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我在报社吧，那时候我是在南方转了一圈以后到了北方这个城市。我先进了一家小报叫信息导报，后来进了这家大报，编辑电脑版面。

我当时就预感到我不适应这个工作，但先干着吧，以后有机会看能不能调整。而很快我就发现电脑是个很有趣的行业。我开始在各大小的电脑公司里穿行。热情起来就像长着翅膀的鸟。

我领导是个女同志，姓牛。因为那些年大报搞改革，鼓励同志们出来挑头干一些部门的负责人。牛同志就来了，而且她不是在原来的部门干负责人，而是要求创办一个电脑版。她认为现在电脑已经越来越多地走进家庭，大报办电脑版已成大趋势。领导就同意了她的设想，她当即就签订了承包合同。承包意味着还要承包广告。这是我们几个进电脑部所没有想到的。我们几个很快就被分派了广告任务。我没有想到到了省级大报怎么还要拉广告。拉广告就意味着求人看人脸色行事。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女领导太敬业了，每次当我们下班时候她还在打电话到处联系广告事宜。在她看来承包其实就是广告的承包。第一年完成了，她的新部门就会得到领导的首肯。她必须可着命也要把广告完成了。每次当我们走了后，她还会干到深夜。一天，我发觉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以后我没有下班你们不准离开。我明白了主任是嫌我们没有和她一起下班。以后单位下班了，我们要看她在不在，她如果已经走了，那么我们就可以下班了。如果她屋里还亮着灯，说明她还没有走，我们就只好饿着肚子等她下班。每每等到我们大家饿的受不了了，她会走出来对我们说，走吧－－你们回家吃饭去吧。

我们简直是接到了圣旨。对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她怎么那么经饿？她丈夫也不管她吗？难道她回家了还要她丈夫每天给她做饭吗？

我们几个同事边走边小声嘀咕。我们往楼下去。我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往后看了一眼，我顿时就不说话了，身后的楼梯口，我们的女领导正往这边看呢。我敢肯定我们说的话通过楼道的回声她听的清清楚楚。

以后咱们有好果子吃了。我们互相解嘲。

每天来上班的时候，牛同志总要挨个叫我们问话，关于昨天做了什么？广告进展怎么样了？我们每次出来必须带着巨大的压力，因为主任说了，如果谁今年的广告任务完成不了，年终奖金是不会发的。

主任给我的任务是20万元。20万元。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数字。如果我有20万元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花。

现在是要我从别人的口袋掏20万元。太难了。

主任说，不难。只要你想到那高额的提成你就有动力了。20万元你就可以得到6万元。你想想吧，这样发财的机会可不多。

牛同志以后总是不遗余力地给我找各种线索。凡是大小报纸登出的广告，她要求我按照上面的地址挨家挨户打电话，不相信就没有在我们报纸上做广告的。

我每天的任务是编一个版，编完版了，电话就会响起来。

王阿三你怎么还在屋里，你今天的版已经完成了，快点出去拉广告吧－－

这是我们主任的声音。

我发觉自从到了大报我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看书。刚刚看了几页。呼机就响了。是啊－－没有呼机时羡慕别人腰带呼机，好像很时髦的样子，而真正配上了，才知道它实际上就是个拖累，让你没有了自己的空间，走到哪儿总有人牵制着你－－你自己的时间顿时都被分割了。

好容易到了一个星期六。主任的呼机总要光顾－－她的内容很可怕－－请迅速到报社有紧急采访任务。

去了好几次，知道无非是让我陪她的客人们吃饭。以后，接到她的传呼我就说我有事。但没有一次能够逃脱。

我说今天我西安来同学了。

她会很生气地说：工作重要还是你同学重要。快点来吧。

我说我今天要去相亲。

她会说，你推掉吧－－改日再去。

推不掉的，我今天已经约好了。

怎么推不掉－－给介绍人打个电话，说报社有紧急采访。

我算服气了。

好歹在那一年里我们的广告任务让一家广告部代理了，广告公司经理就是我在信息导报的同事宋江。我就轻松了。

宋江说，你现在轻松了可以找个对象。可以说你现在已经不为生计发愁了，怕什么呢？找个当地姑娘好好过日子吧。什么文学，你还是放到一边。我现在都从来不买书了，也不看小说。我还是学过中文系的呢。整天的工作已经够累人的了。你说你还是不满意，什么工作你会满意呢？当国家总理。国家总理也有国家总理的烦恼。

我想我是该找个人家了。这种念头不只一次出现。但家就那么容易说成就成吗？那时候的愁是真正的愁了。我已经快迈入大龄青年的队伍了，我该怎么办呢？那时候的愁是可以写在脸上的，任何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光棍的愁，是愁深似海的愁，是自己没法解决必须有一个人帮着解决的愁，是无边无涯的愁。愁呀愁，这愁快要白了我的头。

30

当我说我还没有女朋友时，我发现周围布满了友爱的目光。他们常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姑娘单位有房子，单位待遇挺好的。

我想我该有自己的主见。我想我们单位没有房子找个有房子的姑娘的确不错。就答应见了。一来二往就谈起来。姑娘知道结婚需要依靠她的房子,常常会显出几分傲气。她们在心里潜意识地认为她们的条件很好，我找她们是在依靠她们。不自觉地利用她们，是的，她们。她们的条件好，她们就可以对一个外地人挑三拣四，她们的心里已经首先占据了主动，她们想:我找的这个人是有些亏的，他必须要对我言听计从，他必须在家里是个模范丈夫，他必须要多多挣钱，以后能够把我养起来才行，他不能对我使什么脾气，他必须在结婚时给我家多少多少东西，不然我嫁给他可就太便宜了。她们先在心里嘀咕着，然后在一个月内了解到我是外省人，而且知道我写一些文章，而且知道我这个人有些死老筋，写的那些文章其实都是不赚钱的文章。这样的人注定了是穷酸文人，没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呢。想想就打了退堂鼓。

而我而我，我该怎么办？我是那种一点就着的人，感情来了就像熊熊的烈火。我狠不能让那些姑娘看看我真诚的心灵，让她们能够看得远些，能够等我成功，等我为她们创造－－然而，姑娘们哪里有那个耐心等待你的成功呢?你心里掀起的一场场大火刚刚燃起就因对方的逃避而熄灭。

我终于在一个星期见了6人姑娘以后，决定王笑笑成为我心目中的人选。

我几乎拒绝了所有以后的热心人。我说我已经有了，就是王笑笑。

王笑笑也说，我也推了好几个的介绍。我感到我和你挺投缘。你从来就没有问过我的职业和工资待遇。我能看出你是个重感情的人。

王笑笑长得很美。这让我心襟摇荡。我想我这次是找到了感觉了。不能受外界的因素干扰，不能掺杂一些功利色彩。我就是爱她这个人。我发疯似地开始了恋爱时期男人的苦追。我想这是正常，不能让女孩子来追你吧－－既然喜欢就不要摆什么架子吧。我**地为她写诗，我没有其它优势，我只有先用文字打动她。我一天三首诗为她写了半年。我本领信誓旦旦地说我要为你写一辈子诗，我要写到直到你感动地要嫁给我，结果当写了一个月时，我的目的就达到了。王笑笑说我答应嫁给你并不是让你从此不再写诗，我只是感动了，答应我即使我们结婚了你也要写诗给我。每当中午，大家都开始休息的时候，我开始顶着太阳到外面去发我的情书，倒贴邮票的情书。那手举情书的感觉像伟大的夸夫像一个意志坚强的奥林匹克运动员手中的火炬，像一个虔诚的殉道者，无所畏惧，为真理而死死得其所的幸福感。好像初恋重新开始新的生命重新开始。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如果那时候我用这种**这种手段我可能就和美丽结婚了我就可能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我就可能不会四处流浪了。我走在路上想着美丽想着王笑笑王笑笑美丽美丽王笑笑，假设着我以前如果怎么怎么，然后就到了邮局。我整天陷入了爱情的陷阱－－整天神情恍惚－－眼前都是王笑笑的影子。

31

我很快就和王笑笑进入了热恋期。我们开始频繁的约会。我们在黑黑的舞池里亲吻了，然后就是发疯般地拥抱，浑身上下烈火熊熊狠不能就马上把对方彻底地烧毁。我抓住了以往的经验，因为太了解而分手，所以，我尽量不问她的家庭不问她的过去，我也不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我们几乎开始整天惦记对方，开始整天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两情相悦着，整天迷离恍惚、你死我活、山无棱天地合地发誓着。整天耳鬓厮磨你是藤我是蔓地纠缠着。

我想，我终于要和自己心目中的人结合了。

我向她求婚是在一次热烈的拥抱以后。

我说：“嫁给我，好吗？”

她说：“你有多少钱。”

我下意识中感到她问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但我更愿意认为她问我这个问题说明她不把我当外人。

“我其实并不是人们认为的那样是个穷光蛋，我写电视剧也挣了点钱。我有20万。”

姑娘的嘴都大了。“你在骗我呢。你那么有钱，不早就找到好姑娘了。你一定在骗我－－怪不得有好多人都说你这个人靠不住呢。”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真的挣了一点钱。这钱本来是等着给我父母买房子的，现在有你了就娶了媳妇忘了娘。”

“好好，你和你娘过去吧－－好像是我拆散了你们母子一样。”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个小宝贝，我是那么的爱你，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骗你呢？”

“你就是个骗子。”

“你怎么还这么想，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在想你年龄也不小了，原来是不是谈过很多了。你说－－”

“我都要娶你了，你还在说这事。”

“你娶我。我也不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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