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杨戈起了个大早。匆匆吃完早餐,就推起单车朝九冲村走去。
伍绍梅,还有伍双双,都住在九冲村。
九冲村是樟背乡最穷的一个村。人均耕地面积只有三分多一点。挂在山前屋后的土,受天气成分影响很大。由于收获的粮食不够吃,男人年年要到山外做小生意或打小工赚钱以养家糊口。九冲村的所有村庄都分布在大大小小的不同山坡或山脚下。村舍之间有山路又陡又窄,碰上下雨天,一不小心踩滑了脚就可能会滚下山崖。
进入九冲村之前,杨戈将自行车寄放在山脚下的村民家,开始爬山。爬了三坡,走了四垅,在村民的指点下,来到位于村庄西头一座孤零零的茅舍前。
九冲村最典型的是木房。房顶盖的是稻草,低矮但暖和。在九冲村能盖起红砖瓦房的人决非等闲之辈。因为砌房用的材料如沙子、石灰、水泥、卵石,要到山外很远的地方,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担担挑进山内。
半山腰上有个三叉路口,往上可到伍双双的家,往下是伍绍梅所住的村庄。杨戈决定先到伍双双家去。
伍双双家的房子是土砖房。房门打开着,杨戈走到房门口向内瞧了瞧。
房内的家具非常简陋。一张吃饭用的桌子,一个旧碗柜,一个杂物架,还有两个木床。木床下是个大木柜,都已破破烂烂,挂着一把老式锁。你很难想象里面会有什么值钱的物品。房内唯一有气息的是木墙及木柜上贴满了漂亮的各式女郎像。有从杂志上剪裁下来的封面,也有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旧年画。一幅毛泽东的肖像图端端正正挂在正中央,特意用坚实的杂木镶了边。旁边是挂满墙壁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三好学生,学习标兵,劳动积极分子,及获得各种语、数、英竟赛时获得的名次奖。每张奖状都写着同一个名字:伍单单。
杨戈正诧异时,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一条大大的灰色旧短裤,上身打着赤膊,神情忧伤地向着土砖房走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位十三四的小女孩。
“单单哥,你一定要读下去。如果双双姐负担不起你的学费,我帮你。”小女孩说道。
“怎么帮?”男孩停下脚步。
“去外面打工呵。”小女孩说道。
“又说傻话了。你的钱我怎么会要呢?”男孩说道。
“请问,伍双双是住在这里吗?”杨戈走过去问道。
“你找我妹妹?”男孩用一种疑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杨戈。
杨戈明白了,他是伍双双的哥哥伍单单。
“我来叫她上学。”
“你是老师呵。我姐姐你不用管她。你劝劝绍梅妹妹去上学吧。”伍单单说着,不满地望了小女孩一眼。
“我不去我不去。”小女孩大声尖叫着一溜烟跑开了。
小女孩正是他要找的另一位学生伍绍梅。
“你姐姐呢?”杨戈问道。
“在土里干活。”伍单单用手指朝对面的山坡一指。
半山腰上,有许多依山而垦的贫土。一位姑娘正蹲在一块长条形的红薯地里一丝不苛地拔着杂草,身上的衣服缀着几个手工缝纫的补丁,颜色相近,大小不一。瘦弱的身躯,发育不良的**。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脸晒得通红,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听到响动,伍双双吃惊地放下手中的活,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我是樟背中学新来的老师,是35班的新班主任。”杨戈说道。
没想到伍双双听后没有任何反应,低下头,一语不发地又忙着她的活。
“我来叫你上学-----”
杨戈怔住了。因为他看到伍双双眼圈开始泛红,泪水在眶内盈动。
“怎么啦?伍双双。”
伍双双把头埋下去,杨戈几乎看不到她的脸。
“你爸妈呢?”杨戈又问道。
不料,伍双双停下手里的活,眼圈更加潮红。
“爸爸下井干活出了事,妈妈丢下我们姐弟俩,带着窑主赔偿的钱,不知到哪里去了。”
说完,伍双双忍不住“嘤嘤”哭泣了起来。
杨戈一时怔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会儿,伍双双停住了哭泣,用手擦净脸上的泪水,继续一声不吭地干活。
杨戈望了望远处的伍单单。
“你哥哥在上学吗?”
“他读高三,快要毕业了。”伍双双说道,“我们俩说好了,我停学,他读书。”
杨戈没有说话。
“我不想靠任何人接济。我今年满十四岁了,明天和别人一道去广东打工。我要赚钱让哥哥读书,读高中,读大学。只要他愿意读下去。”
伍双双的回答令杨戈啼笑皆非。可她说话的神情却坚定、倔强。
“你知道吗?未满十六岁算童工,一般用人单位不敢接。”
“我们这儿有好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在广东打工呢。”伍双双认真地回答道。
看来,劝伍双双上学已不现实。
“伍绍梅是不是也要和你一道去广东打工?”
“嗯。我不会让她去的,我哥也不会让她去的。”伍双双说道,“我等会要去她家,说服她上学。老师,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办到的。”
杨戈问道,“你真的打算不再读书了?”
伍双双低下头,咬了咬**,没有直接回答。好一会儿,伍双双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察觉到的得意色采。
“我哥哥比我更需要读书。教他书的老师说哥哥很聪明,将来考大学有希望。我作了决定,无论如何要让哥哥读下去,直到他考上大学,读完大学。”
伍双双说话时眼里闪动着一种坚韧、顽强的光芒。那种神情,那种气质为这种年纪的少女所少有。
杨戈没再说什么,从身上摸出仅有的伍十块钱,放在伍双双的手心里。
“老师,我不能要。”
伍双双将手抽了回去。
“你现在需要钱,即使找工作,也要路费。这钱算我借你,以后你有钱再还我,好吗?”
伍双双没有说话。
杨戈将钱放在地头上,悄悄离开了这里。
他被伍双双的精神所感动。他知道,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而是对这种精神的奖赏。
杨戈往回走时,天气发生了变化。
天空乌云密布,天色犹如黄昏般灰暗,一个响雷在头顶上炸响,紧接着倾盆暴雨眨眼间从天而降。
一道闪光照亮了整个山沟。
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山壁上滚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尖叫声。那是九冲村最险的一段。杨戈来不及细想,拔腿朝山脚下飞奔过去。
最后在树底下找到那个女子。走近一看,原来是林飞虹。头发完全披散打乱,脸上被锋利的荆刺挂破了皮,渗出了点点细小的鲜血。白色的连衣裙被撕成了两块布条,经雨水浇湿后紧贴在皮肤上。头发、衣服上粘满了湿湿的泥土和草叶。右腿从脚裸到大腿根**无遗,丰满、洁白、修长。在她身后滚出来的痕迹中,树枝和杂草歪倒了一大片。
杨戈不觉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再往前,目前的境况令他十分为难,一但林飞虹醒来,人家会怎么看呢?但又不能见着这情形而不管,万一她的伤势很严重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只听见“哎哟”一声,林飞虹动了动,紧接着,坐了起来。
“杨老师。”
林飞虹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意识到什么,慌忙将垂下来的破裙布扯上去,遮住自已的**。
这一动作,倒让杨戈脸红心跳了起来。
杨戈急忙背转身,**自已的长衣长裤,扔向背后,“换上我的吧。”
说完,便走到林飞虹视线落不到的地方。
望着只穿件背心和裤衩的杨戈,林飞虹感到全身涌上一股暖流。
暴风雨很快停止了,太阳又**了笑脸。
林飞虹整理好自已的头发,换上杨戈的长衣长裤。克服着全身上的剧痛站了起来,然后悄悄地绕到杨戈的身后。
“杨老师。”林飞虹大叫一声。
杨戈被吓一跳,转过头来。林飞虹笑嘻嘻地正站在他面前。
“没什么事吧?”
“幸好是从柴草上滚下来,只划烂点皮。”
“能走出山沟吗?”
“嘻嘻,问题不大。”林飞虹试着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刚走了几步,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杨戈见状,慌忙上前拉住林飞虹的手臂。
“怎么办?我左脚受了伤。”林飞虹望着杨戈说道。
“我扶你吧。”杨戈认真地说道。
“算了吧,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穿得那么少,扶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给别人看到,别人会怎么说你?”
“这-----”杨戈脸红道,“我不怕别人说。”
接着,将林飞虹的左手拉过来,搭在自已的肩膀上,说道,“走吧。”
两人走到山顶的亭子里,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独自到这种地方,不害怕吗?”杨戈问道。
“我想多赚钱,快点还了罗金的债。”林飞虹说道。
“你欠了罗金的钱吗?”
“前两年,我爸爸在家看到一只老鼠在咬我家地窑里的红薯,气急之下去追打,没料到反被老鼠咬着了手指头。后来因此得了出血热症。用担架抬到市人民医院治疗时,家里欠了不少债。为了治爸爸的病,我妈到信任社办贷款,罗金主动将他的私蓄钱借给了我们家。这笔钱,本来很快可以还清。可是,他又花钱帮我弟弟联系到了乡政府工作。他的目的就是要和我交朋友。可是,我一点儿不喜欢他。”
此时的林飞虹,变得很忧郁很伤感。
“你到九冲村是上门为别人缝衣吗?”
“过几天是九冲村高福康岳母的七十大寿,我被高福康邀来为他岳母做新衣服。说好给双倍工钱,外加伍十块的红包,我不心动吗?”
“数目不少呵。”杨戈叹道。
伍十块钱,是他半个多月的薪水。
“可实际上我没拿到一分钱。”
“为什么?”
“他家开煤窑,你知道吗?”
杨戈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外面读书,很少知道家乡的事。”
“高福康有个不错的煤窑,上个月挖了个新巷,在穿大红(当地土语,意即挖到很丰富的煤层)的那天出事了。井里透水,淹死了两个矿工。”
“呵?”杨戈大吃了一惊。伍双双的父亲正是其中的一个。
林飞虹还在说着什么,杨戈几乎没再听了。一次事故,带给伍双双的将是一生命运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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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为了离开一中,高飞云决定报考研究生!作出这个决定,竟让他碾转难眠了三个夜晚。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但发现有人因报考研究生而影响教学质量,将会遭到校方毫不留情的扫地出门。很多情况~,只~有直接证据表明有人花费大量时间和~~在准备报考研究生,未等他来得及报名,就会被校方消灭在萌芽之中。一中先后有三个老师不幸触~了这个雷区。结果可想而知,报考研究生的~场券还没到~,却不得不含着眼泪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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