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云默默目送着杨戈所乘的货车在视野里消失后，开始往回走。一路上，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杨戈一脸沮丧的神情。从山沟里拚搏出来的农家孩子，谁不想留在繁华热闹的都市？当年怀着满腔热血，寒窗下孜孜苦读，不就是冲着要在都市生活中拥有一寸立足之地吗？这既是所有山沟里孩子最原始的梦想，也是农家祖祖辈辈几代人所期待的结果。一但昂头跨出了农门，有谁会选择回农村呢？

　　此次的调动，在杨戈的人生上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难怪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在一中，这件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接受不了。作为和杨戈有着类似背景和出身的高飞云，对一中的做法怎能不感到同样的气愤呢？

　　高飞云回到自已的房间，开始清理已经拆散但还未整理好的行李。为便于随手翻阅，高飞云将所有喜欢的书籍清了出来，并一一地置放在书架上。一张掉出来的彩色像片吸引了高飞云的注意。像片上的人端庄秀丽，一脸甜甜的笑意。这是他亲爱的妹妹，为了他的学业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广东打工，他读大学的费用曾渗透妹妹无数的汗水。

　　将像片置入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相框，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的一角。这样，只要他一抬头，就会瞧见妹妹的模样，工作时的劳累和辛酸随之会烟消云散。可是，忙碌了这一切之后，高飞云的心始终处于一种悬浮状态之中，就像一件重物系在他的胸口上，令他烦燥不安。同时，左眼皮上的睫毛老在跳个不停。难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于是，高飞云来到了室外，想沿着林荫大道下去，走到学校后面的大操坪散散心。刚走到一颗大树底下，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使他停住了脚步。

　　“听说，杨戈被调到乡下与高苏敏有关。”一个女教师的声音。

　　高苏敏是市教委教研室的主任，也是高飞云的亲叔叔。

　　“你怎么知道？不知情不要乱说。”一个男教师的声音。

　　“我只是跟你说说，又没跟别人说，怎么是乱说了？”

　　“没根没据的事最好不要说。”

　　“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私底下都在这样猜测。”

　　“不过，我和杨戈是高中同班同学，又一同分到这里，对他最了解。他属于那种兢兢业业，踏实肯干的教师。虽然我教的是数学，他教的是化学，根据我听到的议论，相比其它刚上讲台的新老师，他的口碑相当不错。”

　　“所以嘛，说人家教书不行，只是个借口，目的无非是想堵住别人的嘴。其实，一个教师是好是坏，大家心中都有数。为了自已的侄儿子进一中，也不要把人家一脚踹到了乡下呀。”

　　高飞云再也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冲到两个教师的面前。

　　“不许你们这样背后说高苏敏。”

　　两人立即停止了谈话。女教师低着头，红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原来是高飞云兄弟。”男教师大大方方地向高飞云伸出手，“我叫林**。这种事情望兄弟不要太计较。”

　　林**大度的礼节，使高飞云意识到刚才一时的举动有些过分。高飞云对着林**抱歉地说声“对不起”，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宿舍。

　　过了许久许久，高飞云强迫自已静下心来，伏在桌面上，开始看书。可是，阅读了大半天，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书上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个字上。

　　高飞云只觉得脑袋内的思想意识，不知什么时候升华般地消失，以至于有个人影走到了他跟前，他仍然没有发觉。

　　“你爸爸出事了。”

　　高飞云心里一震，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面前飘然而至的叔叔高苏敏。

　　看着高飞云发呆的样子，高苏敏只得又重复了一句。

　　“你说什么？”高飞云一下子意识到叔叔的造访意味着什么。因为他看到叔叔一脸倦容，就像睡到半夜时分，被人从被窝里强拉着醒了过来。脸上的金丝架落满了从乡下带来的黑色尘土，平时非常讲究的穿着竟然出现几分凌乱。

　　“准确地说，是你爸爸的煤窑出事了。”高苏敏在高飞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爸爸的煤窑怎么啦？”

　　“矿井透水，淹死了两个矿工。”

　　“呵？”高飞云眼前一黑。

　　“飞云，你不要紧吧？看你的脸色多苍白。”高苏敏关切地问道。

　　“我爸爸怎么办呢？”高云颤声问道。想起父亲为开煤窑日夜操劳，奔波不息的形象，高飞云心底里便涌现出一种深深的敬意。煤窑刚刚有了起色，就遇到这种事，怎能不令人心绞？窑主最怕的是这种事。一遇到这种事，十有八九，再好的煤窑，财路会随之终结。

　　“矿当然没法再开了。幸好事情没有闹大，。”

　　“你去了乡下吗？”

　　高苏敏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一直在忙着为你爸爸处理这件事。死者家属按协议都得到了合理赔偿”

　　“他为什么不找我？”

　　“你处理不了这种场面。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酿成大祸。”

　　“我爸爸到底怎么啦？”高飞云一向觉得父亲很了不起，处理许多重大事件能当机立断，非常冷静，为何这次要叔叔帮着出面解决呢？

　　“没怎么，只是一时受不了打击。你要知道，出现这种事情，矿主一般不宜出面。愤怒的矿工家属万一情绪失控，就会采取极端的过激行为。那些穷人家徒四壁，一双空手一条命，一张口就漫天要价，你能奈他如何。矿上死人是难以避免的事。一般都有协议在先，怎么能随便无理取闹呢？你父亲当时被吓得躲了起来，你妈妈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于是，他们叫人进城将口信捎给我，要我回去帮着应付这件事。我与他们周旋了三天三夜，才将事情弄妥。”

　　“呵，都处理好了吗？”

　　“有一户矿工家属纠集了一些黑道上的人帮着闹事。征得你妈*同意，多给了他们一些钱。另一户矿工家属非常老实，按照先前的协议只要了赔款，没多要一分钱。不过，经过这次事故，你家的财力基本上耗空了。”

　　“只要我爸爸妈妈没出事就好。”当然，高飞云也为两个死去的矿工感到难过。但是，这是天意，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次对你爸爸的打击很大，刚赚钱就遇上这种事。他说以后不再开煤窑了。”

　　还要开吗？现在，他大学毕业分了工，高丽云在广东打工，两人经济上都能自食其力，无须父母再为他们操心。问题是，父亲以前是条响当当的男子汉，经过这件事后，会不会从此就一厥不振了呢？高飞云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忧郁的眼神。

　　高飞云抬起头，忽然发现叔叔高苏敏脸上没有一丝难过和痛苦的表情，表现更多的好像是在关心他和他父亲，联想起刚才对死去的矿工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话语之间还带着某种轻视，高飞云心里感到一阵巨大的不安。人家毕竟损失的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相比之下，父亲损失的财产算得了什么呢？

　　高飞云又想起了刚才林**和那位女教师的对话。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叔叔，杨戈被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让叔叔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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