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云和妹妹高丽云从小就寄养在离樟背乡很远的外婆家。大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将他和妹妹接回了家，但那时他奶奶已不在人世了。小时候他家的成分不好，爷爷解放前是还乡团的团长，干了不少坏事，解放初期被镇压了。奶奶是大地主婆，在他出生前经常是全乡召开大会时的重点批斗对象。父母从不向他谈及爷爷奶奶的事，只是叔叔高苏敏来的时候偶尔提到。即使这样，父母也会把他俩支到外面，不许偷听大人谈话的内容。后来，高飞云渐渐领悟到，父母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上一辈的事在他心里落下太大的阴影，而影响他和社会上其它小朋友的相处。事实上，父母这种做法非常明智。高飞云小时候的读书，很少受到这种干扰和影响。大家没有因他家的成分不好而不与他交朋友。即使个别人恶言相撞，也会有许多朋友小帮他，杨戈就是其中的一位。杨戈虽然比他高一届，但他俩在一起相处的机会，比他的任何一个同学都要多。他们走出樟背乡后，这层关系变得更加亲密。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杨戈的调动与他有关的议论后，他才感到非常的不安和痛苦。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大约一周的时间。高飞云将所有的开学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决心到叔叔家里将这个事情问个水落石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将杨戈调到了乡下。

　　在高飞云的印象中，叔叔是那种不爱说话，很严肃很认真的人。三十多岁才结婚，成家后一直没有生育过小孩。叔叔从来不向人谈及自已的事，别人也不好过问。从叔叔平时的言行举止来观察，虽然事业上一帆风顺，但个人感情生活过得并不是很幸福。一走进叔叔的家，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气氛。所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非找叔叔不可时，他尽量不去叔叔的家。过春节不得不去时，他会在快到吃午饭的时候进入叔叔的家，吃完饭就匆匆告辞而逃之大吉。在那种环境之中，根本感受不到什么叫乐趣。

　　叔叔家住在市教委分配的公寓房，五楼靠东头的第二间房子，两室一厅。虽然面积小了点，但对两口之家已足以够用。

　　高飞云进去的时候，家里就叔叔一人，他正坐在客厅里翻看着一本非常破旧的小说，封面已经脱落。据说，看小说是叔叔从小养成的业余生活方式，至今仍保持着这一传统习性。

　　高飞云的到来，多多少少让高苏敏感到意外。

　　高苏敏放下书本，从柜子里端出水果盘，放在高飞云的面前，“飞云，吃点水果。”

　　“不啦。”高飞云觉得没有食欲，只想早点证实他心中的想法。

　　高苏敏望着高飞云异常的眼神说道，“侄子今天到我这儿来，不会是来聊天的吧？”

　　“这----”高苏敏的直接倒令高飞云一时难以开口。

　　高苏敏看了一眼高飞云，没有说话，重又拾起旁边的书本开始看起来。

　　“叔叔，有件事，我想问你。”高飞云决定明说，这种冷静的气氛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什么事？”高苏敏视线没有离开书本。

　　“这学期一中有位教化学的老师调到了乡下的樟背中学。我想知道，这事与我分进一中是否有关？”他不想让叔叔知道他和杨戈之间的关系。

　　高苏敏一愣，书本从指甲间隙中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板上。

　　“你不要想那么多。”高苏敏很快控制住情绪，镇静地说道。

　　“我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议论，说这位老师被调离的主要是因为我进一中。所以，听了以后我心里感到特别不舒服。”

　　“别人要怎么议论那是别人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最关键的是你本人，要注意平衡好自已的心态，不能为别人的议论所左右。你进一中，他调出一中，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而已。你是我侄子，我和谷玉南的关系又非同一般，知道内情的人难免不将这事联系在一起。只因想进一中的人太多，而进一中的名额非常有限。所以，不排除犯有红眼病的人，从中造谣搬弄是非。作为你，回答他们的最好方式是让你的实力说话。只要你以后在教学上很突出，取得令人信服的教学成就，流言自然不攻而破。到了那时，谁也不会说什么了。”

　　高苏敏说这话时，视线始终没有面对自已的侄儿。

　　“我只要求你说句实话，这个老师被调到底与我有没有关？正如你说的，不要回避事实。”高飞云两眼**盯着叔叔的脸说道。

　　“嗯-----”高苏敏思忖着。

　　“你把我当小孩哄吗？”

　　“好吧，我承认。你的怀疑没有错。”

　　在高飞云的咄咄目光逼视之下，高苏敏终于让了步。在他看来，事情发生了，就无法再改变，说出来也无妨。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高飞云追问道。

　　“进城教书是你爸爸的意思。当然，作为叔叔来说，如果看着你被分到乡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因为这是很没有脸面的事。”

　　“这么说来，你们真的采取了行动？”

　　“是的。你爸爸说，无论花多少钱，也要让你留在一中。他知道，一中的谷校长曾是我的高中同学，与我的关系相当不错。并且，市里各个中学的化学教师编制达到了饱和，要想进到一中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叔叔用什么办法弄我进去的呢？”高飞云假装不知情地问道，他感觉到叔叔隐藏了什么。以叔叔的关系，即使不将他弄进一中，弄到市里其它中学教书并不是件很为难的事。所谓各个中学的化学教师编制达到饱和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我从谷玉南校长口里得知，有个年轻的化学老师只教了一年，教学经验不足，调出去，对一中的教学力量影响不大。”

　　“这是你们动他的理由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公开课上得很失败。”高苏敏说着，弯下腰从地面上捡起书本，放在茶几上。

　　“公开课？”

　　“我组织了三个化学老师听他的课，是他自已运气不好，不但没掌握好课堂时间，还结结巴巴讲错了几处地方。在一中这样的学校，这是不能容忍的事。”

　　“你们听课之前通知他了没有？”

　　“没有。这是一中听课的常规。”

　　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原来，学校的小道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认识他吗？”高苏敏的眼光捕捉到了高飞云脸上微妙的变化。

　　“我----不认识他。”高飞云迟疑了一下，接着坚决否认地回答道。

　　“不认识就好。后来，我们如实向谷校长作了汇报。”

　　“那也不能将人家赶到乡下。”

　　“当时，我们有过这样的考虑。可是，城镇中学化学老师的编制严重超编，哪个学校也不会接收他。从另外的角度来说，将他调到乡下，对你也有利。”

　　“为什么？”

　　“如果让他留在城里任何一个学校，让他知道事情的过程，对你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带来一点麻烦。而到了闭塞的乡下，这件事就很难得知。即使知道了事件的真相，这么远的路程，进一次城都很不容易，他又能怎样呢？何况是通过组织的正常调动程序。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不久会在他记的忆里渐渐淡忘。”

　　“叔叔，你们做得太绝了。”高飞云再也忍不住了，气愤地大声叫道。

　　“只能怪他的运气太差。”高苏敏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运气太差？亏你说得出口。我问你，你们总共听了他多少节课？”

　　“一节课。”高苏敏冷冷回道。

　　“一节课能说明问题吗？”

　　“虽然不能说明问题，但却具有代表性。这就足够了。”

　　“你们太片面了。”

　　“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呀。不是为了你的前途，我会这么费尽心计吗？”高苏敏霍地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地回道。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你想到哪儿去？”高苏敏质问道。

　　“我要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到一个你们看不到我的地方。”高飞云大声吼道。

　　前段时间，他一直为父亲的煤井出了透水的事故而伤心，没想到正是父亲和叔叔，才使杨戈离开了一中，到了偏僻的穷山沟。如果让杨戈知道这一切，他将如何有脸面见他？他觉得这是对他人格中的侮辱。他决心要离开这个地方。那些议论令他心里难受。现在，他为感到有这样的父亲和叔叔而感到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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