的用肢体来配合嘴里的语言,再没了知识分子讲话时的优雅。
杨峰在车间里找着那台CW6163A型车床,在它跟前站下。这是台加长了工作导轨的改进型车床,床身上油腻遍布,周围铁屑堆得快与工作导轨一般高了。他在与车床一样脏的,一边的工具箱上找着那根光洁如镜的检验棒,平端了**车床主轴的莫氏锥孔里,捣实。手臂上、颈下的汗水已汇成了细流。一只大花蚊子围着他**的汗津津的胳膊转了许久,终于找着机会,俯冲、降落,随后就将针觜**他皮下,贪婪地吸允。“啪”!大花蚊子为这顿美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杨峰的左臂上多了五个自己右手油乎乎的指印。一阵奇痒难耐,不得不再去狠狠抓挠,乌黑的油腻随即在小臂上扩大。抓挠的震颤又让挽着的洁白的衣袖滑落下来,慌用手去挽,衣袖就黑了一块。他看看衣袖,懊丧地骂:“奶奶的,熊蚊子!”又抬头望前方墙柱上悬挂的电扇,电扇刚好承受不了这燥热,停止了转动。他心中不由大怒,冲着电扇骂:“奶奶的,熊风扇!”
依常规,机床出了故障,应由分厂机修组修理。机修组几个人为分厂给的工资系数低闹情绪,鼓捣了一天,说修不了,找不着毛病。分厂厂长张延发也明知是机修组有意为难他,可还得指望这些人给他修设备,轻易也不愿得罪他们,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车**有急等着交货的产品,就这么趴着也不是办法,忽的就想起杨峰是学机械的大学生,应是懂得车床构造和原理的。只要杨峰能看出这车床的毛病出在哪里,机修组那帮人也就没理由不修了。张延发就径直来技术质检科,安排杨峰帮着机修组找那台车床的毛病。杨峰心里不痛快,学机械是学机械的构造原理和设计,跟设备出了故障找毛病风马牛不相及。专业修理工都找不着的毛病让他去找,这不胡出主意吗?但张延发就认准了他,非去不可!杨峰有心分辨几句,科长老刘就把话接过去了,说让张厂长先回去,他和杨峰研究一下机床说明书就过去。张延发一走,杨峰就埋怨老刘。老刘笑嘻嘻地说:“看不出老张一头的火?这时候顶撞他能有你啥好果子吃?有了工作不讲条件,积极肯干是一回事,至于能否干得了,干得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杨峰就骂他滑头、马屁精。老刘和他知己,玩笑惯了的,并不生气,笑道:“不然我怎么会当科长,你只能当兵呢?”
机修组钳工班的几个人,围坐在工房一头一个大排风扇旁,边凉快边聊天,还抽着烟。地上特大号的搪瓷缸子里冲了茶,甚是惬意。远远看着杨峰在那台CW6163A旁流汗受罪,边看边笑,就是没一个往前凑的。杨峰费好大劲才喊动他们,慢慢腾腾、拖拖拉拉,总算在那车床跟前围定。杨峰松一口气,把自己的检测结果和他们说:“主轴轴承间隙过大,引起车床车活时工件跳动超差。”钳工班长张立军撇撇嘴道:“那轴承是上午刚换上去的,新的。”杨峰坚持自己的判断说:“新轴承也不能保证没有问题,不然就是紧固时发生了问题。可以再换个试试。”张立军就不爱听,怪声道:“你老人家上下**一碰,说得轻巧!知道换轴承咋换吗?得把主轴全抽喽!这大热的天,还想不想让我们活啦?”杨峰说:“不换这车床还是没法干活。”张立军就不耐烦,问道:“你咋知道轴承不行?你懂还是不懂?”杨峰就有了气,说话不好听:“我是学机械的怎么就不懂?就你懂!”一来二去,谁也没了好话,互相拱火。这酷热的天气也让人容易上火。杨峰烦了,胳膊夹了机床说明书说:“反正我认为就是这么个毛病,你爱修不修!”说罢掉头就走。张立军余怒未息,顺口就骂:“操!多张擦腚纸(指大学文凭)就了不起啦?狂你妈个&呀。”杨峰忽地转回身来,睁圆了眼瞪住他道:“有种你再骂
一句。”杨峰身高184厘米,是厂篮球队的主力前锋,人也长得**。张立军三十五了,论身体也不是个儿,可守着全班的兵又不好示弱,虽不敢再骂,却也瞪住杨峰,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杨峰见状扔了腋下夹的说明书,就要上前。这时候,主管机修组的机电安全科长赵静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杨峰和张立军中间。赵静文较他们两人个头要矮些,身子也略显得单薄。张立军是他的师兄,杨峰是他的好朋友,他出现在这儿,两个人都得给他面子,架也就打不成了。赵静文看看两个人,笑了,说:“热的都成落汤鸡了,还有闲力气吵架呢?赶紧,都找地方凉快,这要中暑的!”经他这一说,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徒然没了一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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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解危机』
一场风~平息~来,众人慌着找地方凉快。还没散开,不远~就传来变了音的尖利~~:“我~祖宗!”这~音竟盖过了机~的轰鸣。众人急寻~看去,隔着这台cw6163a,是另一台ca6132k车~,这车~的~~作工陶洁正举起捣料用的长铁棍砸向赵玉龙的头!赵玉龙本能地将头一歪,铁棍贴~划过,落在肩~。赵玉龙~得咧着~倒退几步,一~~坐在铁屑堆~。陶洁疯一般追过去,又举起了铁棍。周围的人都被陶洁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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