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萌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厨房里的调味品和厨具都被闲置了下来。很多食物的命运都将是过期之后被扔掉。如果被李彬魅知道，她一定会大声责备苏的浪费。

一个人的时候，苏绮萌喜欢听摇滚。更频繁的使用香水和保湿喷雾。没有其他人，她觉得自己会枯萎，但是心中的情感会蔓延。延伸到许多人，许多事，许多几乎忘掉的事，许多只是擦肩而过的人。

苏依然每天都要洗澡。淋浴的时候，苏绮萌伸手抹掉镜子的雾气，看着自己**的身体。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她看见自己的锁骨，肩膀，胸，和肋骨。它们都属于她，并且曾经暴露在一个男人面前。

苏绮萌偶尔会在墙上贴新的杂志书页。整理桌子下的书籍和CD。把衣柜里的衣服都翻出来，挑出暂时不会再穿的塞进床下的塑料整理箱。或者把有可塑性的衣服剪一剪，缝一缝，改成新的款式继续穿。

背过的包袋也被整理了一番。苏把最近背的Orchily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挑拣出废弃的票据和融化的口香糖，发现了石宇明的名片。

北京新思路模特公司，合作经纪人。

那个突然就会出现的男子。

苏绮萌按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拨出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听。

“喂，您好。”

“你好，我是苏绮萌。我……”苏绮萌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她拨这个号码之前没有思考，没有心理准备。

“我记得了。你要面试吗？”

“不，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苏绮萌挂断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男人的声音过敏。这个叫石宇明的男人让她不断的回想起关于他的记忆，那些没有声音的残破记忆，凛冽的冲撞着苏绮萌的神经。

她的手机马上又响起来，是刚刚拨过的号码。

“喂。”

“我们一起谈谈好吗？”

“我能相信你么。”不是疑问的语气。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晚上七点半，苏绮萌准时到达王府井新天地门口。石宇明已经在等她。他今天穿了银灰色西装，打着紫色细领带，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兀，但是很平和。

石宇明注意到苏绮萌看着他的领带，笑了。“工作需要，不得不穿这些。不会影响你心情吧？”

穿西装的男人的确会令苏绮萌产生距离感。而她今天的装扮很随意，棉布长衫和紧腿牛仔裤，这样的不搭调，让她更加心存戒备。她只是沉默。

石宇明上前为她推开门。新天地大厅里的灯光让苏绮萌觉得头脑一阵胀痛。她觉得今天应该穿漆皮高跟鞋来而不是这双ZARA的芭蕾鞋。石宇明解开西装扣子，暗紫色的领带下端绣着银白色GIVENCHY的方形LOGO，纪梵希。

“能告诉我你平时做什么工作吗？”

“无业游民。”

“怎么会，你看起来就像模特。”

“有过兼职。”

“我们去港式餐厅好吗？”

“麦当劳好吗？”

石宇明笑着看着苏绮萌，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想知道。“那是垃圾食品。”

“我喜欢麦当劳的咖啡，廉价，香醇。随时续杯。”

石宇明看了看手表。“现在麦当劳一定很挤。我们先去别的店吃点东西吧。我请客。”

苏绮萌很礼貌的对他微笑，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僵硬迟钝。

港式餐厅里可挑选的位子也不多，石宇明很敏捷的走到靠墙桌位，请苏绮萌坐下。这家餐厅的风格时尚简洁。墙上是铆钉的皮革装饰。黑色背景，衬得灯光昏暗。

点完餐。他脱掉西装上衣，卷了卷衬衫袖子。苏绮萌知道这是D&G去年男士秋冬款的深灰色衬衣，他用了纪梵希的袖扣。

“你迷恋纪梵希？”苏绮萌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袖扣或领带上，而是直接的看着石宇明深邃的眼睛。

“还好吧。你迷恋品牌？”

“对，迷恋。”苏绮萌不想就此多说，“那么多漂亮的女人，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模特。”

“因为你的眼神很有表现力，也许你没有发觉。”

“对，我没有发现过。如果你需要模特，我倒有一位模特朋友可以推荐给你。”

“好啊，我可以带她去试镜。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只有记忆。比我高几厘米，很瘦，高额头，眼睛明亮。叫陈铭。”

“好，你可以转告她，让她去公司面试。”

“她有做模特的梦想，而我没有。”

“那你没想过要找工作吗？”

“正在找。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服务生端来了他们点的柠檬茶，冰镇芒果汁和苏心茶点。

“没有发展目标吗？”石宇明把点心向她那一边推了一点。

“我希望做时尚业，做设计。但是没有机会。”

“做模特就是机会。”

“我觉得那不适合我，我会退缩的。”

“那先去图片公司试一下也可以吧。”

“但是我没有专业技能，我只是人文系毕业的学生。”

“我朋友有做图片工作的，我可以向他推荐一下。”

“你为什么帮我？”

“本来以为能吸收你进新思路的。但既然都约你出来了，都是谈工作，就帮你找份工作吧。”

她想起了那天和石宇明在一起的枯黄头发女子。“那天你也是在帮她找工作吗？”

“哦。那是我一个朋友，北京地下朋克乐队的。她是帮她男友问男模试镜的事。”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有点无奈的表情，但是苏绮萌不太相信他的话。她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背景和目的，她不能不对这样的幸运产生怀疑。心中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和不解。

所以她只能沉默。

于是他们两个人突然中断了对话，开始静静地对坐着吃东西。那些光亮洁净的餐具，那些精美的食物和新鲜青柠檬片，让苏绮萌觉得拘谨。她可以很优雅，只是眼神会不自然，她永远无法掩饰自己的眼睛。

当餐盘只剩下残渣，石宇明叫服务生买单。

“我会记得帮你联系工作的。”

“谢谢。”

“有事的话及时联系。”

“我会的，谢谢。”

“别这么客气。再见。”

“再见。”

苏绮萌回到家，甩掉包和鞋子，冲到房间，脱掉上衣和**，去厕所洗澡。她刚才和石宇明在一起全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在紧张，她很累，从头到脚。她觉得饿，觉得自己浑身油腻。

她站在莲蓬头下。温热的水一点点浸透她的头发，暖过她的脚底。苏绮萌把头抵在镜子上，看不清自己的轮廓，只能看到**，**饱满，带有浅笑着的错觉。

窄小的厕所里溢出混着浴液香味的水蒸气。

苏绮萌擦干身体裹上深蓝色的浴衣，在那面图片墙上找到纪梵希的广告页，上面的女模特在缭绕的烟雾中，穿着袖口和肩膀处镶满方形铆钉的黑色外套。还有一张广告页上，是纪梵希的彩妆片。苏绮萌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厨房给自己弄吃的。

打开冰箱，心里顿时觉得安慰，李彬魅**填充满的厨房有很大的作用。苏绮萌想，也许自己真的该找个男人了，去过一种经常需要逛超市，规律作息的生活。

可是她已经残废。她不能接受被另一个男人陪伴的生活，只有他可以。

他不会再出现。

那夜，苏绮萌做了好多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面朝窗外坐在窗台上抽烟，下面开满了巨大的血红色四瓣花朵，天空是紫色的，浮动着粉色的云朵，云朵急速的移动着。她梦到独自驾车行驶在原野上，天空中突然出现他的脸，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在愤怒。她梦到小时候母亲给她盖被子，被子那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叫喊，但是母亲不理会。

……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她拨通陈铭的电话。

“你去新思路试镜吧，有机会了。”

“真的啊？一起去吧！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不想去了。你直接到公司前台说你的名字就好了。”

“你真是，太神了！一起去不好吗？你也应该有个正式的工作啊！”

“我已经有工作了。”

“那我明天请你吃饭！”

“好。拜拜。”

苏绮萌没有提石宇明，她不愿意解释这些错综的原因。它们对苏绮萌来说不够明朗。

石宇明从那天之后就消失无踪了。陈铭试镜成功，直接与新思路签约，做了模特卡，正式被推荐。苏绮萌还是走了秀，王府井一场，金融街一场，还有一场在望京西。李彬魅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苏还是会时常担心她是否真的摆脱了那个教授。

这天中午，苏绮萌正在桌子前画服装手稿。她喜欢GeorgeArmani的手稿风格，精致，明确。KarlLagerfeld的手稿也很美丽，而且意向深刻，但更多的需要CHANEL团队的精心处理。她看着墙上卡尔?拉格菲尔德的照片，一个英气的老者，头发花白，扎在脑后，永远戴着一副黑色墨镜。

手机响了。

“喂。”

“我是石宇明。出来谈可以吗？”

“可以，不过我不喜欢上次那种餐厅。”

“好。”

苏绮萌穿上PORTS的哥特风格的白色棉布长衫，搭了一件朋克风格的黑色皮马甲，紧身牛仔裤，帆布鞋。为了中和有些高调的搭配，她背了H&M的大帆布袋。

他们还是约在了王府井，依苏绮萌的意思，在麦当劳。这次石宇明没有穿西装，还是那件迪赛的暗绿色休闲外套，一条很旧的CK牛仔裤，一双匡威帆布鞋。和天气一样的阳光，温暖。他脖子上的项链**来，是一个方形的纪梵希LOGO吊坠。

看来他确实迷恋纪梵希。也许仅限于纪梵希的配饰。苏绮萌这样想。

“我跟朋友说了一下，他们不需要添人手了。很抱歉。”

听到他这样说，苏绮萌心里反倒轻松许多，她害怕寄人篱下般的生活。“你又没有亏欠我什么。”

“但是我答应过的，却没做到啊。你要吃什么？”

“双层吉士汉堡，大杯咖啡。要四杯淡奶。”

“那就成白咖啡了。”

“对。”

石宇明把餐盘放在桌子上。“我见过陈铭了，她还是需要多对着镜子好好练习。”

“是吗，我觉得她身材很完美。”苏绮萌想起洗澡时，发白的镜子中自己模糊的**的身体。

“她没跟我提起你。看来你是没跟她介绍我。”

“有这个必要么。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介绍你。你是模特经纪人，你偶然留给我名片，你要帮我找工作，我都不能明白这些的原因和联系。”

“呵呵，是啊。我只是被你吸引了，我想。”

苏绮萌刚喝的一口咖啡差点又吐回杯子。“吸引？”

“对，苏，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她刚刚被窗外的阳光晒得有些晕眩，也许只是幻觉或者陷阱。她觉得这样的对白是一种伤害。没有预兆，没有防备。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

“这不是答案，是事实。”石宇明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眉是直的，粗重，冷漠，**却有浅笑着的错觉。“我送你去地铁。”

石宇明很准确的察觉到今天的约会应该到此为止。应该给苏绮萌时间，让她思考。

石宇明在地铁站向苏挥手道别。苏绮萌站在地铁里感觉它行进时的震颤，让记忆一点的一点的溢出。她在想他，还有刚才那个纪梵希男人。她和他的回忆，在一瞬间，终于倾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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