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轩有些心虚，陪笑道，“姑妈真是独具慧眼，什么也瞒不过您。孩儿的确有一件事想劳烦您。”

韩翠如猜度道，“是不是又和你老子犟上了？你这小子，总是任意妄为，难怪惹他生气。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顺的儿子。你也该成熟了。”说着端起茶来悠然饮了一口。

凤轩唯唯诺诺道，“姑妈教训得是。只是这次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我啊。”

韩翠如正色道，“你该不会是在外头闯祸了吧？

凤轩沉叹道，“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爹不是派我去京中蓝尚清员外家核对一批苎麻织物的账务吗？原来核对账务是真，但是也是要我去与那蓝员外的女儿相亲。那蓝员外在京城也是个大户，朝中有不少亲友。他女儿虽也有几分姿色，但却不是孩儿心中所想之人。所以孩儿及早借故回乡，还没进家门便来求姑妈为我游说爹取消这门婚事。”

韩翠如听了，扑哧笑道，“也亏你爹想出这个法子来管束你。但是，你已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不如就勉强着答应了吧。”

凤轩憋屈道，“他哪里是为了管束我。他是为了扩展咱们家的苎麻经营才说了这门亲事。”说着，便央求韩翠如道，“姑妈，您也不想孩儿的婚姻不幸福吧。所以求您务必要帮我这个忙。”

河南蔡州驻马店盛产苎麻织物，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曾被历代列为贡布，成为皇室和达官贵族喜爱的珍品。

韩梦川便是以生产经营苎麻织物为营生。此次命他去对账，一是想他已年臻弱冠，替他找个媳妇好锁住他的心，不然总像匹脱缰的野马，地阔天高的乱跑，不知道收缰；虽不至于闯祸，但他总是时常萌发些奇思怪想，作出和礼节相悖的言行举止来，思想如果他成了家便会有所改观；二来也是想借机锻炼他，以后好将生意交由他打理。

因韩梦川娶了两房夫人，只得两个儿子。大夫人黄碧兰所生叫凤新，凤轩是二夫人箫玉柔所生，兄弟二人相差两岁。

其长子韩凤新，因黄夫人溺宠她，所以性格乖戾，游手好闲，还整天出入青楼赌坊，从不过问家中事务。黄夫人在怀着他时曾梦见一团黑云入腹，据解梦先生说，此子必定是来讨债之人，如果教育不好，将来必生祸患。

韩梦川夫妇听后虽半信半疑，但心想只要自己注意教育就好，没料到生下来万般喜爱，逐渐忘了前世。两年前，凤新刚到弱冠之年，黄夫人便去世，至此他骄奢尤甚，虽有妻室冯若云，但因为性格柔软，管教不住。韩员外知道他早已废去，所以只把一颗心指望在凤轩身上。

韩翠如斜着脸看着他，懵然道，“你这孩子，枉自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么净生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会不幸福了？难道你爹还会害你不成？”

凤轩怫然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没错，但是也要建立在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基础上啊。如果勉强配婚，造成如戏曲中‘梁山伯与祝英台’般的悲剧，那岂不是好心办坏事吗？《诗经》有篇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也要是君子所欣赏的淑女他才会去追求啊。姑妈您设想一下，难道您嫁给姑丈不也是因为喜欢他吗？倘若也要您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你会是何感受呢？”

韩翠如蓦地凝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奇怪的东西，道，“你的疯病又犯了是不是？不就是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又引经据典的说出一大篇歪理来，看来真得给你找个媳妇管住你了。”

凤轩忙辩解道，“孩儿并不是反对成亲，我只是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

韩翠如问道，“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凤轩古灵精怪道，“有，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顿时，君梅在花园里时，那泪满香腮，楚楚动人的摸样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韩翠如假意道，“你少在我面前打哑谜，你不说给我知道，这事可就难办了。”边说边用右手上的丝绢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戴在左手上的翡翠镯子。

凤轩道，“我的好姑妈，这事才刚有些眉目，那姑娘还不知道我的心意，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首先告诉您。但是您得先说服我爹才行啊。”

见他一脸企求之意，也不忍拒绝，便道，“好吧，这次我就依了你。但是从今以后，你可不要再说那些疯话了。我听听还好，要是传到你老子耳朵里，看他不好好的教训你。”说着，用手指在他脸上戳了一下，算是告诫他。

凤轩兴奋的俏皮道，“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忘了您的叮嘱啊。”

姑侄二人又说笑了一阵。

一时，跟随他的仆人来说，韩员外已知道他回蔡州，所以派人来接他回去。

韩翠如又叮嘱了他一番，说她会尽早游说他爹，他才移步出来。

到了花园，眼见着园里姹紫嫣红，水皱风轻，鸳鸯双浴之境，他不禁又想起君梅来，心中怡然生起一段缠绵幽思的情怀；越过秋千架时，更忍不住顾望微笑，浮想联翩，竟不觉柳丝拂面，脚下倒刺勾衣，险些绊倒。

他欣欣然出了府衙，上了轿子。仆人们挑了行李，抬着轿，便往员外府而去。

一路上，他思忖，爹那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想必是那蓝员外传信给他，肯定也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他了。看来回去又要被理骂一顿，也罢，反正横竖逃不过，不如这次装聋作哑，任他骂来。姑妈已经答应帮我游说他，我就当他像往常一样，拿我出气就行。主意打定，心中一片畅快。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已到家门，下了轿，带上账本，仆人便带他往书房里来。

一进门，却见韩梦川挺然站立在琐窗旁，背着手，面对窗外的小花园，纹丝不动。顿时，凤轩感觉空气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爹。”他小心翼翼的叫道。声音有些干涩。

韩梦川闻声，默然回过头，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乜视了他一眼，却未作声，便走到书桌前的一具雕花木椅上坐了，顺手拿起桌面上的账本翻阅。

他的心如绷紧的弦，道，“这是蓝员外那批苎麻织物的账目，我已经核对好了，请您审阅。”说着，将账本搁在他正对面的桌面上。

见他爹似乎视若无睹，他心里更加紧张，恨不得赶快消失。他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孩儿先告退了。”

刚走了两步，却听韩梦川道，“打哪儿去？”声音像一把利剑直抵他的背部。

他缓缓回过身，挤出一张笑脸道，“孩儿准备去看望娘亲。”

韩梦川对他的话不理不睬，肃然责问道，“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力竟敢公然拒婚？！”

他坦白道，“爹，我不喜欢那位蓝小姐。我想找一个自己所爱的人。”

韩梦川不以为然道，“你喜欢什么？你懂什么是爱吗？成日不学无术，净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就是你喜欢的。真是不知所谓！”

他本想辩驳，但突然想起和韩翠如的约定，怕和他争执起来，自己更没希望，便默不作声。

韩梦川训斥他道，“你以为自己是潘安在世，还是宋玉重生啊？读了几篇酸腐文章就装起清高来了？我告诉你，这门婚事是要定了，不容你有任何反驳。”

他正欲反驳，这时却见冯若云的贴身丫鬟雪茜，慌慌张张，泪流满面的跑进来，跪下哀求道，“老爷，少爷，求求您们快去救救大少奶奶吧，大少爷正在打骂她呢。”

凤轩焦急问道，“大哥为什么又打大嫂？”他觉得他简直就有一种奇怪的癖好，动不动就怒气冲天，胡乱打骂人。

雪茜眼睛红肿，哭道，“都是奴婢不好。刚刚奴婢去服侍大少爷午睡的时候，大少爷突然抱住奴婢想强迫我依从他。奴婢抵死不肯，正和他周旋，被大少奶奶撞见了，就劝说了他几句，他就对大少奶奶拳打脚踢的，奴婢才乘机逃了出来向您们求救。”

韩梦川愤慨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不孝的东西，有哪一件事是令我称心的！”

于是，父子俩立刻和雪茜冲冲赶往‘锁梦楼’里来，却听见凤新的打骂声和若云的哭声。

上了阁楼，转右便到了凤新和若云的卧室。

见凤新正拿着鸡毛掸子在若云纤若的身躯上猛烈的抽打，仿佛眼前的女人是他恨彻入骨的仇人一般。

韩梦川大怒道，“住手，她是你的媳妇还是你的仇人？你这样狠狠的往死里打。”

凤新这才停手，道，“是媳妇又怎么样，谁教她不知轻重，敢过问我的事？”

这时，雪茜才跑过去扶起满身伤痕的若云。

凤轩见他竟理直气壮，毫无愧对之意，怒道，“我看不知轻重只有你！你几时关心过大嫂？你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了吗？你不但不对他呵护关怀，反而拳脚相向，是何道理？人都是有尊严的，你这样对她于心何忍？”

见他如此过激的教训自己，凤新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偏房所生的孽种，竟敢编排起我来了？”

“啪！”一声，韩梦川重重的打在凤新的脸上，声音在屋内回荡，骂道，“孽障！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来！他不是东西，那你又是什么？我看你是魔鬼附身了，才这样语无伦次。”

凤轩从未被人打过，都是在黄碧兰的爱护下长大，更不曾被韩梦川如此严苛的责备过，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在场，他顿时气急败坏，一把抓过若云，又准备拳打脚踢。

凤轩见状，即刻冲过去，从他手中抢过若云道，“我看你真是被魔鬼附身了！”

凤新暴跳如雷，冲过去一拳打在凤轩的脸上。

凤轩忍痛，怒不可揭，捏紧拳头，打在他胸膛上。顷刻，两兄弟便拧作一处，任谁也劝不开。

此刻，若云羞愤难禁，颓然觉得自己这五年来就是凤新用以发泄的一件会说会走的工具，如今还因为自己使得兄弟父子针锋相对，以后自己的日子比现在就更加难过十倍，甚至百倍，思及，她绝望地一把推开雪茜，冲到楼台上，倏然跳了下去。

雪茜猝不及防，见她从楼台上跳下去，惊叫道，“不要啊！大少奶奶！”冲上去，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扯下了她的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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