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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莺粟》

第5章五 江上阴云锁梦魂

作者:傅含紫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一勾白惨惨的下弦月静悬于夜穹中,将清冷冷的辉光垂照在湖波上。夜风起处,阵阵涟漪漾散开,一轮大船正推动水波,在湖面上缓速行驶。

沈清熹此刻正负手立在船头上,欣赏着这如斯夜景。

沈清熹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还有耳朵,他能用耳朵欣赏。有时候,耳朵比眼睛所能感觉到的更多。

譬如现在,他就感觉到原本一平如镜的湖面下,忽然有了异动。他是瞎子,因而他的耳朵就比正常人更加灵敏、他的听觉比常人更加警觉!

他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半步。因为他已感觉到,一阵冷冽的杀气正由湖面下逼涌而来!

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湖波已“轰”地一声怒涌而起,一大片水幕在船头炸裂开来,直欲冲天而去!

水幕中陡地蹿出十余条黑影,蹑波连续七纵,已掠至沈清熹身前。十几人瞬即展开身形,在船头上纵横腾掠,手中布展开一张奇大无比的巨网,向着沈清熹疾撒而下!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个电光石火的瞬间!可见这批人的身法是多么利落、布置又是多么周详!

这批人,武功都绝对是江湖中不下于一流的高手!

而他们既能埋伏在湖下,想必也是水性极好的高手!

英雄会之期将届,而这些人竟会埋伏在太湖底,恰好埋伏在他们必将经行的水路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而他们背后的主人,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沈清熹已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在他脑中闪电般转过这些心念之际,他已蓦地挥出了手中长剑!

剑芒暴涨!不同于沈清照出剑时的优雅而凌厉,同样一套家传的剑法在沈清熹使来,却是极其霸悍刚猛的!

剑风赫赫,夜空中霎时寒芒窜溢。他勃然怒发的杀气骤地向四周弥荡开去,化入深浓的夜色中,十几名黑衣人俱被他身上四溢而出的狂烈杀气与剑芒迫得齐齐一震。

然而他的剑势却遽然缓住!

那缚住他的巨网仿佛枷链一般,他急烈的剑风竟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那张巨网,巨网反而越收越紧!

沈清熹蓦地暴喝一声,浑身劲气狂泄而出,在那越缚越紧的巨网内戮力挣扎着,狂烈而恣肆的剑气宛如毒龙般四处奔蹿,巨网外不时绽开无数朵猩红的血花。

浓郁的血腥气霎时在空气中弥散开去,他失明的双目触到那温暖的血液,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他杀戮的欲望!

随着他激烈的挣扎与动作,那张巨网越缚越紧,不一时便已在他身上割出无数道血口。

然而他却浑不顾满身的伤口与烈痛,在巨网中极力挣扎着,犹如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凶兽,长发垂散,满脸血污地张开口,**白森森的牙齿咆哮着,模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却听身后陡地响起一声怒喝:“何方鼠辈,胆敢伤我大哥!”

余音未尽,白衣人的身形已瞬地纵空而起,手腕疾抖,空中霎时流转出清光万千。便见一蓬蓬妖红的血花自夜空中纷降如雨,三颗头颅在他这一剑之下疾飞向天!

白衣人即又向其余黑衣人挥剑攻去——他剑招极快,还未接踵,已又是一颗头颅疾飞上天!

那群黑衣人还未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招,便已魂丧他剑下!

便见这十几名黑衣人陡地拔地而起,身形疾向后飘去,白衣人剑风未至,这十几名黑衣人身形已向下一沉,在连串而响的砰砰水声中,那些黑影已尽皆没入了湖水下!

沈清照疾步掠至湖边,却只见那水下幽蓝色光澹动波荡,转瞬便再没了声息。

沈清照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恨恨拂袖转身。便见被惊动的下人们这时已齐步奔出了船舱,纷纷围聚在沈清熹身侧,七手八脚地欲要解开他身上那张巨网。

怎奈那巨网却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折腾下越收越紧。沈清熹怒气上冲,愤然骂道:“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

沈清照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那些下人得令即纷纷退去。便见沈清照运劲于掌,掌缘贴住那网上细丝蓦地一吸,那张巨大的网便应手而落,被收入他袖中。

沈清照垂首凝视着袖底的白网,见那网上有微漠的银白色光华澹荡流转。他剑眉微蹙,沉吟道:“这天蚕丝网是世间难得的奇物,今夜怎会在此出现?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便听沈清熹冷冷哼了一声,脸色阴郁,推开那些围聚而来的下人,踉跄着脚步,便向船舱内走去——显然,他方才被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围攻,竟要弟弟出手来救,而这狼狈的一幕又恰恰落入了下人眼里,让他颜面大损。

沈清照微微摇了摇头,取出方才收入怀中的那张天蚕丝网,五指仔细摸索看着,锁眉不语。

冷月渐沉,天边已透出隐约的青黛色。

沈清熹退回船舱后,在房中运功调息了片刻,便听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沈清熹并未应声,那青衣女子已轻轻推开门,缓步而入。

她从肩上取下药箱,柔声道:“大公子,你伤势太重,趁着离大会还有一阵子,让若湖先为你稍微包扎一下吧。”

她的语声极是温和,目光中流**医者的一片真诚。

然而沈清熹却看不到。便听沈清熹重重哼了一声,怒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

青衣女子脸色白了一白,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舱门口的沈清照,终于咬住下唇,收起药箱,默然转身退出房间。

待她足声渐渐远去后,沈清照走了上来,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诚恳地道:“大哥,还是让我为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吧。你身上伤势太重,这样下去会影响到今日的英雄大会。”

沈清熹仍旧阴沉着脸色,微微侧开头去,却并未再拒绝。

沈清照小心翼翼地处理沈清熹的伤口,为他敷上药后,又用绷带仔细将他的伤处缠裹起来。

整个过程中,沈清熹一直闭着双眼,一声未吭。

为沈清熹处理好伤口后,沈清照便欲转身退出房门。然而眼角余光却忽然督到搁在床头的那柄染满血污的长剑,于是俯身轻轻拿了起来。

沈清熹登时警惕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一霎间透出针锋般的寒意,嘶声道:“你做什么?!”

沈清照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望着沈清熹,温然一笑道:“大哥,我只是想帮你擦一下你的剑啊。”

沈清熹怒哼一声,再不言语,径自调息运气,预备着几个时辰后的大战。

**************

正午时分,试剑山庄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太湖中心的西洞庭山之时,英雄大会正刚刚开始。

由于浣剑斋在江湖上的威信,此次柳公子聚召群雄,在江南稍有名望的世家宗派,几乎皆已到齐。会场上人头攒动,由天际望去极目密密麻麻,宛如大片的乌云,覆盖在西洞庭湖山顶。

会场正中空出一大片空地,中间搭建了一座丈余高的高台,高台后方设了几把梨花木椅,椅上坐了浣剑斋斋主柳澹之夫妇及几位在武林中颇有声望的江湖元老。其中包括少林寺戒律院的住持空见大师,武当长老天清子,及丐帮七袋长老吴庸尘。

一行人刚入场,便见吴庸尘已站上台前,向四座抱拳鞠了个罗圈躬,朗声说道:“明尊教近些年在江湖上声威大噪,在西域一带横行无惮,近两年更遣杀手在边疆四处为祸,暗杀朝中驻疆官员,并吞西域大小十余帮派,其野心之昭彰,行事之恶毒,天人共愤!现其教众更有继续向东扩张之势,已然威胁到我等正道人士。浣剑斋柳公子虽居山林,然心系苍生,心切我武林之安危,故此广发英雄帖,聚邀我江南正道人士,召开今次的英雄会,欲选**一位德才兼具的英雄,来统领我正道群雄,共同声讨魔教,荡涤妖氛,以固天地正气!

“在此多谢这么多位江湖同道,肯赏脸参与今届英雄大会。今次我们更请来少林寺戒律院的住持空见大师、和武当长老长青子坐镇,以示公正!”

他顿了顿,忽然提高音量,扬声喝道:“英雄大会,现在开始!”

他话音方掷地,即听鼓声隆隆,震地响起,场下登时喧声大噪。

便有一人越众而出,纵身跃上高台,向台下抱拳道:“在下君山派弟子严正青,向诸位英雄讨教了!”

另见一高猛大汉亦纵身跃上台前,也不发话,二人便开打起来。

试剑山庄一行人此时已然就坐。沈清熹微眯着眼,聆听场中动静,嘴角隐约泛起一丝讥诮。他也不动作,只管调运内息,以应付接下来的恶战。

沈清照手摇一柄水摩骨玉折扇,凝神观看台上打斗,神色闲散淡定,浑然没有要出场的意思。

青衣的女医师此刻就坐在他身侧,也静静观看台上的打斗,微微沉吟着,忽然轻声问道:“沈大哥,今趟所来的这些人都绝非泛泛之流,更有吴庸尘坐镇,你觉得你大哥真有把握得胜?”

沈清照唇边渐渐聚起一个捉摸不定的笑意,他微笑而道:“若湖,我们只管观看便是。”

此时场中又已经过连番剧斗。那高猛大汉打赢了严正青,又输给了长风镖局少镖头,长风镖局少镖头又败给一个疤面大汉,那疤面大汉又被一个俊秀青年一记连环腿踢下擂台……

此刻站在台上的是太湖十三帮帮主铁震南,沈清照凝神观望打斗,唇际渐绽开一丝笑容,轻声道:“大哥,该是时候上场了。”

沈清熹轻哼一声,突地翻身一跃,凌空虚蹑十余步,已然落在高台上。

铁镇南见他眼有残疾,不由微微一愕:“这位小兄弟……”

便听台下试剑山庄一名下人纵声道:“这位是我们金陵城试剑山庄的大公子,沈清熹。”

沈清熹面色一沉,也不打话,手中长剑掣动,便是一招“游龙戏水”攻出。铁震南只觉眼前一阵光影错乱,微微怔忪间,那赫赫剑风已向自己厉飚而至。

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便被眼前一片剑光迷乱了双眼。铁震南心中暗道不妙,疾步向后退去,眼见便将要摔下擂台!

沈清熹突然一声长啸,欺身而上,剑锋挑处,已将铁震南的头颅削了下来!

便听坐在台后长椅上的铁珂柔恸声惨叫道:“爹爹!”

随她呼声,台下登时喧起一片哄声,沈清照的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便见沈清熹将铁震南的头颅挑在剑锋上,当空一阵乱舞,鲜血顿时如雨珠般滚滚洒落。

沈清熹此刻纵声狂笑着,长发披散,双目血红,竟犹如入了魔一般!

望着沈清熹这般癫狂之状,场中众人都不禁纷纷凛然变色!

便听台后长椅上传来一声怒啸,长青子陡然从座中飞身而起,厉声道:“沈公子出手忒也狠辣,便等贫道来会你一会!”

语未毕,剑若惊雷,破空而出!

沈清熹狞笑一声,手腕一抖,一招“龙翔于天”,剑锋宛如出海怒龙,腾翔于九天,激起漫天霜华,杀气犹如怒涛般向长青子轰卷而来!

长青子蓦地拔身掠起,长剑振臂挥出,剑发龙吟,一柄霜锋陡然间在空中幻出百千重剑影,霎时漫空光华乱舞,尽都向着沈清熹怒飚而至!

沈清熹眼前一花,只见光芒错乱处,那千百道剑光陡然凝而为一,仿佛凝合了千百倍的力道,向沈清熹胸口刺来!

“大哥!”沈清照脱口低呼,猝然离座而起!

生死顷俄之际,却见沈清熹上身陡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下去,那狂悍浩荡的剑气堪堪擦着他腰际而下,在台上轰出一个大坑来!

巨木搭建的高台失却支柱,刹那间摇摇欲坠。

沈清熹上身已自**间钻出,长剑陡地掷出,凌厉的剑风透空而上,斩向此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长青子!

便见长青子袍袖一翻,袖底真气澎涌激荡,倏然间便将沈清熹的长剑卷入袖中,然而那来势凌厉的剑锋仍在长青子道袍上捅出一个口子。

几滴血珠从破开的袍袖间坠落,那血珠沾上空气,竟倏地变成了诡异的黑紫色!

长青子面色遽变,伸臂指向沈清熹,怒道:“你、你竟在剑上涂毒!”

他一语出,台下登时人语喧哄。便见长青子的身子宛如一片枯叶般飘下地来,还未立稳,浑身便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一个扭曲的表情渐渐凝固在他脸上,便再没了声息。

此时无数双眼睛都盯向沈清熹,神色中交杂着愤怒与鄙夷。沈清熹心知自己此时已身败名裂,他浑浊的目光在台下疾速游移着,最后那不可视物的双眼终于穿过重重人群,定格在沈清照脸上。

他张了张口,仿佛待要说什么,然而身上猝然传来一阵可怖的抽搐,尖削的面容一霎间诡异地扭曲起来——鲜血从他四肢关节处怒飚而出,他整个身子登时向后栽去!

最后定格在他浑浊的双眼里的,是一抹很奇特的表情,仿佛混含着惊恐、愤怒与怀疑,兀自圆睁着,却再也没了声息。

沈清照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双目中仿佛郁满了伤痛之色,矢口唤了一声:“大哥!”身形飞纵而起,便向高台上掠去。

然而这时两丈高的高台已完全坍塌,纷飞的木屑中,就见沈清熹与长青子的尸体疾速向下坠去,终于轰然沉入高台底部,转瞬便被木屑与飞扬的尘土掩埋住。

柳澹之夫妇、空见大师与吴庸尘这时早已飘身落在台下,望着场中剧变,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沈清照仰空发出一声凄啸,身形才一落地,便疾探下身去,搬开那些木屑残片,用唯一的右手不住刨动泥土,满面皆是悲怆之色。

便有试剑山庄的下人走来劝住沈清照。然而沈清照仿佛承受不了长兄惨死的悲恸一般,唯一的右手只是在那些木屑与尘泥中一阵乱掘,不一时,白玉般的手掌便浸满了淋淋血迹。

铁珂柔径自伏在铁震南的尸身前痛哭不止,柳澹之转首朝沈清照看去一眼,清秀的眉宇微微皱了皱,随即走到妻子身旁,柔声安慰着铁珂柔。

铁珂柔一头扎入他怀中,已然泣不成声。柳澹之淡淡吩咐手下将铁震南的遗体抬回去好好安置,便扶着伤心欲绝的夫人缓步退离场中。

场中群雄见主人已离去,登时散场的散场,看热闹的看热闹,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须臾后,方才喧乱嘈杂的会场人已几乎散尽。

日影西斜,山顶的夕风吹过一地狼藉的会场,空气中弥动着淡淡的血腥气。若湖此刻静静站在高台下的会场空地上,暮春的山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裙袂,然而她却在这样的风声里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望着满面悲怆、正抱着兄长尸体缓缓站起的白衣男子,目光幽寂而清冷。

**************

湖面璧月澄照。

一艘缓速行驶于湖波上的大船中。光影破碎的轩窗间,隐约映出一个萧淡的人影。

沈清照此刻正坐在沈清熹床前,**躺着沈清熹已冰冷的躯体。

沈清熹静静躺在**,安静得犹如睡去一般。他的双眼已被沈清照强自覆上,宛如一个死去的封印——自此,再不会有人看见,最后定格在那双眼睛里面的,是什么样的神色。

舱房内此刻并无他人,然而沈清照脸上的哀恸之色却分毫没有消减。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哀伤、那样的痛苦,就仿佛他的哥哥是他最崇拜、敬仰的大圣人,而他就在半日前亲眼目睹了他的惨死,于是所有的希望与梦想,都随着哥哥的死亡而破碎、泯灭。

他轻轻为他哥哥梳理着长发——他不想他哥哥的尸体送回试剑山庄后,父亲目睹他的儿子的遗体那样狼狈,更增添老人心里的创痛。

毕竟,他就只有这两个儿子。而如今,他就只剩下一个。

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惊扰了船舱内的寂静。宛如一缕哑涩的叹息。

船舱门被推开了,一个淡淡的青影出现在他身后。

沈清照没有回头。他此刻正轻轻为那具死去的尸体梳理着长发,为他换上一件整洁的、他生前最喜爱的新衣服。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缓慢而仔细,仿佛生怕打扰了梦中人的睡眠。

便听一个女声冷冷传入他耳际:“这里没有别人。”

她这句话说得很突兀,意思也很微妙。

然而沈清照脸上并没有流**太诧异的神色。他轻轻地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青衣女子,唇边忽地滑过一声沉沉的叹息。他深深看着她,古泉般的眸中神光几度变幻,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仿佛他无话可说,又仿佛他已什么都不必说。

若湖也轻轻叹了口气。女医师的目光微微有些恍惚,缓缓道:“两年前,若湖游经江南,在西湖边认识了沈大哥。若湖第一眼注意到沈大哥的时候,看见你那时正为了替一个年幼的孤女出头,一剑击败十几个恶霸,却由于双目失明,最终被人从身后悄悄偷袭……”

“是啊,我记得。那时,是你这个不要命的傻丫头,从后面突然闯出,替身为我挡了那一剑。”沈清照嘴角微微皱起一丝苦笑,有些怜惜地垂眸望着她,眸底尽是温柔,“而你自己,却因此身受重伤。”

“最终,若湖却为沈大哥所救,被沈大哥接回山庄里养伤。”若湖也摇头苦笑,眉间神色似是欣慰、也似有无奈,“为了医治沈大哥的眼睛,若湖从此留在了试剑山庄。医者本该视众生于平等,然而七色龙昙只有一朵,救得了你,便救不了你的兄长……若湖出于私心,选择用唯一的一朵七色龙昙救治你。那时若湖与沈大哥还并无任何交情,若湖选择救治沈大哥,仅仅是因为:若湖以为,沈大哥是个真君子。”

沈清照唇角的笑容渐渐消散,目光微微黯淡了下去,声音听来似也有些沙哑:“所以,沈大哥一直很感激你。我剥夺了你悬壶济世的机会,自私地将你留下、留在我身边。在这蝇营狗苟的世上,我没有一个朋友。唯有你知我、懂我……是我沈清照在世间唯一的知己。”

“不,若湖不是你的知己……”若湖摇头苦笑着,语音却已隐隐有些哽塞,微微侧开脸道:“两年来,若湖自以为我已是最了解沈大哥的人,可是直至今日,若湖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若湖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湖微哽的语声至此顿了顿。沈清照侧首望着她,目光微微闪烁着,却并没有接话。

便见女医师唇畔渐渐掠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若湖还是太不了解你、也太低估了你……”她忽地抬起双眸,目光已是一片冰冷,“他是你的亲哥哥!而你,竟然下得了手杀他!”

她的话音忽然变得很冷、很淡,语中却仿佛含着锋锐的针芒,一瞬间深深戳痛了他的心。

沈清照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白。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忽然沉默了。

然而他并没有否认,也没有丝毫要否认的意思。

许久的沉默后,他唇边忽地挑起一抹冷冷的讥诮,一字字、轻描淡写地说道:“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缓缓垂下,落向床榻上的那具尸体。此刻,他的脸上已再看不到片刻前那哀伤与痛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冷的嫌恶与厌恶。

若湖冷笑道:“他虽然性格乖戾,惹人厌憎,但是若湖并没有看到他做过什么滔天的恶行;相反,此刻手上染满了血污的那个人,只是你——沈大哥。而你哥哥所杀的那些人,也是因为你!”

她眸色迷离,缓缓道:“英雄会前的那夜,我们在这只船上遭遇的黑衣人是沈大哥你一手安排的。他们重伤了你哥哥,而你便在他的伤药中下了‘碧血魇蛊’。此毒无色无味,但中者只要稍一运动真气,便会出现癫狂、嗜杀之兆,而一旦过度施展内力,便会筋脉尽断而死。

“而后,你又在他的剑上撒下剧毒——你不但要他的命,更要令到他身败名裂!……”

若湖温润如水的声音忽地冷了下去,清润的眸中此刻也凝起了一丝怒意。她静静望着他,清秀的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失望,缓缓摇头吐字:“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沈清照,你、好、毒。”

怎料沈清照温玉般的脸上不但毫无一丝愧色,眸底反而渐渐聚起一抹癫狂的笑意。他的声音蓦地激昂了起来:“我毒……哈?我怎毒得过我的好哥哥?——怎毒得过、他?!”

话声中,他的手指一分分伸出,冷冷指向床榻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那双古泉般的眸子里仿佛隐着一抹难言的伤痛,他的神色也有些惝恍失神。只听他喃喃叙述道:“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的侧室。她的出身并不光彩——她出身于青楼,原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然而自从她嫁与我爹后,便一直安守本分、循规蹈矩,每日只是在房里面绣花练字……后来,她生下了我。

“然而我大娘嫉妒我母子二人的存在。我自幼便与我娘受尽了大娘和大哥的欺辱。我娘更是因我那十岁的哥哥而蒙上与人私通的罪名,含愤自缢于房中!……而我那弟弟——我那才四个月、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弟弟,也同我娘冰冷的尸体一起,长埋在了黄土里……”

沈清照的声音轻了下去,宛如呓语一般,**却忽然急促起来,猝然捂口,轻轻咳嗽着:“你还记不记得……咳咳……我的眼睛、是被毒瞎的?——是我那好哥哥,他自己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自此双目失明……咳咳……他怕,有一日我的武功会超过他、取代他山庄继承人的身份,因此在我刚满六岁的那年,买通我的乳娘,生生把我的双眼给毒瞎了!”

若湖面色立变,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真相的背后,竟然会藏有这样一段悲惨的故事。

沈清照一语方落,便迭声咳嗽起来,直咳得单薄的背脊都不住微微颤抖。

若湖微蕴悒色的眉宇间掠过一倏即逝的悲悯。她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只贴身所藏的羊脂白玉瓶,将一粒朱红色丹丸倒在掌心,缓缓递给他。

沈清照此刻已咳得微微躬下身去,胸口急促地颤抖,看也不看便从她手心接过那粒药丸,纳入唇间咽下后,深深吸了几口气,喘咳才终于渐渐平复。

待喘咳声稍歇,迎着女医师担忧的目光,沈清照抬起苍白的脸,嘴角犹自噙着一抹自嘲般的苦涩笑弧:“我从前并没有野心。我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为我娘与弟弟报仇,只想在我爹那一点点庇荫下,在这个家中苟且偷生下去……我害怕我一旦有了出息,大哥会再用什么法子来残害我。我便干脆在这家中做着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终日流连于青楼楚馆、自暴自弃……

“父亲并不看好我,下人们也都看不起我。我只要走出门去,所有人便都将我当做一个武林世家的纨绔子弟,不敢招惹我——我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那些人不屑的、鄙嘲的目光!”

沈清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声已有些喑哑。深深吸了口气,垂眸又道:“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会这样,在父亲的光环下,籍籍无名地终老……直到有一日,我在一家酒肆里,遇见一个姑娘……”

他忽然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mo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内、断腕之处。他墨如点漆的眸中隐着一丝失落和懊悔,然而唇角却渐渐沁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那夜是哥哥的生辰,整个山庄的人都在为他庆贺。唯独我一个人跑了出去,在一家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而当时,那个姑娘就坐在我的对面……她似乎心情不好,一坛接一坛地叫酒……我趁着酒意,便走上去轻薄了她……”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右手一分分掐紧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袖。他忽然轻轻阖上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的这只手,便是被她一剑削去的。”

若湖呼吸蓦地一窒,震惊地望着他:她从没有想过,他年少时竟会是这样放浪的人;更未曾想到过,他的这只手竟会是这样失去的!

然而沈清照的脸上却无丝毫痛苦之色。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垂目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当年那骨肉剥离的地方,如今早已结满了厚厚的伤痂。

他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夜那深彻髓骨的裂痛,然而他的目光中却仿佛盈溢着一种奇特的幸福之色。

——那个人,如今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那个浪荡的、曾调戏过她的富家公子,或是再无法将今日的他与当年那个纨绔少年联系到一起吧?

……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声音。那个声音清澈得就像山中流淌的清泉,就像天空中那片不染片翳的云……在那样一个冷雨的寒夜,猝不及防地沁入他心中——宛如少女弹琴的柔荑,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拨响了他心底某根尘闭已久的弦丝。

仿佛是在回忆着年少时某段旖旎的情事,那双古泉般的眸子里忽然透着种说不出的宁谧与祥和,便听他徐徐道:“那个姑娘一剑斩下我的左手后,我本能地反抗她……我忍住手腕间传来的剧痛,与她拆斗了十几招……然而,我终于不敌、败给了她。

“我听见她沉默地收剑归鞘。临去前,却忽然转身问了我一句:‘你的武功并不弱,若是肯多加练习,绝不难成为一个绝顶高手……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

沈清照忽然挺起了胸膛,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一字一句道:“从小到大,包括爹爹在内,从没有人看得起我。也从未有人对我寄予过希望……甚至连一句赞赏的话都没有过。

“而那个姑娘的话,对于当年那个堕落少年而言,不啻于醍醐灌顶——便是为了那句话,我突然觉得,我或许真的潜藏着惊人的武学天赋,只要有一天能将它挖掘出来,或许甚至不难超过我大哥!

“那夜之后,我便立定决心:我再不要我的一生埋没在酒色中,籍籍无名地终老——我要超越我大哥!我甚至暗暗立下决心:终有一日,我要成为这座山庄的主人!

“我要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欺辱过我和我娘的人,自此仰视我、臣服于我!”

沈清照一字一字说着,清俊的脸上渐渐聚起严霜般的寒意来,目光雪亮如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十四字铿锵有力,话声掷地,若湖面色便是一震!

女医师缓缓抬起脸,目光游弋在沈清照脸上。仿佛她从不认识这个人,现在要将他好好看个清楚、瞧个仔细一般。

沈清照乌黑的双眼里此刻仿佛放出某种慑人的神光,一瞬间玓瓅得可怕。而自己的影子映入他眼底,仿佛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芥。

她深深吸了口气,唇角渐渐溢出一抹冷笑:“好狂的话!”

沈清照微微一震,一双古泉般的眸子凝注在这个女医师的脸上,却忽地笑了:“哈哈哈……”

轻狂的大笑声中,他已拂袖而去。

唯余下那一袭青衣的女医师,静倚窗栏,立在船舱里。她转过身,冷眼看着床榻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此刻已觉得它说不出的丑陋与肮脏。

她的胸口渐渐起伏起来。她的心此时仿佛也被一种激昂的、狂傲而恣肆的情绪溢满,任凭那情绪的激流载着她的灵魂沉浮飘摇。

她似乎在一瞬间成为那道激流的俘虏,甘愿在它的魔翼下,碾作尘泥、化为尘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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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山中有客帝王师(7.10修)』

筠悒与泷魅自拜别沈清照,离开金陵城后,骑马行了一个月余,终于来到四川境内。玄隐老人三十年前避居~野,二人多方打探,方得知玄隐老人现今隐居在蜀中一带的花果~中。然而花果~这么大,三十年来~来向玄隐求师学艺之人数不胜数,却都无果而返。筠悒一路沉思着,目光在远近~林中四~梭巡,偶尔经过几~木屋,~门~,却见屋内都只放了些铁~、扣子、地弩箭、陷阱之类的猎具,显见都是附近~人狩猎时暂住的猎屋。二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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