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起风了,好大的风哟!
站在枣树下的会子只感到有东西打在身上,抬头一看,树上的枣儿下雨似地落了下来,红的黄的黄红黄相间的,织成一个色彩斑瓓的世界。会子欣喜地捡啊捡啊,枣儿装满了衣兜,装满了家里的菜蓝,装满了家里挑水的木桶,装满了盛米的大缸,装满了家里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会子望着自己的丰收成果,美美地想,我和家人终于可以将枣儿吃个够了!
呼—呼—
突然,风儿将那些枣儿刮起来,吹到天上,吹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会子跟着追呀追呀,可是,除了她一个人和刮得越来越猛的风,就什么也没有了。
会子伤心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会子哭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房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会子闭上双眼,想再次进入梦乡,去追寻她的枣儿。
呼-呼-
风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由模糊而清晰地向会子的耳中刮来。
呀,真的起风了!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七岁的会子一个激灵从**坐起,睁大黑溜溜的大眼睛,凝神倾听了一会儿。
她感到,风透过墙壁浸到她的身上,有些许的凉。
时值七月,会子穿着短衣短裤,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真的起风了,难道梦中的情景真的会出现吗?
会子按捺住因激动而狂跳的心,敏捷而轻巧地翻身起床。
会子和母亲弟弟睡一张床。
此刻,房内静悄悄的,弥漫着雾一样的夜色。
会子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她可以隐约看见母亲和弟弟搂在一起,睡得正香。
会子站在床下,看了一眼朝南的窗口。
透过木格窗缝,可以看到矇眬的灰灰的天色。
咕—咕—咕—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鸡叫。
子忙快步奔出房,她担心步子一慢,就会被那两个人抢到她前面去。
那两个人是队长的瘸儿子和他邻家的傻姑,他十八岁了,因为腿瘸,不能做事,整天一瘸一瘸地在村里转悠;而那傻姑,十四岁了,只知道对着人傻笑。他们似乎是被人贵遗忘了,既不上学又不做事,会子家枣树上结了枣子后,就天天在树下转悠,和会子抢着捡枣。而那瘸子捡的枣,多半给傻姑吃。傻姑吃着,对着他眉开眼笑。
会子走到堂屋,看了一眼哥哥和爷爷睡的房间,那里静静的,看来爷爷和哥哥还没有醒。
会子和母亲弟弟住朝南的房间,哥哥和爷爷住朝北的房间,中间是堂屋。
她悄悄走到后门处,轻轻拉开木闩,轻轻打开木门。
呼-呼—
一阵风从门口涌进来,像凉水一样涌向会子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会子缩了缩身子,用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短发,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发涩的眼睛,抬起头,向后园看去。
所谓后园,就是会子家后面一个长着枣树和灌木杂草的地方。二十多棵枣树呈半圆形环绕着会子家的三间土坯屋,像是在保护着他们似的。
听爷爷说,解放前,这里是一片枣林,爷爷家专种枣子做枣子生意,家境可以,所以父亲才读了私塾,成为村里少有的能写会算的人之一。解放后,不兴做生意了,枣树被砍了很多,只剩下这些了。
会子不明白做生意是怎么回事,只是从大人那里知道枣子是不能卖的,要是去卖钱,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和社会主义对着干,是万万做不得的坏事。
会子也不明白,爷爷和母亲从来也不打枣他们吃,他们太忙没时间吗?而且,看到村里的人打枣子,他们看到也不做声,似乎这枣树于他们无关似的。
因为不是村里最穷的,所以会子家的成分不是贫农而是下中农,这使会子觉在在贫农的同伴面前有些抬不起头。虽然小,但会子知道成分对于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她看到村里的一家地主和富农,听说他们两家在解放前是村里最富的,但怎么富法,会子一点也不知道。会子只知道他们家也和其他家一样,住着三间的土坯屋,在人前总是低着头,像欠了人家什么人似的。
会子隐隐觉得,这村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人,都是生产队的,是社会主义的,是公家的。一切都要服从公家。所以,虽然是自家的枣树,但是因为它们而使自家没有划成贫农,而且它们对于社会主义总是不太光彩,所以爷爷和母亲对它们是讪讪的,惶惶的。
尽管这枣树似乎让会子家蒙了羞,给他们脸上抹了黑,但会子还是打心眼里喜欢它们。在这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里,只有她家有枣树,而且,在所有的树中,只有她家枣树上结的枣儿是可以吃的,是最好吃的。村里有一家人家有一棵桃树,但一到春天,那桃树上刚结出长着毛的桃儿时,就有胆大的男孩趁人不在时给偷摘了,不但摘了挑儿,连树也弄死了。而会子家的枣树,虽然也有人打有人摘,但枣树高高的直插云天,铁骨铮铮的身上长着密密的刺,所以人不能爬上去,再怎么糟踏,也只能糟踏一人高的地方,上面的,还是可以长到成熟。
会子长到七岁,吃过的东西,除了队里分的粮食,就是坟头菜园里的青菜,还有他们去田畈挖的野菜,只到过年,才能吃到猪肉和豆腐以及糍粑洋果冰糖什么的。
会子家是村里有名的超支户,她父亲在外地工作,爷爷有哮喘病,哥哥和她以及两个弟弟,一家六口人,就母亲一个弱劳力,所以,生产队分粮食时,她家总是最少的,而分莲藕菩几萝卜瓜之类的好吃的稀罕物时,总没有她家的份。
记得有一次队里分瓜,看见别人家拿着大筐小筐去分,会子和哥哥也高高兴兴地拿了筐去站队,可轮到她们时,队长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找你们当干部的父亲去吧!”说完,一脚将筐子踢开,一掌将会子和哥哥扒开,不管他们泪痕满面,高兴地给强劳力的人家分瓜去了。
虽然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地出工,爷爷也给队里放牛,但会子家的粮食还是不够吃,为了填饱肚子,会子和哥哥就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起去挑野菜,回家让母亲加在大米中煮烫饭吃。 所以,会子总是感到肚子没有吃饱,她总是在设法找东西吃。
三月,她和伙伴们一起去山上扯毛毡吃,剐刚长出的肥肥的嫩嫩的野刺蓬杆吃,挖地下的甜甜的草根吃,摘刚刚开出的野花吃;夏天,去秧田里抠野菩几吃,趁队长不注意扯队里的荷梗吃,趁母亲不在将自家菜园里刚刚长成的蒿梁杆砍了当甘蔗吃;当然,最能让会子解馋的还要数自家的枣儿了。
自从春风吹绿了枣树,当绿枝上窜出了嫩嫩的青青的枣儿,会子就眼巴巴地看着枣树,盼望着枣儿从上面掉下来。因为会子太小,既使最低的地方,她也够不够。为了吃到枣子,她试图用力摇过树,但她力太小,树根本不为所动。所以,要想吃到枣子,会子只有盼望起风或有鸟来啄枣儿,因为一起风或有鸟来啄枣,就会有枣儿从树上掉下来。而且,从经验中得知,要是夜里起了风,最早来到枣树下,可以捡到很可观的枣儿——二十来个枣,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多么大的收获啊!因而,从春天到秋天,会子几乎是夜夜睁着眼睛睡觉,想象着被风吹掉的枣儿掉落一地,她捡呀捡呀,捡了好多好多,装满了衣兜装满了蓝,她和家人吃得饱饱的,就这样想着笑着进入梦乡。
因为是个有心人,会子是吃枣最多的孩子。生枣,又苦又涩;半生枣,又酸又涩;刚熟的枣,酸中带甜;熟透的枣,又甜又香。最诱人的枣儿是秋天熟透了的枣儿,所以,会子看着树顶上那串串枣儿由小变大,由青变黄,又由黄变红,盼望起风的心情就更急切了。
那些成串成串的大大的红红的沉沉的枣儿,在她的梦中随风摇着,勾得她饥饿的胃痒痒的疼疼的。看着枣儿梦着枣儿品着枣儿的会子,终于在那个夏天盼到了那个起风的日子。
会子挺直身子,睁开眼,向外面望去。
天是灰灰的,树是矇矇的。
她看到,像手臂一样伸向天空的树枝,在风的鞭打下呼喊着摇晃着,树下的野草和灌木,被风吹得像波浪似地起伏着。
除了她,树下没有一个人。这正是盼望已久的捡枣的好时光。
突然,有个东西打到她身上,她蹲下身低头一看,是一个又红又大的枣儿。她欣喜地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啊,多好的枣儿啊!借着越来越明朗的天光和她的渐渐适应了的眼睛,她看到了一个鼓鼓的圆圆的从未见过的枣儿,它周身红得像玛瑙,放着亮亮的光,中间有一个裂口,裂口中**脆脆的酥酥的枣肉。会子将它放到口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将它**攥在手心,迎着风冲到枣树下,低下头,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寸地方,扒开草丛,钻入灌木,每发现一个枣儿,她都如获至宝地捡起来,牢牢起攥在手心。她一边欣喜地捡着,一边担心瘸子和傻姑会不会跟她抢着捡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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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见鬼』
〔一〕会子欢欢喜喜又惊惊慌慌地捡了一会儿,她直起~,抬起头张望。这时,~视线中出现了两~相邻的坟墓,它们圆圆的突出地面,像~在~亲~前的~~子。它们和会子家的枣树隔路相望着,听人说,这里埋着会子的~~和哥哥的~亲。会子不明白,~亲明明活着,怎么就埋着呢?会子以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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