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背中学是个占地不到十亩地的学校。东北与水田搭界,南面紧邻农贸市场。西边与乡信用社相通。三米高的红砖围墙将校园与外界隔开,墙顶上嵌着尖细锋利的碎玻片。学校的大门朝向市场的一角,由两扇厚重带栅栏的大铁门构成。大铁门的左侧开着一扇小铁门。
进了小铁门,左侧是两个并排相连的篮球场。地势稍高的球场,地板覆盖着一层水泥。较低的球场,则是修整夯实的土基。球场的远处是一畦菜地,按季节种了些瓜菜。菜地边紧挨着一排破旧的小房子。
大门右侧是两层楼的教师住宿楼,灰暗、破旧。靠南的第一间房,外壁支撑着两颗又粗又壮的树干,墙壁上裂开的缝几乎能伸进一个小手指。
往前走两百米,是两层楼的教学楼。虽然只有四个教室,楼层结构是木板,但算得上樟背中学最新的建筑。绕过教学楼,是能容纳一千学生的礼堂。礼堂的右门毗连着食堂。
杨戈转了一圈,找不到一个人影。所有的房门关闭着,一点没有临近开学的迹象。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半。校园里静悄悄,只有空中的雨点还在淅淅沥沥泻个不停。
杨戈怔在那儿,心里苦闷极了。要是父母亲知道他被调到了下面的乡中学,而且离家不过一公里路远,不知会有多失望!
大约等了一个半小时,教师宿舍楼北面终于出现一个人影,手里端着蚊香架,蚊香架上置着点燃的半圈蚊香,急急忙忙朝着菜地边的小房子走去,在第一个房门口一闪,人影消失了。
十多分钟后,那人从门口闪了出来,掐熄蚊香,慢腾腾向着杨戈走了过来。这时,杨戈才看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扑闪扑闪着两只大眼。
“你找谁?”未等杨戈问话,小伙子先开了腔。
“我----”
小伙子看了看杨戈身边的行李,忽然茅塞顿开似地说道,“呵,我明白了。你是从一中调来的杨老师,对吧?”
杨戈点了点头。
“幸会,幸会。”年轻人趋上前几步,伸出手,**握住杨戈的手说道,“我叫张辉谷。弓长张的张,光辉的辉,五谷的谷。”
“你好,张老师。以后请多关照。”
“一路上辛苦了。”张辉谷说道,“我带你见校长吧。”
说罢,张辉谷在前,杨戈在后,两人往教师住房楼的楼梯口走去。
“你手里拿着蚊香干什么?”杨戈好奇地问道。
“嘿嘿,”张辉谷不自然地笑道,“自卫。”
“自卫?”
“坑底下布满了呲牙咧嘴的蚊子”张辉谷解释道,“我是上了第一次厕所后,才有了经验教训。从那以后,我就带着蚊香如厕,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学校不管吗?”
“周围的水田和菜场是蚊子的滋生地,喷药不管用。”
校长叫雷纯,身材高大,脸庞拗黑。当他站起来时,腹部隆起的肚皮,将衣服的下摆撑起一个优美的弧形。
“杨老师----呵-----不,要叫你杨教授。”雷纯笑着握住杨戈的手说道,“欢迎大知识分子来到樟背中学,加入到我们的队伍。”
杨戈是第一个来到乡中学任教的本科生,而雷纯只读了高中,顶职成了一名老师。这就是雷纯称杨戈为“教授”的理由。
杨戈脸一红,从怀里掏出调令递给雷纯。
雷纯匆匆看了一遍,又递回给杨戈。
“实在很抱歉,学校没有多余的空房。教学楼后有个杂房,原来是配给炊食工的住房,现在只好委屈你住那儿。待以后慢慢想办法。”雷纯接着对张辉谷说道,“你帮杨老师安顿一下房间。”
在张辉谷的帮助下,行李很快搬到了杨戈要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低矮黑暗,伸手几乎可触到房顶。地面堆着一座松软新鲜的泥土,泥土旁有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洞口边散落着一粒粒新鲜的老鼠屎。靠门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外屹立着一颗高高的梧桐树,梧桐树紧矗立着教学楼。
“这儿,只有当每天的太阳悬在头顶的正上方时,才有几丝阳光漫射进屋。”张辉谷介绍着说,“房间的后壁是学校围墙的部分墙体。外面的汽车从旁经过,会震得房子嗡嗡作响。”
杨戈的心像落在冬天的冰雪里,没有了感觉。
“杨老师,如果你住着不习惯,可搬到楼上和我一块住。”
“谢谢,我会适应的。”杨戈回道。
房间的用品很快搬了过来。一张糊了两层旧报纸的书桌,一张摇得吱吱作响的木床,一个布满灰尘的洗脸架,一个又破又旧的文件柜。相对入眼的,就算一张半新半旧的木椅,有靠背,且涂了一层暗红色的油漆。几样家什一摆,房内活动的自由度显得非常狭小。
张辉谷走后,杨戈尽量压制着内心深处的情绪,默默整理着房间,用泥土填好洞口,解开行李,铺好床。忙碌了一天,许是太累的缘故,杨戈靠在**竟然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杨戈心里一惊,跳跃般地站了起来。
“爸。”
怯怯的声音简直连杨戈自已也听不到。
来人正是杨戈的父亲,杨怀树。一脸刚毅的表情,一双深思熟虑的眼神。额头上的皱纹饱经沧桑的变化,短而粗的头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亮眼的光泽。
杨怀树没有作声。随着进了杨戈的住所,从口袋里摸出装有烟丝、烟纸和汽油打火机的塑料袋。抽出一张烟纸,放上一些烟丝,卷成一个喇叭型,伸出舌头用口水糊实。接着拿出打火机,点上火,闷闷吸上一口。吐出的烟雾像被什么重物系住,在屋子里缭绕着,迟迟不愿上升。
“孩子,你是不是犯了啥错误?”
“没有。”一句低沉有力的回答。
“难道得罪人了?”
杨戈苦笑着摇了摇头。
“哼,又是没有?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你被调到了乡下呢?”
“这-------”
“我们村考出的几个年轻人,哪一个不是分在城市里?有个读本科的还分到了上海。最差的中专生也分到了市商业局。你妈指望你像别的大学生一样娶个城市姑娘,现在又回到了这穷山沟,今后还能跳出去吗?”杨怀树语调里饱含着极大的不满。
杨戈低下头,实在不知要怎样说才好。
“你分工时,我们全家人节衣缩食凑了一千块钱送给了市教委的高苏敏。这事别说全村人不知道,就连你,我们也瞒住了。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想争一口气。”杨怀树望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杨戈一眼,“争一口气,你知道吗?”
杨戈感到钻心般的难受。他一直以为是凭着自已读大学时优异的成绩分进了市一中,没想到背后有这么一段插曲!一千块钱,要洒掉全家人的多少汗水!
在杨戈很小的时候,高苏敏担任樟背乡的中学校长。在他的印象中,高苏敏与父亲的关系不算很差,有几次还到过他家。
“戈儿,既然你没有错误,又没有得罪人,赶明儿,我进城当面问问清楚。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下到这里,让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实在让人受气。”
“爸,你----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调令是市教委人事科下达的,怎能说改就改呢?而且我听人说,高苏敏和一中的谷校长是高中同学。我被调到了乡下,他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杨怀树脸上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将烟头在地上磕了磕烟灰,说道,“这件事看来是我错了。”
“爸,你说什么?”杨戈立即听出父亲话里有话。
“过去的事,不提了。”杨怀树“叭哒叭哒”猛吸了几口烟,浓烈的烟呛得他咳了起来。 “你有没有在学校里表现不好,让他们抓住了不利的把柄?”
听着这话,杨戈霍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捆东西,“爸,你看看这个。”
杨怀树打开一看,全是城里的学生送给儿子的镜框、相册、笔记本等等之类的东西,还有两封信。一封信是一位学生代表全班同学写的,另一封信是一位父亲代表全家人写的。
“孩子,”杨怀树仔细读着信中感人至深的火言火语,“看样子,你的学生对你的教学及班主任工作不但满意而且非常喜欢,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从你个人的前途看,留在城里当然好,至少找媳妇容易多了。而从樟背中学这几年的中考来看,也确实需要你这样的老师。但说实话,要让你在这里呆一辈子,我心里不平衡呵。”
“爸,你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话是这么说。有志也得考虑是否有前途。如果通过努力得不到应有的好前途,这样的好男儿不当也罢。”
“爸,你的思想变了。”
“应该说,现实改变了我。当整个社会充满了自私自利,一个人洁身自好,又有什么意义?”
“爸,我今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了,我不说了。我对你没别的,只希望你有个好环境,有个好前途。你的事我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切只有靠你自已。至于你妈妈,我想她会暂时难过一阵子,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只要你过得开心,我们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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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
开学了。杨戈挟着课本,站在楼梯~,看着一群群从~边鱼~而过的学生,再望望眼前几幢~庙似的建筑物,想道:原来世界多么偏心呵!祖国未来的繁荣富~,难道不也需~这些可爱的学生长大后付出肉~和心智~的牺牲吗?同样是祖国的花朵,可他们却长在贫瘠的土壤~。每一个学生,代表着祖国的每一片未来,每一片希望。他们现在的健康成长,才是祖国明日~大的基础。走~教室,面对一张张天真可爱的脸庞,~双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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