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莫文蔚《忽然之间》
我想,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此时的我。
17岁的我。雨季的我。已经离开那个生养我的美丽的小镇到城市生活的我。
第一次品味到人生的苦,知道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叫——命运。
1
那个下午,有烈烈的骄阳,有烈烈的风,是个莫名其妙的好天气。
红木镜台上那老式的“三五”牌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咣咣咣”,一共是三下。
有鸦啼声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缥缈远去,终究没了声息。
我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漫天的大火自我的眼前升腾,我站在烈焰的中央,无法进也无法退,全身都已经着了火,皮肤发出烧焦后“嗞嗞”的声响。
这是梦吗?是萦绕在我童年时的一个始终无法挥去的梦吗?我睁大眼睛努力去分辨,那种疼痛感是真实的。
我没有办法跳离这漫天的火海,低头望一眼脚下,就已经知道,跳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可是,如果不跳,我还能活多久?下一次爆炸会在什么时候?
只是突然的一瞬间,我的世界便已天崩地裂。
忘了该怎么哭,我站在窗口嘶声力竭地呼叫:“救命啊~~~救救我~~~”
这不是电影里的某一幕,这是真实的灾难。
广场上聚满了人,他们被我家里传出的巨大的爆炸声惊醒,有的还在午睡,穿着拖鞋和睡衣就来了。
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惊恐。
身上的火已经被扑灭,疼痛也仿佛在瞬间消失。
跳下去,会死;留下来,还是死。
生与死之间就隔着一扇门,如果有勇气推开它,那么你就获得了生的希望。可是,要获得生,不容易!那扇门上分明写着——摄氏500度。
它是滚烫的。
但是,求生的愿望比门更炽烈!
所以,终于还是一咬牙,伸手去拨了那门锁。
是的,门已经打不开。爆炸时强大的气流早已把门震得扭曲变形。我听到有人踢门的声音,一个声音坚定地说,“孩子,别怕!”
我把门锁拨开,然后听到门外又有人跟上来,他们齐心协力地喊“一、二、三”!我感觉到我的鼻子被忽然弹开的硬物重重撞击了一下,有鲜红的血滴落下来。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我的生之门已经被打开!
冲出去!活下去!——那是在那一刻我内心唯一的信念。
拖鞋已经被炸飞。
衣服已经被烧光。
这样的狼狈与窘迫,有什么尊严可言,可是亲爱的,只要活下去,活下去你就会获得尊严!
你真的很勇敢,谜,那么痛你都没有哭;要坚持,谜,四楼而已,走下去,爸爸妈妈在等你;别放弃,谜,警察叔叔和医生护士他们都会救你。
可是,这四层楼怎么这么漫长,平时一次可以下三个台阶,为什么今天却举步维艰。
我会死吗?
会一步即成天涯吗?
双脚踩到破碎的玻璃片。
110的警车就停在面前。
“警察叔叔别碰我,让我自己爬上车。”
回头看一看我的家,整幢大楼的玻璃都已经被震碎了。骄阳依旧烈烈地暴晒着,风继续烈烈地吹着,而火也依然烈烈地烧着,越来越旺……
再见,这带给我无限伤痛的地方。
再见,这烧尽了我全部回忆的地方。
再见,这让我重生的地方。
2
我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等着爸爸妈妈的到来。我真庆幸这是一个工作日,只有我一个人放暑假在家,如果爸爸妈妈都在,那后果……
不堪设想。
下午茶的时间,急诊室里并没有太多的人,我看到妈妈从门外走来,她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她已经不认得我,在我身旁兜兜转转了很久,拉住人就问:“我的女儿在哪里?你有看到我的女儿吗,听说她被送来了这里?”
我想喊她,可是我的喉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妈妈,我就在你的眼前啊,你为什么不认我。
终于,有医生指指她身旁的我,说:“你的女儿叫程谜吧?就是她。”
她慌张地摇着头说:“这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这个样子的。”
“妈——”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喊她,努力想让她听到我的声音。
她怔了一下,呜呜地哭了。
我被立刻转去大医院。
警笛呼叫,脚底下的车轮转到了极限。
“渴……好热……”我止不住地**,声音减弱,直至哽在喉头再也发不出声音……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再快点……孩子很痛苦啊……”母亲的哭喊声。
“这孩子恐怕活不了了。”护士之间轻声的耳语。
巨痛袭来,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达大医院。
我听到镊子、剪刀相撞击的声音。
我看到残余的衣服碎成蝴蝶,被纷纷剪落。
声音哽在喉头。
冰凉的生理盐水浇过我的身体。
镊子撕去我的焦裂的皮肤。
撕心裂肺的疼痛。
仿佛只是一瞬,就在忽然之间,所有的疼痛感就都全体苏醒了过来。
我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让歇斯底里的叫声冲出了我的喉头。
头部异常肿大。
眼睛被压迫得睁不开。只能隐隐看到一团团白色的身影在我的病房里忙碌。
无菌的病房。强烈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亲人们被阻隔在门外,透过隙开的窗户能听到很多熟悉的声音,有人的哭声传来。
医护人员在病房里进进出出,房门不断传来关关合合的声音。
我渐渐被巨大的寒冷包围,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冰窖,寒彻骨。
七月流火,我的房间里却打着暖气,还有两台取暖器和取暖灯都开着。
我听到外婆的声音自窗户的缝隙里飘进来:“天那!孩子的眼睛是不是已经看不见了?她瞎了……呜……”
我很想告诉她我没事,但是,我试图动弹一下身体,没有成功。我已经不能大声讲话了。
我想,我也许会不行了。
真的有点遗憾,还没有好好孝顺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我隐隐有些喜欢的男生也还没有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对我眼前飘过的一个白影说:“医生叔叔,我好冷好痛,你给我打一针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连累我的爸爸妈妈……”
我是真的痛了。**的痛还是其次,想起家人的伤心,我的内心比身体更痛。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死了,你父母怎么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说:“你是……你是,森森爸吗?”
我没有听清他说的回答,一下就昏了过去。
3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虽然身体依然剧寒,但是头部已经渐渐有些消肿,我能看见我的家人们轮流趴在窗台上看着我,守护着我。
烈日的天气,他们顶着骄阳;暴雨的日子,他们踩着泥泞。
我想我一定是全世界最不孝的孩子,我让我的家人这样地操劳,这样的伤心欲绝。
可是,对不起,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此刻的我还能为我的家人做些什么。也许,我能做的就是更坚强些,不哭泣,也不放弃。
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我梦见繁花似锦的春天,我抱着洋娃娃站在小镇的院子里,游若走过来,对我说:“谜,我做它妈妈,你做它爸爸,好不好?”——那是,我的幼年。
我梦见在骄阳似火的夏天,林森森爬上屋后的大树,挥着手对我说:“谜,快看,我抓到小鸟了。”——这是,我的童年。
可是,怎么忽然之间若若就不见了呢?我看到那个布娃娃孤单单地躺在地面上;可是,怎么忽然之间林森森就从枝头掉落了呢?我冲过去看他,发现树下空无一人。我看到十三四岁的我,站在老家空旷的院子里,伤心欲绝地哭:“游若!游若,你在哪里?树,树,树你回来啊!”——后来,我被自己的梦惊醒,我梦到了我少年时,原来竟是这般的失落。
可是,这真的是梦吗?为什么它如此的真实。
“谜。”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现在我已经能够确认他就是林森森的爸爸——我的主治医生。他说:“谜,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了,森森就会从英国回来看你了。”
这是自我们分别后我第一次听到森森的消息,虽然只是这样的一句话而已,居然已经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小丫头片子,不能哭啊,脸上的伤口会发炎的。”
我这才注意到,森森爸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20岁刚出头的模样,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很是斯文的样子。
“谜,司马川是我的跟班实习医生,你可以叫他小川哥哥,以后有什么都可以跟他讲,他会告诉我的,知道吗?”森森爸关照我。
“是。”
我看到司马川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手和脚,笑着说:“真是个小手小脚的小丫头片子。”
他笑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很像林森森。
所有的取暖设备都开着,流火的七月,我的病房就像一个大烤箱,护工阿姨搬了板凳坐在我病房外的门口,可是司马川却守着我,只要一有空就坐在我的病床边陪我讲话。话都说光了,他就说:“小丫头片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讲的故事,是关于他朋友的初恋。讲他的朋友,是如何地失去了他的初恋。话到动情处,我便哭了。他于是一边拿医用纱布轻**去我的泪水,一边说:“傻丫头,那是别人的过去啊,哭什么啊,不哭啊。”然后就讲笑话给我听,逗我没心没肺地笑。
也有的时候,他讲的笑话很冷,讲的故事也不生动,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每每这时,他就会叫醒我说:“小丫头片子,你不能再睡着了,再睡着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于是强打精神,听他满头大汗地继续跟我扯东扯西。
有一天,司马川正跟我讲着故事,我又一次睡着了。
在梦里,我梦见自己被几个彪形大汉绑架了,他们用粗大的铁链把我捆绑起来,我奋力挣扎,但动弹不得;我努力想要呼救,但是喉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后来,我累了,就听任他们摆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铁链的另一端用火加热,热量通过铁链传到了我的身上,越来越热,几乎让我无法承受。汗水如注,我想我一定就会这样被烧死了,真的好热啊,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就在此时,我看到了林森森,仿佛还是少时的容颜,握一柄长剑,佐罗式经典的出场方式,一出现就把那帮绑匪都吓跑了……
梦就到这里,因为,我笑醒了。
森森爸和司马川都在我的病房里,护士和护工们进进出出地忙着拿掉我病房里的取暖灯和取暖器。
森森爸说:“谜,恭喜你,体温正常了。”
是哦,不觉得寒冷了耶!我一抬头,看到司马川也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4
是生死攸关的手术。
不做手术固然是死,做了手术也未必就能活。
“如果早晚都是死,那么又何必做这样的一次手术让女儿多受一次罪呢?”妈妈犹豫了。
可是爸爸却是一脸的坚毅:“做!只有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为女儿努力!”
他连夜去省城买了手术要用的异体皮。在手术单上签下名字的时候,他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于别人而言或者只是一个手术而已,但是,于父母而言,赌的却是女儿的性命。
手术做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惊无险。
“小丫头片子,你很勇敢哦。”我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司马川站在我的病房里,他习惯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向窗外望去,看到爸爸妈妈依然站在那里守护着我。
忽然,仿佛只是忽然之间,我看到一个身影闪过,会是树吗?
呵呵,一定不会是他,这个时候,他应该还一无所知地在英国读书呢。
我想,我大概只是太想念他了,如此而已。
手术后的情形,仿佛并没有想象中的乐观。
一直靠流质维持生命的我,忽然开始吃什么就吐什么,后来发展到不吃东西也开始狂吐不止,根本无法进食。
“谜,叔叔要给你插胃管了哦,你不要害怕,可能会有些难受,你要坚持一下哦。”我第一次看到森森爸那么严肃地跟我讲话。
我说:“放心啦,我可以的。”
“插管!”就听到森森爸一声令下,护士长阿姨亲自动手,粗大的管子从我的鼻腔**去,第三次,终于顺利地插到了胃里。
“谜,你真了不起,很多男子汉都没法忍受插管时的疼痛,你居然哼都没哼一声,真棒!”司马川在一旁直夸我,眼眶竟有些微红。
我看看森森爸,他也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于是就笑了。
其实,我真的也很痛哎,我……我只是不想被父母看出来。我知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窗外守护着我,我不要他们看出我的痛苦,我不要他们难过……
有源源不断的黄色液体自我的胃里抽出,待到再抽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森森爸**了管子,尝试着给我进了一点水,后又给我喝了一点流汁,确定我不会再吐了以后,宣布:程谜的败血症症状排除。
我向窗外的父母望去,不知为什么,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林森森。
我想,我真的是太想太想他了。呵呵。
生命靠打点滴和喝一点流汁维持着。
因为烧伤面积过大,前胸后背都有创面,为了防止感染,我必须睡翻身床,每四个小时就翻一下身。趴着睡四个小时是非常痛苦的事,大家就开始轮流给我讲故事。
司马川照常是给我讲各种光怪陆离的科幻和玄幻故事,不过,我对此类故事没什么兴趣。
森森爸其实不太会讲故事,所以每每总拿着报纸来读新闻给我听。他喜欢运动,读得最多的还是体育新闻,最喜欢的是拳击,谈起拳王们就一头奋进。
只有我爸爸,他每天都必给我讲保尔和张海迪的故事。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感觉到很腻味了,我说:“爸爸,你能讲点别的吗?他们的故事我小学的时候就看过了。”
我爸爸想了想说:“丫头,那我读篇散文给你听听吧。”
——他读的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残废了。
接连两天没有排尿了。
林爸爸给我的家人下了第三张病危通知书。
“有可能是尿毒症。”他说。
我妈妈当场昏厥了过去。
“不会的,我孙女命大,她不会有事的。”奶奶一边哭一边颤颤巍巍地就往回跑,炖了很稀的藕粉汤端过来,对护工说,“麻烦你喂给我孙女喝,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历尽沧桑后的坚毅与坚定。
傍晚的时候,我竟然奇迹般地排了一点尿。尿毒症症状也排除了。
我听到我奶奶不无得意地说:“我就说嘛,我孙女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树,我没事了,呵呵。虽然,我仿佛又一次感觉到了你就在我身旁,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幻觉,幻觉而已。树,我想我是因为太想念你了,呵呵。
5
我在无菌服的重重包裹之下还是认出了她。
“若若。”我说,“我知道你是若若。”
是的,她一定是游若!尽管已经多年未见,尽管还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我仍然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是我儿时的伙伴,是我常常在梦里都会梦见的姐妹啊!只有游若才会有这么美丽的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我看到她点着头笑了,泪水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她说:“谜,能见到你真好。要不是恰好遇到森森爸,我今天还进不来呢。”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被泪水全部淹没了。她说:“可是,谜,我们为什么要是在这里,在这样的境况下才能重逢?”
她说:“谜,我一直在找你,妈妈说我离开后不久,你和森森哥家也都搬走了,直到前些天她在地方新闻里看到你家管道煤气爆炸的新闻,听说你被送到了这家医院,就立刻告诉了我。谜,对不起,我来晚了。”
游若已经泣不成声。
若若,我亲爱的若若,你不要哭,我多想可以伸手抱抱你啊。你要相信,我们还会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的第二次植皮手术。我剃了光头,等待头皮被取下植到背上去。
因为手术的部位在脑袋,森森爸怕麻药用太多会影响我将来读书,所以再三嘱咐**师用药要谨慎。
手术快近尾声的时候,我的**渐渐退去了,我感到头顶有剧烈的疼痛,像无数把铁锥钻进了脑袋里,头痛得像要四分五裂了一般。
司马川一直在跟我讲话,他说:“谜,快好了,就快好了,不疼了,不疼了……”他甚至开始跟我扯他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扬州炒饭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但是,我被巨大的疼痛感包围了,我一点也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能一次次地说:“森森爸,我痛,我好痛……”
那是一种哭都哭不出来的锥心的痛。
我听到司马川崩溃似的喊道:“林老师,你就让**师再给她加点剂量吧!”
我知道,司马川,他一定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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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再来』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刘欢《从头再来》我的眼角一直有一颗痣,起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在我年少的时候,这颗痣还只是隐隐约约地存在于我右眼的~方,随着年岁的生长,它的颜色渐渐变~,但是面积倒是未见扩大。有一天,有一个算命先生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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