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子醒来时,发现天已大黑了。房里没有灯光,隐约看见哥哥和弟弟站在床边,看着自己。她想起来,但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
“妈呢?”她问。
“她和爷爷给你叫魂去了。”哥哥回答。
每次病了,母亲就认为是会子杀气小,在外玩时把魂丢到外面了。于是,就和爷爷一起给她叫魂:爷爷站在厨房的水缸前,用盛水的把碗在缸里盛水,母亲在外面,叫着会子的名子,虔诚而惶恐地叫着:“会子回来了吗?”爷爷就在屋里接:“会子回来了!”这样一直从外面叫到屋里,伴着黑漆的夜色,整个过程恐怖而阴森。每在这个时候,哥哥弟弟和会子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说来也怪,每这样叫了之后,会子的病就真的好了。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时,母亲让三个儿了陪着会子,就一个人来到会子捡枣时去过的地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块坟地。对于这块坟地,她再熟悉不过了。里面埋着婆婆和大儿子的亲生母亲。想到她那么年轻就在在家生双胞胎女儿时大出血死亡,她深深为她感到惋惜。正当她沉浸在死者的悲哀中时,她突然想起了早上碰到的事和后来发生的事,她仿佛看到有两个黑影向他扑来,是瘸子和傻姑!
“妈妈,有鬼!”她耳边响起了女儿惊恐的声音。
她感到一般凉风直透背心,于是忙双手合十,闭上眼默许:“请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母亲那一刻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所谓鬼,就是人的灵魂。而瘸子和傻姑的灵魂,此该下在在怒视着自己。母亲颤颤兢兢地说完,用颤抖的声音说:“会子回来了吗?”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家里走。
“会子回来了!”屋里传来公公的应答声。母亲听了,觉得不再那么害怕了。
母亲一声声叫着向屋里走来,爷爷一声声应着一边用瓢认真地在缸里搅动着水。
母亲叫过之后回到房里,失魂落魄地上床去,**搂着会子,一句话也不说。
“妈,您怎么了?”会子伸看摸了摸母亲的头,那里冰冷冰冷的,她吓了一跳。“妈,是不是您也见到鬼了?”
“没,妈没见到鬼,妈只是担心你的病。”母亲心不在焉地回答。
“妈,我也没什么,您不用担心。”
“好,我们睡吧!”母亲有些吃力地说。
“妈,我们也睡了?”三个儿子问。
“睡吧。”母亲的声音有些无力。
母亲怎么也睡不着,她感到要出什么事,而这事与她有关。
〔二〕
第二天,母亲刚起床去园里上厕所,听见一个起早去河里挑水的妇女跑着惊恐地叫:“傻姑死了-在河里漂着-”
母亲一听,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忙用手扶着枣树,才没有倒下去。
“我的儿啊——”一声声惨哭,撕心裂肺,震天动地。是傻姑的母亲!她喊哭着,在人们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向村后的小河。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杀死了她――”母亲这样想着,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倒到**,呆呆地望着帐顶,眼睛一动也不动,像给人摄了魂去了。
“妈,您怎么啦?”会子见妈这样,吓得哭了起来。
“傻姑死了-”母亲像在对会子说以像在对自己说。
“傻姑死了?她怎么会死?”会了止住哭,吃惊地看着母亲。
“是妈妈害了她-是我家的枣儿害了她-”母亲说到这里将会子**抱住,哭了起来。她想,要不是自己命苦嫁到这个地方,要不是自家有只有这个村能吃的枣儿,要是瘸子不给傻姑她平时吃不到的枣儿,她怎么会把他当作自己最好的人,要是不是为了讨好她早早起床捡枣,他怎么有机会对她做那事?想到这里,母亲感到心头又苦又酸,哭得更伤心了。她真想随傻姑去了,但没有她,会子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公公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妈妈,您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不能没有您!”会子用小手搂着母亲,哭着说。她好像知道妈在想什么似的。“傻姑不是您害死的,您是我的好妈妈,您不会害任何人的!”
是啊,嫁到这里,除了为了会子,还为了娘家,以前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如今遇到这事怎么就想不开呢?再说,这事虽然是我遇到了,但我没有让他们斗他们啊。要怪,就怪他们,那些喜欢斗人的人。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如果我死了,不但不能救活傻姑,还会害了我的无辜的家人。傻姑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我的。母亲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抹干眼泪,对会子说:
“儿啊,妈没事。天塌下来,妈也不会离开你们!”
“好妈妈!”会子将头埋在母亲怀里,有妈妈在,真好。
母样感到会子的身上热乎乎的,伸手摸她的头:好烫!
“儿啊,你在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心里好吗?”母亲慌了:“是傻姑在报复吗?”她忙在心中默念:“傻姑呀,要怪就怪我,要罚就罚我!求你不要害我女儿!只要她平安,怎样罚我都行!”
“心里还好。妈,好困,想睡!”
“好吧,睡吧!妈这就烧水给你洗!”母亲说着,就要下床去。
“妈,不要离开我,我怕!”会子**抓着母亲。
“好吧,睡吧!妈不走,妈陪着,不要怕!”母亲**搂着会子,一边为她轻轻挠着痒处,一边为她祈祷。
会子睡着后,母亲下床浇水给孩子们洗了,又给会子擦洗了身子,用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感到她身上不太热了,才**搂着她,怎么也不敢睡去。这样过了好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怀里和会子从在睡梦中哭了起来,她惊醒了,摇着会子问:“儿啊,怎么了?”
“妈妈,我心里疼!”会子哭着说。
“哪里疼?”母亲有些手忙脚乱。听人说,心里疼,就不行了。
“这里。”会子用手摸着胸口说。
“儿啊,妈这就送你去找赤脚医生!不要怕,去了那里就好了!”母亲慌忙用自己的上衣包好女儿,将她背在身上,打开门,向黑夜里冲去。此刻,母亲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赤脚医生,救女儿的命!
〔三〕
赤脚医生的家在村南端,而会子的家在村中间。赤脚医生是村里的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的父母生了六个女孩,没有一个男孩。但她的姐妹个个俊秀聪明,所以村里选赤脚医生时,就选上了她。她是长女,白天去公社卫生院上班,晚上回家帮父母做事,照顾妹妹。她上下班时,总往会子家门口走,会子对她很熟悉。
去她家要走过队里的稻场和二条巷子。村里静静的黑黑的,风吹过树木田野和巷子时发出呼呼的声音。会子将头伏在母亲肩上,听到母亲快速的脚步声和急切的呼吸声。她偷偷抬起头,透过遮着头的衣服看了一眼外面,她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屋子,看到了黑黝黝的稻草垛,看到了飘摇不定的树木,看到了阴森可怖的水塘,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田野,看到了那传说有梳头鬼的远处的矇矇眬眬的山……她将头缩到衣服中去,她觉得,正有无数的鬼在向着她和母亲扑来。她不由得对着妈妈说:“妈妈,我怕!”
“不怕,有妈呢!”母亲轻松地说着,用力将她向上托了托,将她更稳地背在身上,大步向赤脚医生家走去。此刻,既使真有鬼向她们扑来,母亲也不会害怕,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赤脚医生家,救女儿!为了女儿,她把命都可以豁出去。
终于到了赤脚医生的家门前。母亲将会子放在她家门口屋檐下,用力敲她家的木门,一边敲一边叫:“春枝,开门!我是春英姐,我女儿病得很厉害,麻烦你看一下!”
敲了半天,屋里才传出话来:“春英姐啊,你女儿怎么了?”
“她心里疼,发烧,全身起疙瘩,痒!”母亲着急地说。
“这样的。我家里也没有药,开了门也没有用,你按我的方法去做,等天亮了,再送卫生院看。”屋里的声音说。
“好吧!”母亲无奈地说。
“回家去让她睡暖和,给她喝热糖水,用热水敷额头和身子。”
“这样行吗?”
“行的。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这样站在冷清无人的夜里,女儿也没有救成。母亲用衣服包着会子的头,不让她看外面。而她自己,突然被一种被抛弃的空虚包围着,觉得凄凉而害怕。她的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了村南边的那条河,那里是傻姑尸体浮起的地方。她感到身子一阵发冷,她似乎看到伤姑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和腿几乎就要软下去。这时。她感到了背上背的女儿,她不能软下去,她不能让女儿害怕,她要挺住。母亲想,既使真的有鬼,既使真的被鬼害死,也要背着女儿回家。
母亲抱着豁出去的态度,重新背上会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回到家,母亲按赤脚医生说的做了,会子果然感到好多了。母亲和会子再也没有睡,母亲将会子搂在怀,一直坐到天亮。
〔四〕
公公咳着嗽走了进来:“春英,会儿怎么了?”
“爸,不要紧,您去休息一下吧!昨天您够累的。”母亲详装轻松地对公公说。
“我都晓得,真是多亏了你!这个家,要不是你……”公公叹着气说。儿子常年不在家,媳妇一个人又是老又是小,真是不容易啊!他觉得有亏于儿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春英姐,会子好些了吗?”随着一声问候,赤脚医生走了进来。她背着药箱,穿着红色格子的良衬衣,黑色的良**,黑色的布鞋。白净的皮肤,俊秀的五官,乌黑的长辫。
“费了你的心,她好了一些了。”母亲见了赤脚医生,像见了救星似地高兴。“就**坐一下吧!”
“不了,我还要去上班呢?”赤脚医生说着,伸手去摸会子的额头:“呀,还在烧呢!”又撩开会子的衣服看了看她身上,那里一片片的红疙瘩。“得送卫生院打针!”她紧锁眉头说。
“那得多少钱?”母亲忧虑地问。
“大概二十元吧!”赤脚医生想了想说。
“那么多钱?我哪里弄去呢?”母亲急得快要掉泪了。
“枝姑娘,能不能帮忙说说好话,让他们先给孩子治病,我随后将钱送来。”站在一边的会子爷爷插口说。
“爸,您哪来的钱?”母亲担忧地问。
“天无绝人之路嘛!”会子爷爷笑了笑说。
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箱子里拿出两条围巾。这是她的宝贝,除了过年或走亲戚,一般不用,所以到现在,它们还完好如新。“这是我的陪嫁品,价值二十多元。我先将它们压着,不知行不行?”
“这样吧,救孩子要紧!春英姐,你先把会子送医院,我尽量帮你说好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想他们会帮你的。但是,最好是在一天之内把钱弄到!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赤脚医生说完,匆匆地走了。
“爸,您真的能弄到钱吗?”母亲担心地再次问公公,她怎么子想不出公公弄钱的法子。所有的亲戚,几乎都比他们穷。她的两个姑子,除了有四个孩子和老人,至今还住着茅草房子。而湾里的人,都和他们家一样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你放心地送会儿去看病,我自有办法!”公公坚决地回答。
“爸,您一定要告诉我么办法,否则我不能安心带孩子去卫生院。”母亲着急地说。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害怕。但你既然非知道不可,我就只有说了。”公公长叹一口气,说:“我过去是做枣子生意的,我家枣树上的枣子正好成熟了,树上还剩不少,将它们打下来,凭我的经验,可以卖出去,估计卖二十元没问题。”
“爸,您说么事?卖枣?您这不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吗?难道您不晓得现在不许买卖,搞买卖就是搞资本主义,就是反社会主义,是……”母亲惊恐极了,她没想到公公的办法竟然是这样的大逆不道!
“我已是要入土的人了,为了孩子,豁出命怕么事!?”公公更深地叹口气。
“可是您儿子,他是国家干部!还有您的孙子,他们还要在这个世上做人哪!”母亲努力说服她的公公。
“可是有什么比孙子的命重要啊!”爷爷说着,眼泪流了出来。“有什么,我一人顶着!决不连累别人!”说到这里他第一次对儿媳发了脾气:“你还是她的母亲吗?你怎么能对她见死不救呢?快点,送会儿去卫生院!要是误了,我可不会饶你!”
“不行,爸!”会子母亲坚决地说:“您儿子是国家干部,卖枣是走姿本主义,他会被开除的!爸,我有一个办法,我去找村长爹,也许他家有钱借我们!”母亲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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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借钱』
~亲说的地村长爹是会子家在村里唯一一个自家人,会子~嫁到这里是因为他出的~将会子父亲~到公社灰复工作的。他是这个村的一把~,是可以说话算数的人。他五十多岁,妻子患慢~支气管炎多年,他和妻子没有一子半~,他们领养了村里儿子最多的一家人家的一个儿子,让那儿子读了中学,现在招工到公社~班。他们家在村子的最~~了一间三间的青砖青瓦的房子,是村里唯一一间砖瓦房,这说明他在村里的地位和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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