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歌舞琴台已撤。
只见一位徐娘半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手拈丝娟,浪笑着从台后出来,至东玉身旁道,“各位大人老爷,金老娘给各位请安了。”说时笑盈盈地向众行了个万福,道,“今日真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圆的,人也非一般的好。所以忆秦楼准备了这些个粗糙的歌舞为各位爷解解闷儿,若有不周之处,希望各位爷多多的担待。”接着又道,“听说咱们这儿来了位新上任的秦大人,琬儿,咱们这就去敬大人一回,也表表一番心意。”说着,便拉着娄琬那纤柔的手,迤逦来到少游跟前。
娄琬心中万分诧异和震惊,才看清楚眼前这位秦大人竟是破庙里和自己偶然相遇的男人,更为诧异的是他竟然就是自己心目中崇拜的词人秦观。又想起之前在破庙里和他的一番谈话,似乎言语间有些冒犯之意,顿觉羞窘难堪,无地自容,俏脸顿时胀红得如那天边的红霞般妖娆,不敢抬眼相望。
她不知道他从此会如何看待自己,是鄙视还是轻贱?是觉得自己故作高雅,还是蓄意装出一种温柔娴静?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正侵蚀着她。突然间,她开始厌弃自己,心乱如麻,如同针刺,仿佛再阴暗的屋子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全身。
仆人给他们三人分别盛满了酒。
金老娘道,“瞧,咱们东玉,见了大人都害羞了。大人,她年轻不懂事,您可要见谅见谅。”
少游道,“金老板太客气了,娄姑娘琴艺高超,在下万分欣赏,更把在下的一时游戏之作唱得如此动情,实在让人佩服。”
金老娘格格笑道,“到底是大学士,说话有礼有度。东玉,还不快敬大人一回。”
娄琬紧张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手也在微微颤抖,但她强作镇定道,“小女子才低艺浅,大胆弹奏此曲,望大人不吝赐教。娄琬,希望大人文描锦绣,妙笔生花,填出更加动人的词作。”说着,迅速举杯倾饮,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少游看着她,恍然而饮,心中五味杂陈。
金老娘笑道,“大人真是个爽快人儿。”说着辞了少游,又拉着娄琬去敬阮行风,然后是韩梦川以及莫之舟。
四杯酒下肚,她始觉有些神昏智慵,醉意上脸,红潮泛至耳根。少游看在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娄琬捧杯向众人道,“小女子,接下来还有舞曲表演,无法一一陪酒,请诸位原谅。在此我再敬诸位一回。”说罢,勉强成饮。
金老娘本想趁机让她出来陪客,而且在座俱是蔡州上流人物,若是有人看上了东玉,她就可以趁此捞上一把,以称心意。但见她微呈醉态,怕她饮醉后失礼,弄巧成拙,所以逼不得已在一旁随声附和。
娄琬这才脱身出来,至画舫右侧的行廊上,扶着栏杆,尽量使自己离喧闹声远些。这时已开始了其余的表演。
对着月光,她神情沉郁,思绪万千,仿佛那阴冷冷的月光刺穿了衣裳,钳进了自己的皮肤里。她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倾刻胃海翻腾,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感觉身体有些滞重,几欲跌坐下去。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右胳臂,才免于跌倒,但自己却跌进了那人的怀里。
和着月色,她看清楚扶着自己的人正是少游。
她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茫然看着他,一语不发,仿佛和他素不相识。
少游道,“娄姑娘你不要紧吧。”
她齿缝里用力挤出一句话,“谢秦大人关心。小女子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突然间,他们仿佛都找不到话题,不再像古庙里相遇时那般畅所欲言。顿时空气像结了冰。
少游脑子里搜寻着话题,好使两人不那么尴尬,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终于他道,“想不到…….。”
他本想说,“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再见。”但未等他说完,她抢先道,“想不到您就是秦学士。”态度十分恭敬。
少游俊眉微皱,仿佛‘学士’二字成了拦在他们之间一道屏障。
娄琬道,“小女子当时实不知您就是新来上任的秦大人,若言语间有所冒犯之处,请您多多包涵。”
少游若有所思,眼光落向远处夜色下山树的轮廓,幽幽道,“若姑娘当初便识破我的身份,想必我也无法听到最真诚的谈话吧。”
听了他的话,东玉顿觉羞愧,但自尊却迫使她说,“如果您当初也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您也不会和我说那许多了吧。”
少游漠然回头看着她,朗笑道,“原来在姑娘眼里秦观并不是一位‘真君子’。”声音里渗透着失望和凄凉。
娄琬舌头打结,却冲口而出道,“他是真君子!”说出去时,才觉得后悔,却已无法再收回,如同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慌乱。
当她正局促难安之际,却听到一幅清脆的嗓音叫道,“姑娘,您在这儿呢?那金老娘一会儿不见你就跟丢了银子一样,到后台来嚷嚷着找你呢。”
靠近时,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半挡着东玉。
少游听到有人,回过头来,却见是古庙里遇见的绿衣女子,也觉诧异。
来人道,“您不是古庙里的那位先生吗?您怎么会在这里?”
娄琬提醒她道,“雨燕,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秦大人?”
雨燕方才得知他便是来本州上职的秦观秦大人,心中一惊,忙磕头道,“奴婢不知先生便是秦大人,请大人恕罪。”
少游道,“姑娘快请起,正是不知者无罪。”
雨燕谢过方才起身,道,“姑娘,该轮到您上台表演了,快随我去换换妆吧。”
娄琬羞涩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交汇,更觉尴尬。她道,“大人请自便,东玉先去了。”
少游让过一旁道,“姑娘请。”
她向他微微行了个万福后便随雨燕去了。
望着月光下她远去的纤弱身影,他心里涌起一阵怅然若失之感,有种无法言表的留恋情怀。自从他的夫人徐文美三年前去世后,他便觉得人生无常,情爱如花,开落无定,恍如梦中,凭谁也无法掌控,并未有过太多的痴想,只希望用自己的才能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这才不枉此生,更不负子瞻老师的期望。但如今为何却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思及,不禁喟然轻叹,滋味凄清。
蓦然听到一片响亮的掌声后,他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离席甚久,恐有失礼,便回到船舱内。
刚入座,便有人前来敬酒,不得已他只好举杯相迎,扶杯而饮。
片刻功夫,便闻琴瑟声起,音韵飘渺。
只见台上飘然走出七八个装扮美艳,穿彩衣的女子,手拎花篮,一边抓起手中的**,轻轻而洒,仿若天女散花一般,舞态很是轻盈。
顷刻,她们便围成一个小圆圈,俱是左手连在一起,右手勾住花篮,抬过右肩,侧脸外翻,个个笑容可掬。
一连串二胡声拉响,声音干脆清洌。
瞬间,那几名女子向两侧微微散开,现出一位穿红衣的女子,冉冉举起手臂,缓缓抬头,音律也放缓下来,众人目不转睛看时,正是东玉。只见她头插五彩凤翎,百褶裙上珠围翠绕;荷衣衬托着如水凝脂般的肌肤,衣带飘飘,十分明艳照人。
一时,众乐声响,交相呼应,配合着舞步,娄琬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但见她舞步如飞花飘洒般轻盈柔弱;又似凤凰昂首般振翅欲飞;旋如湖上烟波激荡,身姿浩淼幽清;再看时,却如春风漫抚杨柳丝,依依绕绕;更仿若沙鸥惊起燕离巢,蝶舞帘招;万分优美迷人。
宾客正沉醉其中时,舞曲已毕,仿佛意犹未尽。
娄琬因为饮酒太多,体力消耗过度,瞬间昏倒过去。
醒来时,却见自己置身在绣**,只有雨燕在侧,正帮她擦头上的汗水。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正在宴会上跳舞,道,“我几时回来的,宴会结束了吗?”
雨燕笑道,“还记挂着宴会呢。您瞧,这都大天光了。”
她茫然向床对面的窗户望去,却见已经是红日上窗十分了。
雨燕替她擦完汗,起身来到洗脸盆处,边揉搓面巾,边道,“哎,您说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奇事,原来姑娘平日里嘴上念叨的秦学士,竟然就是咱们那天在破庙里避雨时遇到的那位先生?这还不算,如今他居然还是咱们蔡州城里新来的大教授,您说怎么不让人惊讶和欣喜呢。”说时,偷偷的瞟了一眼她的反应。“
娄琬听着,想起和他在画舫上的正面交谈,以及初相见时的情境,还有自己跳舞摔倒时的样子,心中顿时思虑重重。
雨燕调笑道,“可不是吗?心上人就在眼前谁的心里还能平静呢。”
东玉道,“就你一双眼睛比猫头鹰还明亮,看我明天不找个猎人回来治治你。”
雨燕饶有兴趣道,“就怕他是只老鼠,见了猫头鹰就钻洞里去了,躲着再不敢出来。”
说着,主仆二人都笑了起来。
娄琬似乎想到了什么,问,“燕儿,金老娘来过了吗?”
雨燕道,“宴会结束了,她回来看过您,见您睡了她也没多说就走了。您是没见到,您昏倒那会儿她脸都吓绿了,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看着她那幅假惺惺的摸样我就想吐。”
娄琬告诫她道,“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雨燕这才不情不愿的噤声。
娄琬突然咳嗽了两声道,“我喉咙有点干。给我一杯水吧。”
雨燕立刻倒了杯水给她道,“对了姑娘,我差点忘了,您那个润喉的药‘胖大海’吃完了,我前些天在‘养容堂’里替您又定了一些,现在取回来正好泡给您喝,养养嗓子。昨晚可没少折腾。”
娄琬一向咽喉发炎,每次演唱后,都要胖大海来保养嗓子。她很感动道,“好燕儿,谢谢你。”
雨燕见她这般多情伤感,心中怜惜,却道,“行了,别净学那些个三姑六婆一样啰嗦,您只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就算谢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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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流氓偏遇泼~』
雨燕又嘱咐了娄琬一番,便从‘忆秦楼’侧门出来,准备去取~。走到‘忆秦楼’正门旁时,却见有个人很眼~,在门~徘徊,神情焦急,不时的朝门里看。雨燕正眼一看才认出是和秦观一起在~庙里躲雨的书童,于是走~前去道“喂,你不是秦大人旁边的书童吗?你在门~鬼鬼祟祟的~吗呢?”清茗正在犯愁如何找人探听娄琬的消息,却见雨燕过来,也认出她就是古庙里的躲雨的绿~~子,却听她如此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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