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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莺粟》

第4章四 ~世浮沉雨打萍

作者:傅含紫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二人齐步奔至泷魅厢房前,就见地上已斜七竖八地卧了十余具尸体。

那些凌乱的肢体犹如一朵朵白骨之花,妖艳而恣肆地于幽冥夜色中盛放;残碎的血肉与筋络粘连着,狰狞地暴露在血色殷然的衣衫外;白森森的骨骼从参差的切口绽**,在模糊的血肉中散发着幽幽磷光;浓稠的血流宛如无数细红的小蛇般蜿蜒游动——惨白的月光冷冷垂照而下,将此处映得犹如九幽地狱!

夜风**,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那粘腻的血液渐渐濡**筠悒的鞋底,然而她却怔忪着,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

眼前恍惚又浮现起三年前那个雷雨夜,师父惨死在草庐中的景象。她一直以为,只要假装忘记,便可以不去想起那一幕,便不会任由那仇恨的毒蛇日以继夜地探出头,啮噬她的心灵!

然而这一幕再度发生了。在三年之后,再度清晰地重现于她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默默望了一眼夜空中那勾冷月。清冷的弦月宛如神明冷漠无情的目光,恍惚中竟也镌满了杀机。

沈清照的脸正一分分紧绷起来,温润的眸中此刻也凝满了杀气!

她的心蓦地一紧——这一刻,她清晰听见自己内心里那个不甘、挣扎的声音。她直至此刻方才深深地发觉:原来自己真的一直是不想杀他的。

“你们即刻搜庄——定要给我将那个人找出来!”沈清照垂袖而立,面对着庄中战战兢兢、渐渐围聚而来的下人,一字一句,冷冷吩咐下去。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筠悒的红裳,紧贴着她背脊起伏波荡,看去竟也宛如地上流动的血色一般。尽管已是春暮,筠悒却觉周围的气流似乎在这一霎间冷冽了下去。

那些下人足声远去后,沈清照即转而目注筠悒,微微叹了口气:“夜间风大,你的伤势还未好,还是早些回房歇着吧。”

他的语气虽依然温和,然而眉宇间却已凝聚了一丝隐隐的怒容。

**************

寒风萧飒,夜雾凄迷。泠泠琴音蓦然自房中响起,穿幔而出,幽幽渺渺地回荡在庭院。冰弦中隐约透出几缕悲音,凄凉如水,凄婉若泣。

更漏里的流沙细细淌动,庄外长街上遥遥传来几声五更梆声。

房中户牖紧闭,罗幔低垂,清冷月色溢进窗扉,映得满室清寒如霜。流霜般凝泻而入的月光将琴案后端坐的那抹水红色身影映得宛若一缕幽魂。

依旧是那袭明丽的红裳、拥裹着女子清窈娉婷的身姿,此时却随着她每个抚琴的动作,仿佛透出无尽无底的忧伤来。

在这样凄迷寂静的月夜中,却突闻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仿佛一枚枯叶,轻轻飘落在这间屋子的檐瓦上。女子的目光却蓦地亮了,眼中隐约透出一丝凌厉之色来!

她缓缓抬起脸,目注窗外,仿佛是对着无边夜色,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来了,现身吧。”

随她话声,便闻窗外一阵轻微的风声蓦然荡过。一抹黑影仿佛踏着那轻柔的风声,飘然降下。

缕缕血腥气亦随着那夜风同时溢入窗隙,缓缓弥荡在室内。那血腥气虽极其淡薄,却逃不过她纤细到恍惚的嗅觉。

她霍地腾身而起,倏忽间便已穿窗而出。身形未落,便疾抖衣袖,一弘秋水般的长剑蓦地出现她掌中。

长剑啸风而至,菲薄的剑锋瞬地轻指向那黑衣少年的胸口!

剑锋上寒芒忽涨,登时有几滴鲜血沿着剑脊滚滚坠落。

那剑锋在月光下漾映着清凌凌的寒光,一如她此时的脸色。

剑光映照下,对方脸色亦是宛如雪一般苍白。然而,他却仿佛对那剑锋上怒发出的杀气视若无睹般,目光只静静停驻在她的脸上,宁静的眼底看不出分毫表情。

剑锋未再深进半分,然而剑上透来的杀气却仿似在燃烧一般,一分分强烈起来。

持剑的女子眸底却凝郁着一缕深切的忧伤。她忽地轻声开口道:“你曾答应过我,无论何时,只要你在附近,听见我弹奏这首曲子,便会循着我的琴音来找我。”

“……”泷魅默然无言。

筠悒目光却倏地冰冷如雪,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泷魅依旧没有开口。

筠悒的声音忽然间平静了下去。红绡后缓缓溢出一缕冷笑,质问道:“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就见泷魅缓缓点了点头。

筠悒深吸一口气,又问,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师父呢?”

泷魅薄唇紧抿成一线,清秀的眉峰似乎在微微跳动。却终于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然而他脸上的神色却已有些凝重,眸底紫华澹荡流转,仿佛在随着夜风变幻着光色,似乎心中有话难言。

筠悒面色微微一沉。随即,只见她凄然一笑,一字一字、冷冷地道:“箬恒,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莫怪师姐我无情——今日,我便要为师门除害了!”

泷魅仍不答话,只是静静闭起了眼,脸上竟然有着种宛如解脱般的安详与宁静。

这个表情如此熟悉,恍惚间她眼前又掠过三年前那个雷雨之夜、他纵身跃下绝崖之前,那曾出现他脸上、宛如昙花一现般的笑容。

筠悒仿佛一霎间失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然放下长剑。她缓缓背过身去,纤细的背影透着种说不出的萧索与凄凉。

泷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那个真相吗?”

红绡犹如水光般轻轻波动了一下。她的背影微微颤抖着,竭力平静的声音里却仿佛透着隐约的哽咽:“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这样痛苦下去——因为对你的仇恨,而陷在这种永无止境的煎熬里!”

她艰难地缓缓转回身,目光静静凝注在泷魅脸上,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犹如自语般喃喃道:“曾几何时,你和师父、还有皇叔,都是我在这世间上最亲的亲人!

“这三年来,我一直活得很痛苦……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重复做着那个噩梦——我梦见你杀了师父,满身鲜血地站在我面前,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你杀了师父,又要杀我……或者,我杀了你,为师父报仇!……”

她语声忽地颤抖起来。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凝视着,摇头,微微凝噎道:“我看见我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可是我的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师仇得报后的快意……我感觉到的,只是痛苦和折磨!——我最亲的人杀了我最亲的人,而我却不得不杀死我最亲的人、为我最亲的人报仇!”

那清润的声音此刻断续而哽咽,红衣女子的胸口微弱而急促地起伏着,犹如一朵在荷塘夜风中颤抖的、柔弱的五月新莲。

泷魅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怜惜,伴随着漫起的却是无边无境的苦涩。

便见筠悒妥协般地弯下了腰去,手抚着胸口,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却仍执著地抬眸望着他,凄然笑道:“箬恒啊箬恒,你可否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泷魅无声地叹出一口气,眸底紫晕澹荡不定,终于缓声开口道:“师姐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师姐说过:我是一具被主人丢弃的、没有心魂的人偶;我没有人性,也不懂得感恩图报。我让师姐……不要待我那样好,因为不值得……”

是的,早在他刚刚拜入师门、成为她的师弟之时,在一个星月黯淡的夜晚,那个同龄的孩子曾抬首仰望夜穹,这样告诉过她。他当时还说:“或许有一天,我甚至会做出倒行逆施、恩将仇报的事……”

筠悒渐觉胸臆间如有一簇怒火在沸涌烧腾。便听她悲声问道:“这都是为什么?!”

泷魅没有回答她。他静静抬首,似是在望着天际幽茫的月色,又似乎是在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声音忽然轻如呓语:“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跟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甚至不该出现在你们身边。我的存在,只会打破你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可是……”

泷魅唇边泛过一个苦涩的笑意,摇头道:“可是我抗拒不了师父宛如母亲般的慈柔与关怀,抗拒不了你毫无心机的温柔相待……你们就像阳光一般,照亮我、温暖我,让我想要抗拒,却又不知不觉间沉溺……”

筠悒默然听着他的话,这时眼底已有泪光闪动,颤声道:“那你为何还……”

然而,那双紫眸深处却似乎凝郁着某种深切的痛楚,少年的声音听在耳边略略有些沙哑:“在与你们朝夕相处的七年中,我感觉心里那个警告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低弱到,我几乎都要忽略了它的存在……可是,在每个月圆的夜里,我却察觉到,有种邪恶的力量在我身体里狼奔豕突,在我心里一点点积攒、酝酿着杀戮的欲望……

“我感到恐惧,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详的存在……我无数次想要悄悄离开你们,可是却又那样自私地、难以割舍你们犹如家人般的关爱……”

那双紫瞳中神光渐渐惝恍,少年的声音亦愈发悲凉:“直到那日下昼,趁着师父上山采药之际,有一个黑衣人来找我。他为我拔除了当年玄隐前辈在我脑后留下的三根封穴的金针,解开了我被封印的记忆——那一刻,我才终于完全记起了自己的身世……”

“你的身世……?”筠悒脱口喃喃,语声已有些嘶哑。

“……很多年前,曾有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和兄姊都在他七岁之时,猝然惨死于国中一场政变中……”少年语音淡然,仿佛只是在叙述着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然而一双紫瞳中却凝满深郁的悲伤,“……而他唯一幸存的姐姐,在他姐夫的掩护下,带着他一路奔逃,路上却遇到一帮盗匪……

“他的姐姐为了保护他,任由那些盗匪凌辱……而那个孩子,就眼睁睁地躲在树后,看着他姐姐被那些**剥去所有衣衫,骑在她身上肆意欺辱她……”

泷魅轻声说着,目光忽然变得空洞,仿佛那双紫色妖异的眸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又仿佛时光流转,一瞬间将他的灵魂拉回了那个久远的噩梦中。

“在眼睁睁目睹了那样的事之后,那个本已濒临崩溃的孩子便彻底疯了……当他的姐夫赶到之时,就只看见地上横倒了一地的尸体,而那个孩子目光呆滞地站在他姐姐的尸身前,手中仍自高高举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刀……”

听到此处,筠悒的面色霎时惨白下去,颤声道:“那个孩子他……”

“是啊……那个七岁的孩子,趁着那些**凌辱他姐姐的时候,举起他们随手丢在地上的刀……杀了他们……”泷魅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声音亦是平静而没有丝毫起伏,“他姐姐将他交托给她夫君,求他照顾这个孩子、一定要让他活下去;而她自己,却因失了清白、再无面目面对她的夫君,而含恨自刎……”

筠悒心中一涩,悲伤地望着他,红绡后的双唇颤抖着,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慰藉的话来。

然而紫瞳少年仍只是静静地叙述着他的故事,嘴角甚至微微泛起一丝笑容来:“他姐夫待他很好,就像亲哥哥一样。可是那个孩子才只有七岁,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从此便将自己的心灵彻底封闭起来,再也不愿去聆听外界的声音……

“他每日不吃、不喝、不睡,只是折起一片叶子,吹着他姐姐生前教他的一首曲子:‘樱花谣’……

“他姐夫望着日渐憔悴消瘦下去的孩子,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够帮助他……为了生存,也为了为他姐姐一家报仇,他的姐夫加入了一个叫作樱冢护的杀手组织,并让那个孩子也加入了组织,成为组织中最年幼的一名杀手……”

听到这里,筠悒忍不住惊呼出声:“那个人、他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双手沾满鲜血?——他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妻子?!”

紫瞳少年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缓声解释道:“因为,那个孩子的心,已经碎了。他不吃不喝,每日只是靠着他姐夫给他的真气维系生存……可是真气又怎能充当食粮?他姐夫得知樱冢护有一种秘法,可以控制人的心魂——他为了救这个孩子的命、也为了随时可以照顾他,便送他与自己一起去做杀手……

“樱冢护的主人看出那个孩子有着非凡的潜力,便在那孩子的体内植入了一种邪恶的力量,让他忘却所有的忧伤与恐惧,让他成为一具无知无识、只懂得杀人的人偶——而那个主人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在一年后便派出杀手,杀光了他家族所有的仇人。

“为了将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杀手,主人又以阴邪的秘法炼制了一种药物,能最大限度地增强他的能力……

“但由于那个孩子实在太年幼,承受不了那药物霸道的力量,每日都会沉入深度的睡眠中,任凭那股邪异的真气在他体内肆意涌动、成长。而一旦到了夜晚,他就会像一具只懂得杀人的傀儡——不停地,为主人除去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泷魅漫长的叙述终于到此而止。筠悒泓澈的眸底已隐隐有水光泛动。她轻吸一口气,缓缓问道:“直到……你遇到了玄隐前辈?”

缓而沉重地,泷魅轻**了点头。

“那么,师父究竟是不是你杀的?”联系到那个雷雨夜、那个蒙面黑衣人说的一句话,筠悒心中疑窦顿生。

泷魅沉默了一刻,却终于只是垂下双眸,静静答道:“是我。”

“不是你……”筠悒却是蓦地摇头,语气坚决,一字一字、冷冷问:“你究竟,是在为谁掩饰?!”

泷魅没有回答,通透的眸底仿佛有紫色浪潮激流涌动,脸色亦在一霎间苍白了下去。

“那个人是不是你姐夫?!”筠悒却不给他沉默的机会,厉声质问,“而你姐夫,便是樱冢护现任的杀手主人!——是不是?!——究竟是不是?!”

泷魅仍不答话,却忽地轻轻阖上了眼。长睫如扇,在他眼下投下两弧浓密深影,掩去了其间波澜。

筠悒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平静地一字一句道:“三年前那个黄昏,事发前在岱山下告诉我师父将被人杀死的蒙面黑衣人,便是你姐夫!而那个时候,师父其实已惨死在他手里!”

“……”泷魅无言以对,唯有继续沉默。

便听筠悒寒声又道:“师父武功高绝于世,本绝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杀死……想必、想必那个人定是以你性命相挟——师父紧张于你,因此才会遭他暗算!是不是?!”

泷魅脸色早已煞白如死。却终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平静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筠悒缓缓摇头,凄然望着他,眸底渐有泪光泛动:“师父养你、教你,是你的亲人;而那个人,也是你最亲的人……这仇你报不了,我不怪你!

“可你……你竟然直到此刻,还要帮着他隐瞒!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此心怀内疚,竟宁愿死在我剑下……既是如此,你何必还要再帮他卖命、继续作孽?!”筠悒清寒的目光宛如剑光般聚照在他脸上,话声掷地,一字一句,凄厉无比。

泷魅默然。无声地叹出一口气:那日他纵身跃落绝崖,原是想要一死了之的,谁料姐夫却令属下驾驭苍鹰在崖下接住了他。

他抬起目光,静静凝望着筠悒。紫色眸底隐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笑意,缓缓开口道:“我们的师仇已经报了……我姐夫他,已经死了……”

筠悒微微一怔,便听泷魅缓声解释道:“早在今次派我来执行任务之前,组织内便出了变动……

“自从上一任主人死后,三鹰、六鹰、七鹰他们,早已对姐夫存有异心……我本以为姐夫能控制得住大局,谁料……竟然连他曾视为手足的太鹰杀生郎,也背叛了他……”

筠悒仿佛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沉吟道:“太鹰……就是在那夜福祥客栈里,重伤你我的那个黑衣矮人?”

泷魅缓缓点头,眉梢渐渐聚起一抹肃色:“他们今趟来中原,埋伏在我们必将行径的金陵城福祥客栈,便是为了杀死我、除去他们的心腹大患。”

筠悒倒吸一口冷气,正待再开口时,却忽听一男声冷然喝问道:“你杀我庄内十七名下人,便是因为被人种入你身体里、那邪恶的力量作祟?你重伤之下运功,不慎走火入魔,无法控御那股力量,所以才会行出这等残恶暴虐之事?”

筠悒闻声一惊,仓促间回首,便见沈清照一袭白衣,沐在清冷月光下,正徐步向二人走来。

原以为这一夜,沈清照将会一直在庄内四处搜索泷魅的踪影,谁想此时竟会在这里出现。

筠悒心口一紧,衣袖微招,倏然间已迈上前一步,挺身将泷魅护住。

沈清照望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语声略顿,又道:“你们的谈话,我方才已全都听到了。”

筠悒脸色立即变了变,便听沈清照缓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谈话,只是此事牵系到我山庄里十七条人命,我身为这里的主人,不得不追究此事。”

筠悒垂下眼,缓缓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沈公子的苦处。那么,沈公子现在是要……”

沈清照转头看了泷魅一眼,淡淡道:“我会派人看守住他。过几日等他养好伤势之后,便送他离开。

“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责任,但是,我不能再将他长久地留在我山庄里——这点希望筠悒姑娘能够明白。”

筠悒当即敛衽作礼道:“多谢沈公子开恩。那么等我师弟伤势一好,我们便离开这里。”

沈清照的目光流连在那抹飘动的红绡上,微微张了张口,仿佛欲要说些劝留的话,然而话方到唇边便又滞住。

眼见那个红衣女子静静目送那紫瞳少年回房后,便也径自转身,关上了房门。

**************

这一夜辗转难眠。直至天将破晓之时,筠悒才稍稍睡了一下。

清晨便被一阵喧哗的响闹声惊醒。筠悒披衣起身,出门便见庄内下人们正匆匆奔碌来去,她捉住一个下人一问,方知山庄外此刻竟聚结了许多官兵,将试剑山庄重重包围住。

筠悒面色倏变,还未及详问清究竟出了何事,便见沈清照阴沉着脸色,疾步而来。

她奔上去,诧声问道:“沈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清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容,沉默了一刻,方缓缓开口道:“昨夜庄里发生那件事,不知道为何,竟然惊动了官府。由于樱冢护数年前曾暗杀过朝中官员,眼下官府要来拿人,家父正在庄外与那些官兵们应酬……”

筠悒脸色一变,愧然道:“这可如何是好?沈公子可不能因我而得罪官府……”

沈清照却是缓缓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倨傲之色,冷然道:“我试剑山庄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派,可也容不得那些狗官随随便便欺上门来,说搜庄就搜庄……”

他一话未毕,便陡听一阵阴笑声由身后传来。筠悒回首望去,见却是昨日在水榭中抚琴的那个紫衣人,正寒着脸朝他们走来,浑浊的目光中溢满了揶揄和讥嘲。

这位江南试剑山庄的大公子沈清熹由于年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而致双目失明,性情极是阴鸷乖戾。

筠悒不愿看到他,正待转身离去,便听他阴阴地冷笑道:“我试剑山庄乃堂堂武林世族,岂容一个妖人在府中放肆!那倭人杀我弟子,辱我山庄百年清誉,我山庄倘使还姑息此人,留他在庄中养伤,他朝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落人笑柄!”

“大哥!”沈清照面色陡地一变,脱口,“难道是你……”

沈清熹尖削的脸上扭出一阵狞恶的笑容,挑眉冷冷道:“不错,正是我去通报了官府。我告诉知府大人,如今我们庄内藏得有倭国的妖人,昨夜在我们庄中大肆屠戮,连杀了我们几十个下人。如今整个山庄都被官兵层层围起,我料那妖人是插翅难飞!”

话音未落,果听一阵橐橐靴声遥逼而至,从庄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动。

金陵城的知府大人是个胆小怕事的鼠官,平日最怕与这些江湖中人扯上关系。莫说倭国的杀手,即便是一个在金陵城犯下滔天恶行的江洋大盗,怕也是不敢招惹的。今回竟调动这么多下属,包围在金陵城声威赫赫、坐大一方的试剑山庄,想来除了得到试剑山庄的老主人默许之外,这位试剑山庄的大少爷料必也花费了不少财物疏通官府。

老庄主碍于在江湖上的面子与幼子的颜面,不方便下令捉人,大少爷却是一心一意要将泷魅捉去,这样一来可以“荡涤妖氛”,给庄内的下人有个交待,也好显示他大少爷的威仪;二来更可借此给他弟弟立个下马威,让他以后都再不敢再忤逆他心意。

念及至此,筠悒的脸色蓦地白了。既然这里的主人都纵容、甚至默许了此事,看来他们此刻的处境已然是很不妙了。

便见沈清照忽然牵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边走边走道:“筠悒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实是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你们现在只能马上走了。”忽地提高了声量,冷冷道:“至于家父那边,我自会交待。”

在二人谈话间,便听那橐橐靴声已越逼越近。沈清照与筠悒当即施展开轻功,向看守泷魅的厢房方向疾步掠去。

听着二人足音渐远,沈清熹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渐渐聚起针锋般的寒意。

泷魅与筠悒二人的伤势虽尚未痊愈,但余大夫的伤药见效极快,此时二人的功力都已恢复了大半。

山庄一间荒僻的跨院中有扇侧门,沈清照匆匆为二人备了些银两,又吩咐下人牵来两匹快马,将二人送至门前,方深深看了筠悒一眼,有些迟疑地道:“眼下情势危急,我也来不及多作交待。但是……”沈清照转眸望了泷魅一眼,“樱冢护的那些杀手誓必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你们眼下可有去处?”

筠悒轻轻叹了口气,目望着泷魅,缓缓道:“我们正打算去寻访师父昔年故友——玄隐前辈……或许,他有法子能化解我师弟身体里那道邪异的真气。”

沈清照沉默了一刻,终于点头道:“也好……不过你们此去,记着诸事都要小心。”

顿了一顿,忽然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柄约莫三寸来长的金剑,递给筠悒道,“家父早年游闯江湖,与五湖四海的武林同道都略有些交情。你们日后倘使遇上什么麻烦,便用这把金剑在街市的墙角或树上留下记认,敝庄的江湖朋友若是见到这样信物,必会尽力想办法为你们解决;如若遇到他们解决不了的事,应当会立即派人通知我。”

筠悒静静听完他的嘱咐后,轻**了点头,随即珍而重之地接过那柄短小的金剑——三寸来长的短剑,雕刻得却是极为精致大气,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而成。

筠悒望着沈清照,面露感激之容,神色微赧道:“蒙沈公子如此相待,筠悒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此去山长水远,但盼还有再相见的一日。”

言毕抱拳一礼,便与泷魅翻身上马。

沈清照默望着那两匹白马在道上扬起滚滚烟尘,渐渐消失在他视野里,目光中有短暂的失神。

便听身后一温润如水的声音轻轻道:“你说,他们此去可会平安?”

沈清照缓缓回头,就见一青衣女子正立在他身后。这女子身形清窈,容貌明丽温婉,清秀的眉宇间却隐约笼着一层悒色。而这悒色却又极是淡泊,与她宁静的眸子、素净的青衣相衬,看去宛若淡淡的山霭,又犹似清泉中流动的一抹月影。

看着她望向那红衣女子背影的神色,沈清照略觉讶异,沉吟了一刻,即醒悟道:“你认识她?”

青衣女子温然笑道:“她是我的堂姊。”

沈清照心中一跳,脱口道:“那她……”

“她是大理国最尊贵的昭儇公主,当年煦风皇叔留下的女儿……可是,她却并不知道我的存在。”青衣女子笑容柔恬,迎着沈清照诧异的神色,温声解释道:“当年我回到大理之时,她方随紫云真人上山学艺,此后多年未再回过大理;而我两年前继承药王之位后,便辞别父亲,离开了大理,然后认识了你……我们姐妹,始终缘悭一面。”

这段姊妹亲缘在这个孤寂的女医师口中淡淡说来,那柔和的语气中却仿佛并没有什么遗憾。

沈清照眉峰微蹙,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青衣女子却似乎不愿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一般,肃容说起了正事:“我此行去浣剑斋为柳公子医病,临走前柳公子托我送来一封书柬:他此次邀约了江南武林十几个世家与宗派,定在下月十五,于苏州太湖西洞庭山一聚……我想他们此次召开英雄会,恐怕是为了商讨共抗魔教的事……”

沈清照不动声色地听完她的话,随即接过她手中递上的英雄帖,打开来,只见那帖上苍劲清逸的金字在晨光下泛闪着微微的冷色。

沈清照抬起古泉般的眸子。此时他的眼里已没有了适才的犹豫与彷徨之色,目光雪亮,望着女医师,缓缓问道:“那位浣剑斋斋主柳澹之……你觉得此人武功如何?”

青衣女子秀眉微攒,淡淡答道:“也许是若湖的武功太过平庸……我实在猜不出他的功力深浅来。”

随即有些迟疑地望着他,轻声又问:“那么今届浣剑斋举办的这场江南武林世家的英雄聚会,沈大哥是准备……”

沈清照微然一笑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青衣女子蹙眉沉吟道:“可是即便我们赢得这霸主之位,料来也难慑服众人。何况,还有大公子在……”

“霸主之位,让他们自己去争吧。至于我们……”沈清照唇角微勾,温玉般的脸上恍惚浮过一抹淡淡的讥诮,目光闪动,“他既邀请了我试剑山庄,身为试剑山庄二少主,我又怎可不陪大哥同去呢?”

沈清照言罢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左腕,仿佛只是要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然而他左臂那镶着绣金滚边的月白色绸袍袖底,竟是空空荡荡——这个在武林声名蜚著一时、德艺俱泰的试剑山庄二少主,竟然是个没有左手的残废!

青衣女子却只静静望着他,明如水的眸底隐约掠过一丝叹息之色。

苏州的浣剑斋斋主柳澹之公子虽自居隐士,平日深居宅府,很少出江湖走动,却算是在江南武林上名头响当当的号召性人物。

浣剑斋垂世百年,斋主历来是世袭制,而浣剑斋斋主柳公子的名望和江湖地位却也是世袭而来的。百年前,柳澹之的祖父、潇湘神剑柳陌,自幼便有着惊人的武学天赋,少年时代便曾一剑挫败武当三大长老,在武林大会中连挑七大派三十余名高手,成为“望舒剑”的主人,名声一时震动整个武林。然而即便是曾傲视天下的潇湘神剑柳英雄,终也难过美人关,正是前途无量之时,却为了一个女子而心灰意冷,最终隐退江湖,直到晚年,才开创了浣剑斋。(事详“如若花解语”系列外传《龙昙》(构思中))

江湖上一直流传,说浣剑斋柳家藏得有武林中许多宗派的武学典籍,虽无人知晓这些武学秘典当年潇湘神剑是经由何处得来的,但以浣剑斋今时在江湖中的地位,加之时过近百年,也就无人再去追究了。

今次柳公子广发英雄帖,聚召江南各大武林世家及名门宗派,会于苏州太湖,商讨共抗魔教之事,实也是情非得已。

浣剑斋一直有些游离于江湖之外,柳公子也并不能算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对于武林的兴衰也并不怎么关心。可是他的岳父、太湖十三帮帮主铁震南却是希望能借这次英雄大会,联合武林正道人士共同声讨魔教,借此弭息江南武林正道与太湖十三帮之间的矛盾,更为此大会而闭关日夜苦练“铁砂掌”,希望能在英雄会上一举夺魁,成为这“抗魔大军”的首领,率领群雄出征西域,一举踏平魔教总坛大光明顶,建立下不世之功勋,让太湖十三帮名扬武林,威震八方,自此再无人敢冠以“邪魔外道”之名欺压他们。

其实太湖十三帮原本便是以走私私盐起家,早年也做过一些打劫的勾当,不知曾被官府围剿过多少回。然而自铁震南接手、一举而成为太湖十三帮的帮主之后,太湖十三帮的势力却在官府一次次的围剿之下越来越大。铁震南便渐渐想让十三帮走上正道,不但开始做起一些正经生意来,更千方百计让他的独生女儿铁珂柔成为了浣剑斋柳夫人。

不过他所付出的苦心也确有回报,如今江湖中人也渐渐开始对太湖十三帮改观起来。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在他铁震南有生之年,一定要让太湖十三帮威震武林,扬名立万,才能不负老帮主当年的栽培。

这是铁震南的想法。而至于柳澹之,他的想法是:广发英雄帖,召开今届英雄会,若是真能选**一位有能之才、有德之主,可以统率武林正道重重挫一挫魔教日渐熏天的气焰,阻止魔教吞并武林的野心,那也委实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不是坏事,而这又是岳父大人的意愿、内子的希望,那么他便只好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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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江上阴云锁梦魂』

一勾白惨惨的~弦月静悬于夜穹中,将清冷冷的辉光垂照在湖~~。夜风起~,阵阵涟漪漾散开,一轮大船正~动~~,在湖面~缓速行驶。沈清熹此刻正负~立在船头~,欣赏着这如斯夜景。沈清熹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还有~朵,他能用~朵欣赏。有时候,~朵比眼睛所能~到的更多。譬如现在,他就~到原本一平如镜的湖面~,忽然有了异动。他是瞎子,因而~~朵就比正常人更加灵~、~听觉比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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