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平息下来，众人慌着找地方凉快。还没散开，不远处就传来变了音的尖利女声：“我操你祖宗！”这声音竟盖过了机床的轰鸣。众人急寻声看去，隔着这台cw6163A，是另一台CA6132K车床，这车床的女操作工陶洁正举起捣料用的长铁棍砸向赵玉龙的头！赵玉龙本能地将头一歪，铁棍贴耳划过，落在肩上。赵玉龙疼得咧着嘴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铁屑堆上。陶洁疯一般追过去，又举起了铁棍。周围的人都被陶洁的**举动吓傻了。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峰单手一撑那台CW6163A的加长导轨，就越过这车床去，落到陶洁跟前，将她连双臂一起死死抱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夺了陶洁手中的铁棍。再看铁屑堆中的赵玉龙，已疼得脸色腊黄，几欲晕去了。刚才还电机轰鸣、热火朝天的车间，顷刻就静下来。有人围着浑身哆嗦的陶洁说安慰话，有人去抬杀猪般嚎叫的赵玉龙，还有去找领导汇报的，更有站在原地发呆的，总之，没人干活了。杨峰看看满地铁屑，工件杂乱无章的工房，再看看无头苍蝇一般的工人们，无奈地笑。工厂将乱，也就如此吧。他找着那本刚才扔掉的机床说明书，拍拍上面的尘土，重新腋下夹了回办公室去了。

赵静文站在人群周围四下里观瞧，终于看见高个的磨工薛雪从磨工工房慌三火四地跑来，就迎着她过去，到了近前轻声说：“这里人多，也乱，影响了生产刘忠也不干。你扶陶洁到我屋去，让她冷静冷静。”薛雪急着分开众人去看陶洁。陶洁坐在自己车床后的木箱子上，兀自脸色苍白。见了薛雪，泪就成串地流下来。薛雪躬了腰，急切地望着陶洁喊：“陶洁，陶洁！没事吧，你没事吧？”陶洁就只会哭。薛雪扶陶洁站起来，打量她不象有事，扶着她往人群外面走。人们闪开路，她们就向着工房一头的二层办公楼去了。走至半路，车间主任刘忠和调度刘青田一前一后从办公室赶来，见了就问怎么回事？薛雪冲那俩人喊：“赵玉龙缠了她半年了你们不知道咋的？还问怎么回事！”说罢只顾拉着陶洁走。刘忠和刘青田没再言语，去催促工人干活了。

机加分厂机电安全科长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不同于别的科室，大家合着办公。没什么原因，只是一代代科长传下来这样，也就这样了。办公室内部是长方形的，十五六平米左右。赵静文的办公桌安在东侧那面长墙的中间，桌前和两边都放着旧的木椅，平时他坐中间那把，剩下的两把来人时坐。背后的墙边，四个铁皮文件柜两个一组摞着，一侧还有个一人多高的木制橱子放书籍文件，靠门是个铁条焊的脸盆架放着个搪瓷脸盆；门是那种没玻璃的整个的木制门，只与门相对的那面墙上有窗户，窗玻璃上还刷了漆，屋里因而就有些黑暗，大白天也需要开了日光灯；窗边还有个落地电风扇。办公桌是旧的，足有二三十年的历史，油漆斑驳。桌上靠墙摞了些报表，墙上挂张兰图，是分厂各车间设备配置、定置管理图表。报表边有个建国初期产的墨绿椭圆玻璃罩台灯，再一边是个陶瓷笔筒，毛笔、铅笔、钢笔、圆珠笔、记号笔插了一堆。

薛雪和陶洁进赵静文的办公室，赵静文早已在里面了。见两个女工进来，慌找杯子倒水。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平日自己喝茶用的盖杯。知她们不喝茶水，把杯内的茶叶开窗倒了，提起桌下的暖水壶倒开水刷干净放在桌上，倒上水。再找时倒是还有两个茶杯，是平日和杨峰喝酒用的，一股酒气。只好歉意地笑笑说：“你们用一个杯子吧。”说着把窗边的落地电扇换了个低些的档位。

陶洁在靠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薛雪坐在中间，赵静文在另一侧坐下来。陶洁心绪稍好了些，泪止住了。薛雪冲陶洁说：“我们和你们隔着个木墙，我听着信就晚了，慌急着往这边跑。”就问，“到底咋回事呀？”陶洁低了头只是不语。赵静文知陶洁不肯说，就插话道：“听说赵玉龙锁骨断了。”薛雪恨声道：“活该，谁叫他不要脸！”随即就惊慌了，问：“保卫处会不会传陶洁？”赵静文摇摇头说：“赵玉龙这种人，平日欺负别人惯了，让人打了，特别是让陶洁打了，对他来说，是件丢人的事，最不想张扬这事的就是他，他不会去保卫处报案自己臭自己。保卫处也知道赵玉龙是个什么东西，民不告，官不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乐得装不知道。不过，”他看看两个女孩，“赵玉龙挨了这一下子，更不会善罢甘休了。”陶洁听罢，眼中路出惊慌的神色，刚有血色的脸上又变得惨白了。薛雪也着急，说：“那咋办呀？！”赵静文轻叹一声说：“尽量躲吧，少给他留纠缠的机会也就是了。”薛雪说：“咋躲呀？那流氓在下班路上都不知劫了陶洁几回了，晚上还去砸我们宿舍的门，弄得我们简直没法活了！我们找张延发，张延发管不了；找保卫处，保卫处光说人话不办人事！我们都找到公司刘书记那啦，刘书记答应过问，到现在也没个信！”赵静文就又叹息一声道：“赵玉龙这种人

，谁也不愿招惹。他缠陶洁也没做出啥出格的事来，就是刘书记也没法啊。”薛雪声音就高了，说：“等他做了出格的事出来就晚了！”陶洁就又无声地哭，成串的泪珠从腮上滑落。

赵静文看着陶洁哭心里疼起来，说：“先别哭，别哭啊。我想到个法，说给你们听听。”两人就都抬头看他。他说：“矿机的单身宿舍没人管理，乱得不像样子，最容易出事。我看你们就不要在那里住了。”薛雪说：“我们都是技校毕业分来的，家离着这里六十多里地呢！不住单身宿舍住哪儿？”赵静文说：“我们家人口多住不开，我也在外面住着。我在榆树峪租间房子住，就在咱们厂东北边，离着二里地。那是个独门独院，南屋住着房东老两口，六十多了，人很和善。我住西屋，东屋空着，你们不如就到那里东屋去住。这样，你们上下班的路线也变了，住宿舍是走矿机南门，去榆树峪就走北门了。赵玉龙就是要在路上堵陶洁，也想不到她会往北走，一时就很难找着她。他就是以后发现了，我有摩托车，带着陶洁走得快，他追不上。榆树峪是个自然村，很大，村里的路离了大道就七拐八弯了，不熟的人进去了绕出来都难！我们只要一进村，绕几个弯，他根本就找不着咱住在哪儿。就算找着了，院里有我和房东，他也不敢咋样，我还在院里喂了只大狼狗呢。你们想，在厂里有这么多人，他不敢怎么着陶洁；住到榆树峪，路上和住处也就相对安全了。”薛雪说：“也只好这样了。”接着又黯然了眼神道，“我们挣这几个钱，哪交得起房租啊。”赵静文笑笑说：“农村的房子，房租不贵。平日只照明不用别的电器，一月总共就十块钱。”薛雪就看陶洁，商量道：“不成，咱就搬过去吧？”陶洁说：“我怕狗。”赵静文说：“我那狗可听话，你们去了很快就会和它熟了。如果不行，我把狗送人。”当下三人就商量搬宿舍的事，有赵静文找公司房产处的熟人，把两个女孩在单身宿舍睡的单人床要出来，到时弄到榆树峪去好用。礼拜天的时候，薛雪和陶洁收拾好宿舍里要搬的吃穿、灶具，赵静文找车接她们去榆树峪。商量的差不多的时候，刘青田来找薛雪干活，薛雪去了。陶洁出了这事，都知道她心绪不好，也没人让她干活。

陶洁依旧在椅子上坐着，赵静文也不做事，就想着引她说话，好让她尽快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正想着话题，陶洁却先说话了，问：“你是准备替我们把房租出了吧？”赵静文愣一下，说：“不是。房租真就那么多。”陶洁瞟他一眼说：“十块钱，恐怕连水电费也不够！你哄薛雪行了，哄不了我。”赵静文脸上微微一红，闷一阵说：“你知道，我有别的收入的。”陶洁就不出声了。赵静文一个人对着她，又让她说破了房租的事，一时心里慌慌的，竟不知说什么好了。闷坐一阵，陶洁说：“中午赵玉龙喝酒了，在后面摸我屁股一把。”赵静文说：“那你就下那么重的手打他啊？”陶洁说：“他整天污言秽语的缠我，我气急了。”赵静文说：“这号痞子，咱惹不起啊。”陶洁又瞟他一眼，恨声说：“他也就敢欺负我这种无依无靠的罢了。”说着，委屈上来，眼圈又红了。赵静文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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