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离开一中，高飞云决定报考研究生!作出这个决定，竟让他碾转难眠了三个夜晚。

　　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但发现有人因报考研究生而影响教学质量，将会遭到校方毫不留情的扫地出门。很多情况下，只要有直接证据表明有人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准备报考研究生，未等他来得及报名，就会被校方消灭在萌芽之中。一中先后有三个老师不幸触上了这个雷区。结果可想而知，报考研究生的入场券还没到手，却不得不含着眼泪先离开了一中。

　　父亲曾给他打了个招呼，凡是重大问题不要擅自作主，一定要征求叔叔的意见。所以，他还是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叔叔高苏敏。当然，无论叔叔是否同意，他会按自已认定的路走下去。

　　“你既然作好了这种选择，我无话可说。我提出三点竟见，第一，你不能将此事告诉本校其它任何老师。第二，你的教学质量要尽量保证，至少要对得起谷校长对你的关心。第三，考完后，无论你是否考起了研究生，你得给我离开一中。”

　　高苏敏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睛上的金丝眼镜架。

　　“但我学英语不可能躲在地下室学习。”

　　“这个嘛，当然。我可以给你们校长打个招呼，只要没别的老师打你的小报告，就让他睁只眼闭只眼吧。如果你在教学方面输了别的人，我只好爱莫能助。”

　　取得叔叔的支持，接下来便是付诸行动。

　　最大的问题首推英语。六千单词的词汇量，像堆在眼前的一座高高的大山。要越过这座大山，方能看到大山另一边的景象。

　　高飞云将要记忆的单词，分门别类用钢笔眷抄在几十张三十二开的白纸上，然后到复印店各复印两份。接下来，床顶上、洗脸架上、门上、文件柜上、墙壁上，凡是视线能触及到的地方，都贴上一两页英语单词。最后，甚至出门的自行车龙头上也贴上类似的纸条。

　　用无孔不入形容并不过分。

　　忙完了这一切，时间到了十二点时分。于是，高飞云拿起饭盒，向食堂走去。

　　他的宿舍离学生食堂不远。

　　每当用餐高峰期，就会看到学生们像群集的蚂蚁，一边叮叮当当将自已手里的饭盆敲得山响，一边如洪水般的蜂拥进了学生们专用的食堂。

　　不知怎么的，一位学生的奇怪行为吸引了他的视线。这位学生大约一米七高，穿着破破烂烂，脚趿一双没有后跟的解放鞋。学生们都集中围坐在食堂提供的饭桌前用餐。唯独他，一个人端着饭碗，悄悄地走了出来。躲在离食堂门前不远的篮球架下，坐在底座上闷闷地扒着饭。突然一颗饭团从他碗里滚落了下来，他试图抓住它，动作还是慢了半拍，饭团落在水泥地板上。男孩偷偷向四周看了看，确信没有人注意时，用极其迅速的动作将饭团拾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接着塞入嘴里一口吞并了下去。

　　高飞云的心一沉。

　　这绝不是出于珍惜粮食而做出的动作。一般人不会因浪费这点粮食而惋惜。只有当极其贫困造成供身体发育成长时的食物需求馈乏，充饥吃饱就成了他这样做的理由。

　　男孩吃完了饭盒里的最后一粒饭，提着空空的饭盒，开始慢慢地向着热闹的食堂走去。当他回头向旁张望时，眼神里布满了对生活的怅望和忧郁。

　　这男孩是谁呢？高飞云心里隐隐产生了同情。

　　吃完饭，高飞云走进了林**的宿舍。

　　林**手里正**一本厚厚的刑法学教科书看得入神，直到高飞云走到身旁才抬起头来。

　　“你打算考律师吗？”

　　“律师资格证我已拿到手了。只是无聊时才翻翻法律方面的书。”

　　“你真牛！”

　　“嘿嘿，万一你以后犯了什么案子，我可以全力为你服务。”林**风趣地笑道。

　　“医生希望自已的病人门庭若市，就像律师希望接手的案子多如牛毛，一样没安好心。”高飞云嘲讽道。

　　“别人找我时，收费最多只能打九折，你是朋友嘛，可以允许你打五折。”

　　“不要开玩笑了。”高飞云说着，将在食堂门口看到的情景向林**说了一遍，并问他是否了解这个学生的情况。

　　听到高飞云描述的模样，林**立刻想到了是谁。

　　“这个学生，我教过他高二的数学课。”

　　林**两眼放光，神采飞扬的神情，令高飞云感到非常吃惊。

　　“叫什么名？”高飞云看着林**的神情，迷惑地问道。

　　“名字很好记，叫伍单单。”

　　“伍单单？”

　　“他家里很困难吗？”

　　“是的。我听学生说，他常吃白饭，没有菜。有时从自来水龙头下放点水泡着吃，有时从食堂弄点汤水。一些热心的学生们看不过眼，轮着为他匀出一点菜。可能，他想着人要有自尊，于是领了饭，就独自跑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看着真令人难受。”高飞云想起刚才伍单单捡饭团的情景。

　　“人却可聪明呢。我第一次上数学课的时候，发现他爱睡觉，叫醒他后，仅仅一会儿，他的鼾声依然如故。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还真有点为难。我不喜欢骂人或训人，这样显得老师没有风度。但为了面子，又不得不考虑要教训他一次。于是，等他睡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叫醒他，出了一个与课堂内容有关的题目，为了不让他太难堪，我特意出得非常简单。谁知，我太低估了他的智商，他想都不用想，信手在黑板上写上了解答过程。我一惊，第二次课，将习题的难度系数提到了一般学生难以接受的程度。没想到，他站在讲台前面想了仅仅几秒钟，就做出了满意的答案。自那以后，我的数学课由他睡觉，再也不想打扰他了。哈哈哈。”

　　说罢，林**大笑起来。高飞云也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是的，这样捧的学生，有哪位老师不会感到自豪呢？只是笑了之后，更多的是心情上的沉重和辛酸。

　　“这么说来，他不用听课就能掌握教材内容？”

　　“当然不完全这样。课前他基本上翻看了老师要讲授的内容，然后将要听课的内容撕了下来。所以往往到了期末，他的书成了一页一页的纸。”林**说道，“遇到老师讲得不对的地方，或是他认为看书时没有理解的地方，他会准时醒过来。”

　　“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此后，凡是遇到那些上课不认真听讲，成绩又不行的学生。我就会向他们提到伍单单。他们自知比不上，就纷纷改掉了坏习惯。这一招还挺管用。”

　　“他家是不是很贫困？”

　　“之前并不是这样。听说不久前，他父亲在煤窑上班时因井下透水被淹死，母亲拿着窑主赔偿的钱后就神经失常了。”林**说这话时心情沉重，语调变得迟缓，与刚才的模样判为两人。

　　煤窑？透水？高飞云心里一惊，难道与父亲有关吗？

　　“他是哪儿人？”

　　“樟背乡九冲村人。”

　　高飞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心里感到非常的难过。对于伍单单母亲的事叔叔居然只字未提。

　　“现在谁在供他读书？”高飞云说话变得有气无力。

　　“他妹妹。听他同班同学讲，他妹妹停学到广东打工去了。估计现在也没有赚到什么钱。”

　　“怪可怜的。”高飞云感觉到这次煤窑事故不但推毁了伍单单的家庭和幸福，从此也改变了他和妹妹的人生。

　　高飞云心里忽然闪出一丝念头，向林**看了看，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林**看着高飞云奇怪的样子，问道。

　　“林老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只要我有帮得到的地方。”

　　“我想接济他。”高飞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资助他么？”

　　高飞云点了点头，“但我不想让他知道。”

　　“想做好事不留名，行，我成全你。这样的奇才我也舍不得，若他因贫困而失学，这会令人非常遗憾。”林**很爽快地回道。

　　“以后我会叫总务每个月给你三十块钱，你然后再转交给他。”

　　“我岂不是成了活雷锋？”

　　“你可以说是别人捐赠的，这不就完了？”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办。”林**说道。

　　高飞云出来时心情非常沉重。在他看来，这算是为父亲赎罪吧。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理上的重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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